八 兵匪结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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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时节,一个消息在腾冲城乡到处传播,说城里已经贴出告示,古历的十月十五日要在西校场公审处决一批大土匪,匪首就是张小果,其中还有几个是串通土匪的地方乡绅。

    这个消息传到早家马店的时候,全家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沉浸在无边的愁闷里。联系到近时来探听的情况,以为我爷爷必在其中了。他们认为,官官相护鱼肉人民,世道古来如此!说不定陈维庚为了解恨,早已给爷爷捏造好了什么罪名,只等秋后算帐了。

    看看日期临近,奶奶已经横下心来,暗地里做着准备,她决定在这天亲往腾冲城西校场。她的想法,如果爷爷当真被当做土匪窝犯处决,一切努力化作泡影,她就要开一回杀戒,拼个鱼死网破。

    外曾祖父发觉了奶奶的心思,心里又气又急,他深知自己女儿的脾气,铁了心要做的事情,九牛也拉不回,对于目前地境况,一切劝说都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随其行观其势,临事再做主张。他焦急地盼望着张大仁回来。

    公审公判的头一天,张大仁回来了,其实也是赶着来传递消息的。

    外曾祖父抓住了救星一般,急急忙忙把张大仁拉到一边说了情况。

    张大仁一听也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议定,奶奶要去就随她去,以免约束急了,以她的脾气,不但于事无补,反而酿出更大的祸端。这边由张大仁带几个人悄悄跟随前往,无事最好,一旦真有事,再见机行事,紧急挟持奶奶离开。

    商议定了,各自准备停当,早早安歇。

    五更天时分,奶奶悄悄起来,牵马离去。半个时辰后,张大仁一伙也相随而去。

    张小果一伙被擒获归案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们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罪行昭著,为何迟迟没有伏法?市井对此早就议论纷纷,个中缘由,唯有陈维庚清楚。其中一点是最为明白的,那就是张小果匪帮多年来打家劫舍,谋害商旅,必定积藏钱财无数,而这是最能投合陈维庚胃口的。滇西督军部参谋华梁到来,才使他的这个黄粱美梦彻底破灭,他是又气又恨,但却无可奈何,在各方压力下,终于作出了处决土匪以息民愤的决定。

    十月十五这天,整个腾冲城店铺关门,商旅停业,街边挂满爆竹,大家都在竞相庆贺。公审大会人山人海,群情激愤。土匪们被一字排开,捆绑在木桩上,嘴里塞上了布团,面前早已挖好一个大坑,准备用来掩埋这些罪恶的躯壳。

    大家都想看看张小果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却不料竟然是个黑瘦矮小、干筋缩猴的普通人。

    奶奶挤进了会场,张大仁一伙也赶忙跟着挤了过去。隔着厚厚的人墙,把绑在木桩上的犯人逐一审视,并没有爷爷的身影,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却见我爷爷端坐在审判台上。

    公审、表扬、斩决,一整套的程序在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地进行着。但对于奶奶和张大仁来说,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所关心的是我爷爷的安危。看到爷爷安然无恙,多日来悬在心尖上的大石头落了地,几个人悄悄地退出了拥挤的人群,到校场外边安静地等候。

    这时他们才发现,机灵的狐狸正在他们旁边不声不响地躺着休息。它是随奶奶一道出来,还是随张大仁他们一起出来,或是超前退后,大家都不得而知。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没有得到主人的吆喝或是允许,它是不会随便跟着人外出的。也许这时它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正不知该怎么样才好。心情轻松下来的奶奶把狐狸唤过来,怜爱地抚摸着它的头。狐狸温顺地躺在主人脚下,一动不动。

    接着了爷爷,一行人高兴万分,仿佛是经历了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天色已是下午,几个人归家心切,在城边露水汤铺上随便吃了点东西,飞马出城,径往腾北赶回。他们知道,家里还有许多人在焦急地盼望着呢。跑一阵走一阵,不觉月影西斜,终于走到江苴,已是初更时分。奶奶和爷爷意欲继续往回赶,被张大仁坚持留住。

    几个人把酒夜谈,感概万千,深夜方才各自安歇。

    爷爷、奶奶和张大仁都不知道,在他们落脚之后,江苴街上又经过了一伙客商。但是狐狸知道,这一夜,它在张大仁家的院场里东转西转,不时呜呜有声,一直烦躁不安。大家以为它是因为主人平安归来,回家心切,也就没有在意。

    第二天清早起来,张大仁家早已备好早饭,洗漱过了,匆匆吃过,爷爷和奶奶就带着随来的人往回赶。狐狸早已耐不住了,箭一般冲出去,跑了一截又折回来,朝着主人哼叫几声,又往前冲去。

    “狐狸今天是怎么了,猴急猴跳的样子,一点不象平时。”奶奶感觉很奇怪。

    “这有什么,还不是和你一样。它是接着了我,觉着高兴,想着要早点到家报喜呢。”爷爷不以为意。

    “但是我还是觉着有点不对劲。”奶奶自言自语地说,“还是赶紧些走罢。”一伙人于是加快了速度往回赶。

    转过了几山几洼,来到一个叫做淌羊沟的山坳,迎面碰上三个骑马的行商,但是并不带多少行李包裹,装束也不象一般走远路的人,并且三人肩上都挎着长枪。这让爷爷觉着很奇怪,不觉多看了几眼。那三个人也迟疑了一下,仿佛遇到了久违的相识一般,边走边不住地往这边打量。

