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马店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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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按照自然的规律有条不紊地变化着,满清政府已经垮台十数载,中国大地依然风雨飘摇。新的国民政府面对外交内乱应接不暇,地处滇西边地的永昌、腾冲更是祸乱连连。随着中缅边境的不断开放,古道上来往的商旅马帮也在不断增加。因此,虽然不断有兵匪过往打搅,但在我奶奶的精心打理下,早家马店的生意依然做得十分顺畅。

    转眼到了民国十五年,一向心怀异志的近卫军驻腾冲二十六团团长刘正伦异想天开,想当一回腾越王,忽然宣布独立,囚禁县府官员,招兵买马与省府对峙。

    乱世年头,强生弱死,永昌、腾冲等边地野匪趁机作乱,烧杀抢掠。维西杨震寰起兵响应,率部队来到了腾冲,收罗各路乱军,扯起了独立的大旗。乱军头上包裹青布包头,扛长枪、挎短刀,袭击县府,包围机关,抢占乡村公所,到处烧杀抢掠,势如洪水猛兽。

    一时间,全腾越官绅和民众人人自危,闻听“大包头”来到,在家的关门闭户、祈神求佛,在外的抛亲离友、舍财弃物,四处逃散。

    “大包头”作乱的消息传到省府,省督急委陈维庚为腾冲镇守使,驱兵入腾平乱。

    十一月,迤西张梁、宋金荣匪帮乘势作乱,在永昌被陈维庚部击溃,逃往腾冲,纠集腾冲匪众攻入军警局,驱散人员,盗抢枪械,夷方股匪一看有机可乘,纷纷入腾结伙,打家劫舍,一时匪乱喧嚣,势如洪水猛兽。幸有腾越商会筹措财物出面打点周旋,稍稍缓解腾冲民众苦难。

    年底,陈维庚率部到腾,?剿瓦解乱军。刘正伦兵败,仓皇出逃缅甸,乱匪作鸟兽散。翌年初,祸乱渐渐平息。擒获及投降乱军一个不留,全部解往马家园斩杀,尸骨就地坑埋。

    叛乱平息了,但由于私吞乱吃,军饷也成了大问题。陈维庚心里盘算着,要想一个应急的法子,以免引起士兵骚乱。何况腾冲一向有“小上海”之称,是滇西有名的富庶之地,古玩名器应有尽有,而以珠宝玉器最多,此行奔波劳碌,总得要有所收获,回去在同僚和亲属朋友面前也好有个脸面。想来想去,商会应当是一块肥肉,多少总可以揩些油水。这样想着,陈维庚便把手下心腹、三营营长杨华找来,如此这般授意一番。

    杨华会意而去,径直找到商会会长金家惠索要军资。不料这个金家惠固执不化,认定剿匪平乱本是官军本分,军需应由官府供给,任杨华软硬兼施,就是不开窍,一点好处不肯开出来。这下终于惹恼了陈维庚,看看索财无望,又恼又恨,以商会曾经出财安匪为由,寻了个通匪的罪名,把金会长拿去杀了解恨。

    金会长无辜被杀,惹得腾冲绅商义愤难平。

    陈维庚也意识到犯了众怒,再不可久留,于是留下杨华带一个营留守腾冲,改称县警队,收拾残局,以图后计,自己带兵草草返回省城。只镇守使署依然留存。

    这天傍晚,十余个从腾冲方向来的过路客商匆匆走进了早家马店,一色的青衣装束、青布缠头。这伙人似乎是走了老远的路来,一个个看起来疲惫不堪,进店之后就吵嚷着要酒要食。奶奶和爷爷赶忙招呼客人落座,备办酒食招待。

    来客的吵嚷惊动了在隔壁老屋与曾祖父烤火闲谈的外曾祖父,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转过来看。这一看,外曾祖父热血膨胀,两眼喷火,浑身颤抖起来。原来,外曾祖父刚刚转进门角,就看见厢房里背对火塘而坐的一个客人的马靴上,明晃晃别着一把银柄雕花镶蓝钻匕首,这把匕首,正是当年云南陆军讲武堂总办李根源赠给他的信物。外曾祖父本来以为,这把匕首连同札令已经在那场对板刚寨灭绝性的灾难中化为灰烬,想不到现在又重现于天日之下,这样看来,眼前这伙客人必然是当年攻杀板刚寨的野匪了。

