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晚,两人正在街上闲逛,迎面突然间走来一个人,一把抓住爷爷,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爷爷一惊,扭头细看时,竟然是张哥头张大仁,不觉又惊又喜,一时竟也说不上话来。
跑在前面的狐狸听到动静,忽然掉转身来,看到有人侵犯自己的主人,哼叫着直扑那人。爷爷赶紧喝止狐狸。
南卡正在左顾右盼,听到后面的动静,转头见那架势,看看张大仁胡子拉渣一副恶相,以为是来了寻事的无赖,心中有气,撩拳就要出手。爷爷赶忙制止,简单地说了原委,方才来见过了,道了不是。
好友相见,并且是生死重逢,可谓喜从天降,站在街边寒暄了一阵,方觉有些失态,于是相引进茶楼叙话。
原来那天遭遇了土匪,张大仁拉了爷爷钻山逃命,惶急中两人失散了。停下来之后,张大仁四处找寻不见爷爷,以为出了事,又不敢大声呼叫,回转去找了一截没找到,自己也迷失了路径,只好望着高处走,独自一人往回跑,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由于损失了所有马匹、伙计和替人驮运的物资,还把约去的朋友也丢了,心中又气又悔,欲活无助,欲死不能,回来之后悄声隐迹,也不敢露面,也不敢回家,如今是寄居在和顺乡的一个亲戚家里,帮着人家上下驮子、搬运货物,做些粗糙活计苟且度日。
爷爷也把失散后的经历简单地叙说了一遍。张大仁紧紧握着爷爷的手,欣慰地笑了笑说:“恭喜早老弟,吉人有天相,大难不死,因祸得福,我心里也稍稍得到安宁,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安心之日了!”
两人把酒话沧桑,心中涌动着千般滋味。南卡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中 文首发感概万千。
说及今后的打算,张大仁满面黯然,苦笑着摇摇头,表明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事,总得有个活路的办法,何不重振旗鼓,从头再来?”爷爷安慰张大仁说。
“想是这样想,可缅甸一行血本无归,又丢了那许多伙计,如今是身无分文,就像是做贼一般,有家回不得,平时上城一转,连脸都不敢露,寄居在亲戚家也只是权宜之计,还不知下一步该到哪里安身,如何再有资本起步?”张大仁仰天长吁。
其实爷爷也知道,这次致命的灾难已经伤尽了张大仁的元气,能够留得一命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一时间哪还有什么办法站起来。爷爷打开包裹,所带钱物已经不多,大约也就勉强维持他和南卡回到家的路费了。
“不如和我们一道回去,再做打算,这些年家里多少也有些积蓄,或者可以添补着做些资本,从小本做起,慢慢地再翻起来。”爷爷对张大仁说。
“不行,你家挨近我们村寨,又在大路边,处处都是耳目,被过往马帮或者行人看见就坏了,反而殆害你们。那些伙计的家里人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不把我撕吃了才怪。”张大仁无奈地摇摇头说,“再说,你家也不富裕,积蓄也不是你的,那是长辈们给你攒下的,轻易是不能动的。”
爷爷也知道,张大仁的那几个马帮兄弟,都是本寨子里的人,多少也沾亲带故,至如今一转眼将近半年不见踪影,家里人早已急得团团转,如果见到张大仁独自一人回去,只怕是要把他撕成碎片。何况家里那点积蓄,即使拿得出来,对于张大仁来说,也无济于事。
“那怎么办?怎么办呢?”爷爷也不知所措了,面对着穷投末路的朋友,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
看着两个大男人万般愁楚的样子,南卡犹疑了一下,慢慢捋起紧身衣袖,从左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轻轻地推到张大仁面前,淡淡地说:“这是我家祖上留下来的,如今是我唯一的家产了,听我父亲说,这只镯子本来出自腾冲,在蛮莫被先祖购得,作为传家之宝,想来应当是值几个钱的,不知能否对张大哥有所帮助?”