    “也许是曾经来宿过店的中 文首发人,觉着有些面熟罢。”爷爷心里想。狐狸却似乎是耐不住了,竟然对着这伙人吠叫起来。

    奶奶赶忙喝止狐狸。

    那伙人去了一截,狐狸依然意犹未尽,哼哼有声,一副仇人相见的样子。

    _38605.html 越过山坳,正要转过山鼻,忽然就听到狐狸在后面狂吠起来,几个人急转头看时,就见那三个人已调转马头,立在对面的山嘴上,正举枪朝这边瞄准。

    “赶快隐蔽!”爷爷招呼众人。就听一声枪响,一个伙计已经应声掉下马来。

    与此同时,狐狸早已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狂吠着朝那三人飞扑过去。

    眼前的情景让山坳两边的人都大吃一惊。那三个人回过神来,调头打马就走。

    “狐狸,回来!”奶奶感觉不妙,急忙吆喝。但是狐狸却已经不顾一切地追过去了。

    对面山嘴背后,又是一阵杂乱的枪响。

    “狐狸!”奶奶大叫着,掉转头就要去追。爷爷急忙一把抓住。

    “南卡,不能冒失!”爷爷死紧地抓着奶奶说,“眼下救人要紧,赶快走!”

    受伤的伙计被击中了左肩胛,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另外几个伙计正在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看看眼前的情景,奶奶悲伤地垂下头去。

    “掌柜,得赶快回去,这几个人一定是冲着我们马店来的,此时他们已然返回,还不知店里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伙计说。

    经他一提醒,大家的神经猛地一下就绷紧了。几个人赶忙把伤员扶上马,由伙计们在后照料着走。奶奶和爷爷急速往马店赶回。

    挨近马店,就听到人声杂乱。爷爷和奶奶顿然头皮一紧,他们意识到,马店是真的出事了。

    进得店门,就见家人和邻里围集院场中。看到他们进门,几个人几乎同时喊叫起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人们于是散开一条道,只见院场中间的地上铺了两条席子,两个人血淋淋地躺在上面。近前一看,原来是昨天安排守店的两个伙计。

    “什么人干的?这会是什么人干的呢?”爷爷捏紧拳头。

    “快进屋看看,已经翻得乱成一团糟了。”有人在旁边提醒说。

    进到屋里,只见一切都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箱柜坛罐都打开了,墙板和地板撬烂许多。显然,这伙人是瞅准了机会,为着某个目的来的。

    安置了两个被杀害的伙计,看看整个马店一片狼籍,大家心里都一片灰暗。想不到苦心经营,刚刚红火起来的早家马店,竟然连续遭难。

    “什么人竟然如此恶毒!”爷爷苦思冥想。他记起了在路上遇到的那几个人,必定是这几个杂种无疑了。那几个人既不象一般的商人,也不象强盗土匪,那又是是什么来头呢?

    “会不会是兵营里的人?”奶奶说。

    经这一说,爷爷依稀记起,擦身而过时,那里边有一个人似曾相识,当时还以为是来住过店的。再一想,记起来了,就是当日前来带自己去镇守使署的人其中之一,只是改了衣装而已。这么说,这伙人是陈维庚的手下了。

    真相于是完全明白了。“原来根本的原因还出在那只玉镯上。陈维庚对于早家马店里珍藏着的那只玉镯,真是垂涎若河,到了不惜一切手段的地步了。”

    “玉镯?”奶奶若有所悟。“玉镯自然还在,他们是抢不去的,但想不到它竟然又成了我家的祸根。”

    “其实也并不仅仅是玉镯的问题啊!”爷爷摇摇头,苦叹说。

    “要是昨晚上别在江苴过夜,连夜赶回来,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奶奶说。

    “连夜赶回来,也许比这还糟。”爷爷反驳说。“你想想,这伙人是从县城尾随着我们来的,目的首先就是要把我们干掉,他们有备而来,我们则是毫无防备,只是一路来天光明朗,沿途多是村寨,我们的行走速度又快,他们不便下手。一旦进到山里,我们在前面,速度慢下来,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从背后放冷枪了。我们在江苴住下,恰好避开了这场灾祸。”

    “身居关外的时候,想像着国内的繁华和希望,心里就觉着很热,老想着要回来看看,了一了心愿,现在真的回来了,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乌烟瘴气!官场里混着的那些人,一个个嗜财如命,视民生如草芥,甚至官匪勾结,为非作歹,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太平!”外曾祖父黯然伤神。

    “国弱民困,必然世道混乱,古来如此。想着终究是会有好起来的时候。”奶奶安慰外曾祖父。其实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她心里也是一片空茫。

    “但愿如此罢,我们已经老了,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惨痛,不死已属苟且,一切就指望你们,还有那些孙男孙女,能够过上越来越好的太平日子。”外曾祖父仰天自语。

    终于稍微空闲下来时,大家的话题又转到了狐狸身上。对于那条舍身救主的义犬,奶奶想得心痛。她决定要去出事的那里找一找,希望能够有一些狐狸的踪迹,那怕是一点毛皮或者骨骸也好。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狐狸却突然出现在门口了。只见它毛皮凌乱,血迹斑斑,四条腿一瘸一拐地几乎站立不稳了,但它还是坚持走到了主人跟前。呜呜哼叫几声表示相见,便无力地躺到地上。

    奶奶怔了一怔,回过神来,赶紧把狐狸搂起来,就看到它的颈部和臀部有两个明显的枪伤,枪子对穿而过,好在没有伤着要害。由于受伤和劳累,它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一家人手忙脚乱地给狐狸清洗包扎,又弄来食物喂它吃下,放到一个暖和的窝里,每日精心调养。这样地过了十数日,狐狸渐渐恢复起来了。

    然而狐狸毕竟是老了,又受了许多的伤,行动已经日渐迟缓,成天就爱宿在大门角,食量也逐渐减少。又过了一年,衰老的狐狸再也不能陪伴主人,终于悄然死去。奶奶痛哭了一场,和爷爷一起把这个患难与共的朋友埋在马店附近的一片高地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