    毕竟是久居关外、遭逢乱世的老抚夷,处事总能临危不乱。他想,这伙野匪定然是在腾冲城被官军追剿,逃往高黎贡山的。

    一般情况,被追剿的野匪通常是逃往夷方,以缅甸为避难的大后方,这伙野匪却反其道而行之,往高黎贡山方向逃跑,惑乱官军视线,不得已时又可以遁入深山,可见虽是惊弓之鸟,也是有些策略的。

    但是,外曾祖父还不敢肯定这些人就是张小果匪帮,如果是,那野匪中或许有人认识自己。为避免引起怀疑,他定了定神,强压火气,悄然返回老屋,一个计谋已经在他头脑中形成。

    受了外曾祖父的嘱咐,曾祖父装作无事的样子拐进马店,叫了奶奶南卡过去,说明了原委。

    “难道这伙人就是张小果那帮恶贼?”奶奶心中猛然一震,惊问道。

    “看那情形,估计不会有错!”外曾祖父肯定地说。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们是有十多个人的。”奶奶紧张地说。

    “南卡,这样……”外曾祖父把他想出的策略跟奶奶说了。奶奶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听完外曾祖父的安排,点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店里,依然对客人笑脸招呼,看不出任何失态的蛛丝马迹。

    “来来来,老板娘,敬酒!”自以为已经安全出逃的匪徒们边吃边叫,忘乎所以。

    “好!就来。”奶奶爽快地答应,抱了酒坛出去往桌子上一放,一副久在江湖、放浪不羁的形态,引得土匪们狂呼怪叫。

    “各位尊客,小女子不胜酒力,有言在先,敬酒可以,但是以一坛为限。店里有的是酒,大家只管痛饮。”

    “好!”“爽快!”匪徒们纷纷抬起大碗碰干。

    转眼一坛酒完,奶奶已是踉踉跄跄酒醉的样子,故意指着匪徒们制止说:“说好一坛为限,各位尊客也少喝些,省得误事。”

    奶奶的神态和话语更是把土匪们的情绪推向了高潮,他们笑着,闹着,直呼要酒。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奔波逃窜,时时担惊受怕,土匪们大约好长时间没有这样肆意放浪过了,现在逃到了易躲易藏的高黎贡山,想着官军们一时半会还不会追来,何况留守县城的官军也就一个营,应当不敢贸然出击。这样想着,大家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

    这情形正中了奶奶的心思,她故意的制止了一会,作出无奈的样子,让伙计抬大坛的酒来,让土匪们敞开了肚皮痛饮。于是,不上一个时辰功夫,所有的土匪都喝得舌头打结,东倒西歪,分不清天南地北了。

    在奶奶这里应对着这些土匪的时候,爷爷和外曾祖父他们也忙开了,他们悄悄把在马厩看管马匹的小土匪哄到老屋里,一绳子拴了,然后问他来龙去脉。

    小匪徒惊慌失措,听到问话,就把自己晓得的情况一股脑说了。

    审问明白了正是张小果一伙后,爷爷就骑马飞奔县城向县警队报告情况,请求派兵来援。

    看看小土匪年纪幼小,大约只有十来岁,似乎什么事情都还不懂,外曾祖父就把他单独关在老屋里。

    曾祖父这里赶紧通知附近人家,请了男人们过来帮忙。这些人家都是当地猎户,平素与早家马店来往密切,听说早家马店有事,就纷纷赶了过来,汇集在老屋里,等待消息动手。

    看看土匪们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报仇雪恨的时机来临了。奶奶打一个唿哨,聚集在老屋里的壮汉们就呼啦一声跑过来,抖开绳索一个一个捆了,拖到院场里拴牢。

    土匪们明白过来待要反抗时,已经迟了,清醒一些的就乱扭乱喊,污言秽语狂呼怪叫。只有马靴上别着银柄雕花匕首的土匪显得异常平静,瞪着一双醉眼审视着眼前的一群人。

    外曾祖父走上去,拔下那柄匕首,果然是李国老亲赠的那把匕首。

    外曾祖父把匕首握在手里,强压着满腔的怒火朗声问道:“想必你就是张小果?”

