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关山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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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关山情仇

    板岗寨在蛮哈山外,这一带曾有三山二十六寨,范围广及大金沙江北岸,与蛮莫山水相接,原本都是中华疆土,受铜壁关节制,统归赵抚夷家世代管理,自清朝嘉庆以来,已经一百余年。不期到了光绪时候,英人占据缅甸,在八里河寨主米照明等一帮奸人的引领下,窥我边疆,占我国土,屡屡制造事端,在后来的勘界中,不顾我方反对,竟然武断地将这一带划为了未定界。从此,铜壁关弃守,关外大片国土沦为蛮荒之地,盗匪出没,三山二十六寨居民受尽骚扰,有的家破人亡四处流离,更多的居民不堪逼迫,被迫躲进深山,有的靠打猎为生,更多的人则种植罂粟。这样不上几年,中缅边界一带的山山岭岭罂粟盛开,并在英人的怂恿下不断向腾冲蔓延,成为边地民众的极大祸患。许多商家和马帮为获取更多的利润,纷纷兼营鸦片。一时间,千年商旅古道鸦片流毒,祸害众生,腾越上至官绅富豪,下至普通民众,吸食者日多,多少人倾家荡产。

    转过几个山洼后,两人沿着一条山脊往上走,说话间,不觉已来到板岗寨。

    板岗寨独立于一个坡脑上,四周磊石为壁,墙壁上又用巨木竖起木栅,俨然一个坚固的堡垒,只有面向山脊的正南方立起高大坚实的木门,门墙也用巨石堆垒而成,两边门墙上筑有石碉,黝黑的射击孔透出明灭的火光,如同深邃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森严。

    板岗寨本寨内只有十余户中 文首发人家,原本都是赵抚夷手下的练丁,寻常时间居家为民,种田种地供给抚夷府和自家日用,一有战事则举枪为兵。现在,抚夷已经名存实亡,但板岗寨依然遵循着旧有的礼制,尊赵抚夷为首领,而赵抚夷也已经变成为寨主了。往昔的声威加上大家和睦团结,使板岗寨固守自保,成为蛮哈山外三山二十六寨中唯一没有受到匪徒侵扰的寨子。

    遭逢乱世,祸害连绵,五十余岁的老抚夷赵刚礼发下话来,全寨人不与土匪为敌,井水不犯河水,但也坚决不以土匪为友。如遇到被土匪袭击的过往行商,只要是中国人,大家要竭力救护,见死不救者逐出本寨,趁火打劫或者谋财害命者按寨规处决。

    有了这句话,我爷爷于是匪口逃生后活了下来。否则,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境地里,纵然不死于匪手,也难逃出这荒山野地。

    通报了姓名由来,入了大寨,进了抚夷府,李发让爷爷在前院里等候,他自己进到里面通报。

    不一会,就有一个中年男人随了李发出来,说夜深了,老抚夷已经安寝,明天一早再行相见。

    双方交接过了,李发自回家中休息,中年人就带了爷爷到厨房吃饭洗漱完毕,送进前院的一间厢房里安歇。

    这一夜,爷爷睡了几日来最踏实也是最舒适的一个好觉。朦胧中,爷爷又看见了那只白鹿,在他面前温顺地立着,眼神里流露着忧郁与欣喜。

    这一路来,也许是心有所思,爷爷已经不不止一次梦到这头白鹿了。他也曾把心中的这个过结告诉了张大仁,然而张大仁并不以为意,反而取笑爷爷是痴人说梦,自作多情。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爷爷赶紧起床,换上赵家送上的干净衣服出来,中年男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随了中年男人往里走,穿过前厅和天井,来到中堂,赵老抚夷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互道了问候,落座把盏喝茶,谈些闲常家事。

    老抚夷最为关心的,莫过于自己国家的大势,然而听去听来,无非一个乱字。爷爷不免又把路途遭遇备说一遍,听得老抚夷义愤填膺,摇头浩叹。若是以前,这一方水土还在他的管辖之下,岂容野匪如此猖獗,他早就带着练兵去把他们剿灭了,可如今,头上虽然还顶着中国的苍天,脚下踩着的却是异域的土地了,自保尚且为难,还谈什么剿匪。

    赵抚夷家祖上原居大理府和睦关,清朝乾隆末随军来到南甸治边,嘉庆初年因剿野匪有功,升任铜壁关副抚夷,派驻板岗寨,世代承袭,管理蛮哈山外三山二十六寨,传到赵刚礼时,已是第六代了。此时清朝势微,虽然还是那样一个大家子,其实早已败絮其中,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并举,边塞之地更是早已无暇顾及。

    赵刚礼做了十余年抚夷,便遭逢英人据缅寇边,边塞失控。后来英人与腾越道联合勘界,稀里糊涂将铜壁关外大片国土划出,作为未定界,板岗寨抚夷从此自然消亡,匪乱趁机四起,三山二十六寨汉夷民众流离失所。