张大仁定睛一看,但见那只镯子晶莹如一汪碧水,透着淡绿的光芒,是一只足水的翡翠镯子。张大仁惊得跳起来,赶忙把镯子推还南卡,嘴里一迭声地说着:“使不得使不得,这样贵重的宝贝,我决不能要”。
见到那只镯子,爷爷突然间想起了在抚夷府听到的米照明和赵老抚夷的对话,当时不以为意,后来诸事杂乱,连日奔波,也并未注意到南卡手上戴了这只镯子,原来所说“腾越至宝”竟是这一只镯子。
“如此说来,这玉镯果然有些来头?”爷爷对玉石没有多少知识,看张大仁那惊惶无措的样子,想必是知道一些这玉镯的来历和价值的,联想到这几日来发生的事情,心里好奇,于是就想问个明白。
“相传道光末年,腾越城保商人张氏赌石成功,解出好玉,人称张家玉。此玉翠中含翡,糯化如水。玉匠选取张家玉上好芯料,因势就形,精工制作了一对镯子,镯子翠中含翡,一如龙游碧水,一如凤翔蓝天。玉镯面市后曾经轰动一时,传为至宝。后来因为官、商和驻军之间你争我夺,互不相让,终于引起了一场不小的兵乱,兵乱又引发了匪乱,境内外野匪乘乱哄起,相拥入城,烧杀抢掠持续数日。腾冲城的西城门和南城门在战乱中被火焚毁,现在的城门是后来又修复的。兵乱结束后,龙游镯远走他乡,据说如今是保存在大英博物馆里。另外那只凤翔镯却不知去向了,如果可能的话,这应当就是那只凤镯”。张大仁说。
“原来这镯子后面还有这样的故事,前些日也听米照明在赵老抚夷跟前提起,想要一看,怪不得……”爷爷惊叹说。
“可见这镯子是十分贵重的宝贝,说不定妹子一家遭受的灾祸,起因也在于此。”张大仁沉思良久,点着头说。
南卡又将镯子推过去,依然淡淡地但却坚定地说:“再贵重也不过一块石头,土里刨出来的,怎可以和人情相比,早大哥你俩也算是生死知交,如今就是自家弟兄了,自当患难与共。反正我们拿着也没有什么用处,无非又是祸害,如果它对你能有所帮助,就别再推辞。”她不想再提及那场可怕的灾祸,更不愿意想到灾祸的根源,那一切都是那样地不堪回首。至于这只玉镯,在她看来,已经无足轻重了。
“这……”张大仁张大着嘴巴和眼睛,不知该怎么才好。
“张哥,你就收下吧。如果真的值钱的话,就把它兑换些本钱,做你想做的事情。”爷爷感激而赞许地看看南卡,劝说张大仁。停了停又补充说:“只是请张哥千万别说出这只玉镯的来历,以免又惹出什么麻烦。”
“这……这……也好,我就先收下,权当借了妹子的,二日必当加倍奉还。”张大仁十分小心地收下镯子,揣入贴身的袋子里。三个人又吃些酒食,天晚方才散去。
“玉镯是你的家传之宝,这样轻易送人,虽说是知交好友,未免有些……”爷爷心中不安,感到对不住南卡。
“这有什么,不过是一块无情无义的石头,是我家的大祸根,这个我也早就想到了,来的路上就想把它远远地丢掉,省得见了烦心,只是因为是祖上所传,也是我手里唯一还有的跟亲人相关的东西,因此留了下来。现在如果真的能救人一命,将功折罪,也是它的造化,岂不更好。”南卡依然淡淡地说。
“这么说,米照明那杂种真是冲着这只玉镯来的?”联想起板岗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爷爷似有所悟。
“是,但也不全是,有一半是冲着玉镯,有一半是冲我,因为把我弄到手,玉镯也就是他的了,可谓一举两得。这个狗贼可真是用心良苦!”南卡愤愤地说。
“原来如此!”爷爷似乎明白了一些其中过结。“那米照明抓到你后,为什么不把玉镯抢去,却还让你戴在手上?”爷爷还是有些不解。
“你怎么恁笨?我人都在他手里,在那种情况下,他算定我是回天无术了,还怕玉镯跑了不成。何况米照明那狗贼狡猾至极,他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亮出宝玉,让更多人知道这只玉镯的价值和下落。”南卡?怒地说。
张大仁把玉镯押进腾冲实力最雄厚、在商界最有信誉的隆腾典当行,这是昆明隆昌商号在腾冲开办的一家铺面,生意上主要是面向商人,典当那些价值较_38605.html高的金银玉器、字画古玩,以帮助那些一时间手头紧张、周转不开的商友度过难关。张大仁把玉镯押进隆腾典当行时,一再叮嘱老板,务必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说出玉镯的来路,免得引起麻烦。
销声匿迹几十年的张家玉镯突然间又在腾冲露面,几经鉴定为真品,玉镯神秘的身世和经历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消息于是不胫而走,成为腾冲玉石商界的重要话题,一时间传闻沸沸扬扬。好在玉镯是在隆腾典当行里,官商各界都知道惹不起,多少垂涎欲滴的人也只好望洋兴叹。
匆匆返回家园的南卡和爷爷当然不知道也不介意腾冲城里这场玉镯风波,但他们知道这只玉镯给了张大仁极大的帮助,让他迅速东山再起,重新成为了腾冲有头有面的马哥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