    “正是!”那人硬声回答,顿了顿又说道:“我与老丈无冤无仇,为何加害我们!”

    “无冤无仇?那你还记得这把匕首的来历吧?”外曾祖父两眼喷火地逼视着张小果,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匕首?你是??板岗寨???”张小果将信将疑,神情明显地发生着变化。

    “正是!”外曾祖父声音凝重。“没料到你们也会有今天,真是苍天有眼哪!板刚寨四十余人丁的血债,终于可以偿还了!”

    “杀了他们!”有人喊道。

    “对,杀了他们!”众人高喊。

    “这些土匪血债累累,残害了不知多少商旅百姓的性命,不能随便杀了,应当交给官府处理,当众正法以平民愤。”外曾祖父制止大家说。

    看看事情败露,逃命无计,张小果长叹一声,仰天怪笑,阴鸷之气慑人心魄。其他土匪也许是叫累了,也许是自知罪孽深重,渐渐的也就短了声息,作出听天由命的架势。

    奶奶在院场里架起大火,外曾祖父和汉子们就围着火喝酒闲聊,一边监视着土匪们,等待着官军到来。

    凌晨时分,爷爷带着官军来到了,吃了些酒食,休息了一阵,待天麻麻亮,一伙人把土匪拴捆结实,连同土匪们的马匹、包裹一道,吆喝着走了。只有那个藏在老屋里的小土匪,外曾祖父没有交出来。

    “那个小土匪呢?”等官军走远了,爷爷问外曾祖父。

    “还拴在老屋里。”

    “那怎么不交出去,我还以为你们把他放跑了呢。”

    “这伙土匪恶贯满盈,肯定是要杀头的,那个小家伙还太小,算不算真正的土匪,让他去陪死,觉着可惜了。”外曾祖父轻声说。

    “也是岳父大人慈心厚道。”爷爷感叹说。

    一伙人返回老屋,把小土匪放了下来。小家伙以为要把他交官,吓得连连磕头求饶,等知道官军已经带着那伙土匪去了,他才长长地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问他姓名家世,小家伙说姓毛,因为从小长得又瘦又黑,人们都叫他黑子,家在九保,跟父母在九保街上做些小本生意。两个多月前,父母被溃散抢劫的乱兵杀死,他在街上流荡时被土匪们抓获,就跟着来了,平时专门给土匪们看管马匹,早晚烧水做饭,时常遭到土匪们任意毒打取乐。

    捋起单薄的衣裳来,果然就见毛黑子满身青一块紫一块的累累伤痕。

    一向性情刚毅的奶奶差点落下泪来,赶忙让伙计拿了饭菜来,毛黑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他说,跟土匪们在一起,都是等他们吃完了自己才得吃,顿顿都是些残汤剩水,从来都没有吃饱。

    “今晚就在这里住上一夜,明天把你放了,自己回家去吧。”外曾祖父和蔼地对黑子说。

    “我不回去,我没有家了。”毛黑子一听就急了。

    “那你该有亲戚吧,去亲戚家也是可以的。”奶奶说。

    “我不去,我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毛黑子流着泪说。

    “那你怎么办?”外曾祖父也没了主意。

    “我不知道。”毛黑子哭了起来。

    “南卡,你瞧这孩子也怪可怜,干脆把他留在店里,干点杂活。”外曾祖父询问地问奶奶。

    “也好。”南卡同意,转过头来问毛黑子,“想不想留在这里做活?”