    正闲谈间,就听到一阵稚嫩的狗吠,只见一条年幼的杂毛猎狗径自跑进中堂,朝着爷爷吠叫。老抚夷正要喝止,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呵斥:“狐狸。”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已经轻捷地进入中堂,那只被叫做狐狸的小猎狗愣了一下,就掉过头去,扑腾着亲热它的女主人去了。

    看见有陌生男子在场,年轻女子略一愣神,赶忙埋下头去,装着跟小狗逗乐。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爷爷忽地颤了一下:这女子似曾相识,分明就是在哪里见过。

    老抚夷笑对爷爷说:“这是小女南卡,娇惯坏了。”然后望着南卡,嗔怒地说:“南卡,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不懂礼数,还不赶快见过客人。”

    南卡这才慢慢地站起来,与爷爷相见。不愧是抚夷世家的女儿,穿着紧身束腰衣裤,干净利落,举止从容但不失度,娇羞而不失态,秀媚中透着刚健勃发的英气。更与内地女子不同的是,南卡并未裹脚,行动就显得自然而矫捷。

    爷爷又记起了那个遥远的梦,心中不觉一动。

    赵抚夷说,板岗寨本是中国西南部的边关要卡,控制着铜壁关外直至大金沙江的大片国土,关系着汉夷各族的治乱和商旅的安危,于是给女儿起了这么个很象少数民族的小名,本意是要世代为国家尽忠竭力、安边守卡的。想不到清朝政府如此荒唐无能,英军的枪炮还不响,自家就举手投降了,把这大片丰肥的土地拱手送给了人家,虽然说是未定界部分,实际已经成了英人的牧马之地。

    宣统二年底,云南陆军讲武堂总办李根源曾受命潜出,化妆成土民前来调查,赵抚夷以为看到了希望,声泪俱下具呈事实。李总办本是腾冲人,听完陈述,激愤不已,与赵抚夷同喝血酒,表示一定竭力而为,收复国土,固我边疆。临走,李总办写下一道札令,并取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赠给老抚夷,要赵抚夷暂且隐忍,等待时机。这把匕首银柄雕花,镶嵌着几颗蓝宝石,刻有李根源名讳及制作年月,乃是随身器物中的精品,赵老抚夷爱不释手,连同札令一起珍藏身边,从不轻易视人。不想第二年满清朝廷沦亡,新政刚刚建立,国家陷于纷乱,李总办北上,忙更大的事情去了。

    曾经常出入缅境,志存治边复土决心的腾越人张文光都督,在辛亥起义成功后,未及南顾,就在军阀倾轧中命殒硫磺塘。从此之后,再没有人顾及这边塞夷地。

    “既然此地已经没有留守的必要,抚夷何不举家内归?”爷爷不解。

    “自从划为未定界后,许多汉人和募兵不堪匪患兵灾,陆续返回国内去了。我也何尝不有这样想法,只是我家世受国恩,担守土之责,一心指望抚汉夷百姓、保疆守土,保全名节,以微薄之力安边平患。不想世道沦入无常,如今稀里糊涂置身化外,大片国土从自己手中丢失,自身难保,国难未息,有何面目内归!何况李根源曾付我札令信物,嘱我坚守,等待时机,我在此土,是最好的见证。只望国威重振,重整旧山河,虽拼尽全家性命也无怨无憾!只不知此日是何日?”说到沉重处,老抚夷嘘唏不已。

    爷爷虽然是久居古道边,二十多年来也见了不少军队来往,大旗变换,也偶尔听马锅头们说些世事风雨,但向来以一介草民自居,只知道渔猎谋生,并不关心国家大事。不想这一趟出来,眼见耳闻都是国难民愁,方知个人与家国命运密切相关,又见赵抚夷身虽闲而心不静,时时以家国为念,心间受到很大的震动。

    赵抚夷身在夷地,鲜有可以推心置腹的人,见爷爷虽是山野猎人,但还知书识理,年轻气壮,心里自然高兴,自是时时与爷爷倾谈,引为知交。

    南卡心直口快,活泼好动,毕竟是从小生长在久居野夷之地的武职之家,又受着良好的家教,既不失大家闺秀的风度,又少了许多深闺女儿的拘束,平日最爱习武耍枪、打山?箐。擅长打猎的爷爷不期而至,更让她欣喜不已,毕竟平日里跟着东奔西走的都是些粗人,一切唯唯是从,不足以交谈。于是时不时邀了爷爷四处游走,撒欢解闷。

    相处有日,两人自感情投意合。南卡把一副心爱的袖珍弩箭送给了爷爷,这副弩箭做工精巧,镶嵌着象牙和玉珠子,让爷爷爱不释手,时时把玩。

    赵老抚夷获知爷爷尚未娶亲,看爷爷仪表气度不同常人,又与南卡志趣相投,心里是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女儿南卡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以后可以相谐回到国内去过安稳的日子,避免边塞夷地匪乱之苦、烟瘴之害,也可以了了自己的心头大事。忧的是八里河寨主米照明咬定婚约,逼娶南卡。这个多年前因考虑大局,一时兴起许下的婚约,一直是赵老抚夷心头的一块病根,多年来一直折磨得他寝食不安。