    “想。”毛黑子擦擦眼睛,高兴起来。

    想不到这次对毛黑子的同情和庇护,竟然成为了早家马店灾祸的引线。

    正在全家为抓到了张小果等人,既报了深仇大恨,又为民除了遗害而高兴的时候,镇守使署又派来了几个兵丁,说是镇守使陈维庚大人有请,让爷爷去一趟。

    “镇守使大人不是回省城去了么,怎么又会有请?必定是有假。”奶奶质问兵丁。

    “我们是奉命行事,假不假去了就知道。”兵丁们回答说,看那情形似乎也并无恶意。

    “有什么公干呢?”爷爷问兵丁。

    “这就不是我们能够知道的事情了,你家立了大功,抓住了那一干土匪,或许是要受封赏也未可知。”兵丁们依然很平静,不怒不恼。

    “那如果我不想去呢?”爷爷说。

    “那可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们。还请大爷不要为难我们。”兵丁们回答说,也不吃饭,坚持立即要带爷爷就走。

    爷爷心想,去就去吧,或许是为了处理张小果一帮土匪的事情呢。当下并不在意,于是辞别了家里人,跟着兵丁们快马加鞭赶往县城,进见镇守使陈维庚。

    “陈大人已经带兵回归省府,此来必定又是公干?”见着眼前果真是陈维庚,爷爷赶忙上前打过招呼。

    “是有些公事,顺便也办些私事。”陈维庚态度和蔼。

    “但不知把小民找来所为何事?”爷爷直陈其疑。

    “早兄弟一家智擒群匪,除了腾越大患,忠义可嘉,我这里正准备敦促县府呈文给省府,通令嘉奖。”陈维庚招呼爷爷坐下,微微地笑着说。

    “这伙土匪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当年就是他们一伙残杀了铜壁关外板刚寨四十多人口,残害了不知多少过往客商。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不值得惊动大人和上司。”爷爷回答。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你们一家是立了大功的。你看我们前时劳师动众奔波来腾,不就是为了剿灭匪寇,保一方平安。能有你们这些人的协助,何愁匪患不平!”

    “贵军远道而来,镇守使治军有方,帮助地方平息匪乱,是地方的大幸。”爷爷应对着。

    “但是有人却不领我们这份情,甚至竟然筹了钱粮送给敌人。就说那个什么商会会长金家惠吧,帮叛贼做事跑得风响,捐资捐粮,与土匪打得火热,我们远道而来,粮饷一时跟不上,要地方筹一点,他们不但不积极去做,反倒来我中 文首发面前装穷诉苦,想想就叫人心寒!”陈维庚显出气愤的样子。

    陈维庚言语所指,自然是商会会长金家惠。

    商会会长金家惠的事情,爷爷是知道的,据说是因为违抗镇守使令,拒绝筹措军饷,被扣了个通匪的罪名枪毙了。为这事,全县的士绅百姓都在为他抱不平呢。他陈维庚今天怎么又提起这盘话。听那话音有些不对,不知这位镇守使葫芦里要卖什么药,爷爷一_38605.html时不知如何作答。

    “前人说得好,除恶务尽,就是说,对那些恶人、坏人,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以免死灰复燃,酿成后患。”陈维庚不紧不慢地说。

    “那是。”爷爷附和,心里对这位镇守使的意思明白了些。

    “早兄弟,我就直说吧。听说你们抓获的土匪并未完全交出,还留下了一个小的,可有此事?”陈维庚终于亮出了紧攥在手中的牌子。

    “土匪?不是都交给陈大人部下带来了吗?”爷爷心中一惊,他知道镇守使指的是毛黑子,可是,是什么人走漏了这个风声呢?一定是张小果一伙说出来的。但是,他陈维庚此时提及此人,又有什么用意?

    “早兄弟不用瞒我,你家是隐瞒了一个土匪的,这事要是传出去,被上边知道了,定个窝藏土匪的罪名,是要惹出大麻烦的!”陈维庚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那是个小孩子,一个十来岁的孤儿,是土匪两个月前在九保街抓到的,只是给土匪看管马匹,干干杂活。”爷爷据理力争。

    “还不是一样嘛,进了染缸哪能不着色。只要进了土匪窝子,一天也是土匪!”

    “那……”爷爷不知该怎样说。他知道,把柄是人家抓在手里了,陈维庚的为人也是众所周知,解决的办法不外乎把人送来,再奉上一笔财物了事。财物可以,只不知这位陈大人的胃口有多大。那个毛黑子当然是不能送来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命比鹅毛还轻,交出来,岂不是把他往火炕里推。

    “我派几个士兵同你回去,把那个土匪押来交差。”陈维庚说。然后话锋一转,“还有,听说老弟家中还藏有一只上好的翡翠镯子,乃是腾越一宝,就请早兄弟顺便带来,借我一饱眼福如何?”

    一听此言,爷爷终于明白,小土匪不过一个药引子而已,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这位陈大人的真正用意,却在于南卡那只翡翠镯子,真是用心良苦!可是,毛黑子是不能交出来的,镯子也是不能拿出来的,这不明摆着是要挟吗。

    “怎么,老弟是不肯交出来?”陈维庚一语双关。

    “陈大人,我早家世代居山打猎,也就勉强维持个温饱,哪里有什么翡翠镯子,想是大人搞错了。”爷爷心中觉着奇怪,那只玉镯的来龙去脉是只有张大仁知道的,但当时也就叮嘱了他不要对别人讲,莫非是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家自然是没有,但是你从缅甸带来的媳妇可是抚夷府的千金,她身上却有,老弟就别要瞒我了,何况只是借来一看,何必如此小气。”陈维庚点明了玉镯的来处,显然是知道了底细的。

    “不有,陈大人,真的不有,拙妻所戴,不过是普通玉镯,腾冲妇女多数都有的。”

    “嗤,你这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陈维庚大为生气。

    “小民不敢,只是真的不有……”爷爷心中苦痛,不知说什么好。

    “那,就只有委屈老弟了!”陈维庚语气生硬,挥挥手,立即上来两个兵丁,把爷爷带了下去。他的想法,凭你再硬的人,投进大牢里关上十天半月,怕也就软下来了。这也是他们一贯使用的伎俩。

    就这样,爷爷被投进了狱中。

    第二天下晚还不见爷爷回来,奶奶有些发急了,她隐隐地感觉到了有些不妙,决定第三天一早只身进城一趟,打探打探消息。正备办着要动身的时候,张大仁从云龙回来了。奶奶这下子有了主心骨,急急忙忙把事情跟张大仁说了。

    “糟糕,早就听说过,这个陈维庚胃口大得很呢,这下麻烦了!他来腾冲时间不长,但却搜罗了不少宝物,商会会长金家惠送财不力,就被他一怒杀了。现今留守镇守使署的营长杨华是他的铁杆亲信,据说也是一个财迷,我得赶紧去看看。真是要破财也要尽早,迟了就来不及了。”张大仁把马帮交由伙计们在后料理,单身匹马望城里赶去。

    一家人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第二天下午,张大仁独自一人返回到马店,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看那情形,奶奶就知道事情不妙。她紧张地抓住张大仁询问。

    “关着了。”张大仁摇着头说。

    “什么,关着了?”奶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关着了,不过各方面我都打点了,杨华那里也做了些安排,但是口气很硬。早兄弟我也见着了,暂时是没事,只是受点苦。”张大仁安慰奶奶说。

    “那以后呢?以后会怎样?”奶奶一股脑地说。“大不了这马店关闭,多散些钱财出去,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钱财顶什么事,人家又不缺,要顶事我就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那为什么呢?”

    “人家是冲着那只玉镯子,就是救了我的命的那只镯子。”张大仁无可奈何地说。

    “玉镯?他陈维庚怎会知道我家有玉镯,莫不是……”奶奶面色冷峻地望着张大仁。

    “弟妹不必怀疑我,玉镯的来历,我是守口如瓶的,否则,腾冲有那么多的宝货商人,家资巨富的古董玩家也不少,这么些年怎么没有人上门来寻?”

    “那又是什么回事呢?”

    “弟妹忘了,你们一家遭难,玉镯便是起因,土匪张小果是知道玉镯的来龙去脉的,如今被你家捆送官府,心里自然不服气。多半是他们反咬一口,捅出了这些事情也未可知。那伙土匪现在还在关押,迟迟没有正法,内中必然是有些原因的,听说前几日派了一伙兵丁去南甸,抬回来好几只大铁箱。”

    “哦,我倒忘了这一层。他陈维庚想要,那就给他去!只要人好好的回来就行。”奶奶坚定地说,就要去拿镯子。

    “妹子不要急躁,你以为那是些什么人?是菩萨?人到了他手里,怎会轻易就放了,他已经不愁镯子弄不到手,现在满城都传遍了,说早家马店窝藏土匪,官军要来搜捕,弄不好还……”

    “那怎么办?”这下奶奶可真急得要哭了。

    “现在怕是人财都留不住了,恐怕要明里把人交出去,暗里把镯子和钱物送去,让那些人得了好处还要有个台阶下,或许可以保住早兄弟。”

    “人是我留下的,绝不能交出去,镯子也不能送出去!大不了把我抓了去!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死过一回的了。”外曾祖父气愤地说。

    在一边收拾杂物的毛黑子也听出了来龙去脉,呆了一般,怯怯地望着眼前的一干人,眼里满是恐惧。

    “他们真来,我就跟他们拼了!”奶奶赌气说。

    “该打点的我已经打点了,想必官军暂时不会来,说气话也不有用,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救人,恐怕首先还得从上面打点下来。”张大仁安慰大家说。“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上省城去,那里也有几个可靠的熟人,隆昌商号的大掌柜王子扬也是家乡人,在商界政界都很有威信,或许说得上话,家里也先别急,过两天继续去打点,尽量拖延时间。”

    第二还不亮,张大仁就带着全家人的期望动身了。

    天色黄昏的时候,一家人正在火塘边忧心如焚地谈论着,张大仁急风急火地赶回来了。

    “怎么就回来了?”见张大仁返回来,一伙人大惊失色,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急忙忙迎到院场里。

    “听说,听说新任滇西督军部参谋长华梁昨天来到了永昌,这两日要往腾冲巡视。”张大仁上气不接下气地跳下马来,对着惊慌失措的一家人说。

    “那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是……”奶奶紧张地问,听张大仁这样一说,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坏事了。

    “弟妹不要紧张。”张大仁见奶奶惊惶的样子,赶忙安慰说。“听朋友讲,华梁是当年讲武堂甲班的优才生,很得李国老器重,尊李国老为师,交谊深厚,为人亦十分公道。不妨先找到他说说看,或许可以救得早兄弟出来。”

    “哪个李国老?”外曾祖父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急迫地问。

    “就是李根源,当年云南陆军讲武堂总办,后来当过国民政府代总理的李根源,老爹有李根源所赠信物在手,也算故交,如果向华梁呈情求救,想来这点问题不难解决。只是这事得老爹亲自出面才行。”

    “消息可靠?”

    “永昌的几个朋友都这样说,应当没有问题。”张大仁肯定地说。

    “吓死我了!”奶奶长长地出了口气,“来来来,张大哥,快进屋歇歇,你马不停蹄地跑了一整天,一定非常累了。”奶奶忙着招呼。

    “天不灭好人,这下发义有救了!”外曾祖父长出一口气。“如此,我明天就去永昌面见华参谋长求情。”

    “不能去,去了越发不妥。”张大仁阻止。

    “为什么不能去?”奶奶心里着急。

    “华梁在永昌,自然是公务在身,又有地方官尾前卫后相随,要见他很难,况且我已经探听明白,华梁要前往腾冲察看防务,就在这两天,老爹去了恐怕错过,越发于事无益。”

    “那怎么办?”

    “不如我们就在路上等,反正迟早也不在这两日。”

    “只好如此”。

    当晚,外曾祖父挑灯夜战,写好了一份呈词,只等华梁来时当面上交。算准了华梁一定走这条路去腾冲,一家人大清早就用人轮换着在门外守望,张大仁则飞骑直往怒江双虹桥打探消息。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只等人来。

    直至黄昏,张大仁一人回来了,并没一点关于华梁的消息,大伙人忧心忡忡挨过一夜。

    第二天,大家又继续在路上守候。下午,出去打探消息的张大仁回来,带来了可靠的消息。原来张大仁也怕情况有出入,早上出去之后,决定再入永昌府探个虚实,过了双虹桥,翻过山头,正要往坝子里走,就见几个兵丁不紧不慢地往山上来,后面隐约还有一队人马。张大仁断定,这伙人就是华梁一行,于是就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

    太阳落山的时候,一队兵丁簇拥着一个便装打扮的人沿着古道爬上高黎贡山,迤逦向早家马店走来。

    看看人马来近,外曾祖父和张大仁急忙赶过去迎接,询问来人身份,正是滇西督军部参谋长华梁一行。于是站在路中央躬身求见。

    兵丁报告了华梁。

    见有老者拦路相迎,华梁赶忙下马相见,询问拦路缘由,听说是尊师故人,想要相邀歇息叙话,心里高兴,看看天色已晚,当即下令就此歇脚。

    一行人牵马进店,奶奶已经安排伙计准备一应接待。华梁也不客气,自与外曾祖父和张大仁中堂落座。奶奶赶忙招呼兵丁们盥洗进膳。

    饭后,兵丁们各自休息,华梁与张大仁和外曾祖父把酒叙话。外曾祖父就把自己身世和与李根源的交道说了,把李根源赠送的匕首给华梁观看,再谈些前后事情,慢慢就说到了与张小果一干野匪的前因后果。大家自是感叹不已。

    “如此功劳,地方政府应当给予嘉奖,我当竭力向上陈情,得便时向恩师汇报。”华梁感概地说。

    “嘉奖自然是不敢奢望,别招惹麻烦就万幸了。”外曾祖父有些气愤地说。

    “我知道老抚夷在道路上迎候我,一定有什么苦情,如此,只管说来。”华梁温和地说。

    外曾祖父于是把女婿受邀入城,反被镇守使陈维庚关押的后节情况一并陈述,并把陈词呈上,请求华参谋长辨明是非,还早家一个公道。

    “把那个小孩叫来一见。”听说果然是收留了一个小土匪,而小土匪竟然又是李根源的同乡里人,华梁沉思了一会,吩咐道。

    外曾祖父不敢违拗,叫伙计们把毛黑子叫来。毛黑子一进到堂屋,便跪下磕头不止。看那小子相貌还周正,身上并无匪气,华梁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让他起来近前,温和地问他各种情况,毛黑子战战兢兢地应答着。最后,华梁说:“跟我去当兵,愿不愿意?。

    毛黑子不答话,转头来看外曾祖父。

    “参谋长叫你去,是天大的好事,就去吧。”外曾祖父深感意外,但他立即明白,华梁要把毛黑子带走,一方面或许是军中需要,更重要的是,李根源是个极关注家乡,同情乡党的人,他这样做,既是顺手做个好事救人一命,恩师面前也有个人情,又巧妙地拔出了握在陈维庚手里的把柄,为早家拔去了病根,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毛黑子很高兴地答应了,跪下给华梁磕头道谢。几个人交接好了,说好毛黑子第二天就随华梁一道去。

    “陈维庚为人贪财好利,居功自大,所到之处,地方多有怨怒,上头也有所知,是该收收他的头了。何况他这次来腾冲,并未听说有什么公干,必定是找了个什么借口,来这里有所图谋。”华梁说。“这样吧,贵女婿的事情我去处理,老抚夷只管放心就是。”

    得了华梁的这句话,一家人方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几个人又把酒畅谈,说些治国安边一类的事情,深夜方才睡去。

    张大仁和奶奶早已打点好一个包裹,只说是为毛黑子准备的盘缠,交由华梁的卫兵收了去。

    第二天一早,早家马店与往常一样的热闹,送走了滇西督军部参谋长华梁一行。随后,张大仁也进城去了,一方面为了生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随时打探爷爷的消息。

    全家人又开始了焦虑的等待。

    漫长的雨季过去了,秋收已经结束,冬种还没开始,到处一片清闲景象。华梁离开早家马店进腾冲已经十多天了,还没有半点音信,消息倒比先前封得紧了。一家人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只好时时用人各处打探,马店积蓄花费殆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