    八里河寨在板岗寨以南约八十里,再走几十里就到大金沙江了。寨主米照明的祖上本是南明旧臣瑞昌王的大管家。永历皇帝在吴三桂大军追逼下惶惶奔缅,指望这个往昔的臣属国能够给予庇护。永历南奔,瑞昌王举家相随,到了缅甸后,缅王迫于清军的压力,假意安顿保护,暗中派人捕杀各位王爷及皇帝护军,明朝廷与缅国翻脸成仇,各位王爷和随从人员多遭杀戮,宫室侍从和家人陷于绝望,纷纷寻死。瑞昌王身死乱刀之下,王府上下一片混乱,大管家一看势头不好,也不想自绝,于是带领家人及部分王府仆从乘乱潜出,遁至八里河深山,改名换姓,结庐偷安,历经三百余年,渐渐发展成为现在的村寨。多年来,由于同属汉裔,身在关外,八里河寨与板刚寨互通有无,交往深厚。

    缅甸沦亡后,赵抚夷为固守国土,与八里河寨老寨主、米照明的父亲米觐中结为儿女亲家,只望联防联治,据大金沙江为险阻,保得一方安宁。不曾想老寨主米觐中十余年前外出打猎,染瘴毒暴亡。

    米觐中死后,米照明当上了寨主,此人自小机灵可人,赵抚夷甚为喜爱,视为家子。不想此人长大后聪明不用在正处,为人诡计多端,惯于投机取巧,挑拨离间,自己从中获益。当了寨主之后,更是为所欲为,结盗纵匪,逼良扰民,成为远近有名的恶赖。英人窥我边土,米照明也带着人闹了几下,后来却适时投怀,竟然当起了英人的先锋,为他们引路开道抢占大金沙江以东以北地方。

    为这事,赵老抚夷恨之入骨,悔之不迭,然而身居关外,寡援失助,也无可奈何。后来,云南陆军讲武堂总办李根源先生来板岗寨时,赵老扶夷向李总办具述此事,以期国内发兵,互为呼应,铲除乱贼,收复失土,哪知又逢内乱迭起,没有下文。

    米照明有英人撑腰,更是有恃无恐,抢占山寨土地,逼迫大量山民广种罂粟,从中敛财。

    神气起来的米照明咬定父辈立下的婚约,自认为与南卡从小青梅竹马,隔三差五地来到板岗寨提亲论嫁。

    赵老抚夷心中又恨又气,但却不便发作,因为跟米照明硬来是行不通的,再说,这个婚约也是自己亲口主动许下的。虽然立约的对方已经作古,但反悔却不是大丈夫所为,可是不反悔呢,恐怕要断送了南卡一生的幸福。何况南卡虽然通情达理,但性格刚烈,认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去做的。于是,每当米照明前来提亲,他只好全力敷衍搪塞。

    南卡向来看不惯米照明,近年来更是怨怒有加,知道米照明来就远远地躲开,躲避不及,便冷漠视之。

    老抚夷和南卡的这种态度,更加激起了米照明征服和占有的欲望,势必将南卡弄到手。在他看来,这也不过是探囊取物,笼中捉鱼,迟早些而已。

    这些个结,爷爷偶尔也听寨中人说起,只是不甚了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四个多月,春天的气息已经悄然来临,并且绽放在枝头上了。南卡的那只名叫狐狸的爱犬也在快速地长大,在良好的训练下越来越懂事,成天跟着他们溜出溜进,关系好极了。

    人总是这样,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容易发生。

    米照明又来到了板岗寨,并且自作主张送来了丰厚的彩礼。

    这天下晚,南卡和爷爷带着人下河取鱼回来,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寨门,从人们异样的眼光里就感觉气氛不对。待进了院场,看见一匹黑红杂花的洋马和几匹本地马拴在马厩前,南卡的脸上立时一片苍白,浑身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爷爷敏感地意识到,预感里迟早要发生的事情是终于发生了。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毫无经验的爷爷突然间显得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是该回避,还是该安慰南卡?如果是安慰,又将从何说起?几个月时间的相处虽然融洽,但他对南卡的了解毕竟还很浅,搞不好只会弄巧成拙,反而损伤了情面。

    “听说府上先尊曾经从蛮莫购得一只上好的玉镯,相传乃是一件腾越至宝,可否赏脸让小侄一看?”中堂里传出米照明的声音。

    “老侄别开玩笑,这些年来世道变化,家舍寒陋,衣食都将不敷,哪有什么玉镯?腾越至宝更是闻所未闻。”老抚夷断然回绝。

    “有不有自然无关紧要,随便说说而已,还是言归正传……”米照明话锋一转,又谈到了他和南卡的婚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爷爷和南卡面面相觑,心里觉着十分别扭。南卡更是表情复杂,目光如火如炙,两个人都无话可说。停滞了几分钟,南卡猛地仰起头来,摇了摇,目不旁视地快步朝着中堂里走去。

    爷爷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南卡那刚毅的背影,他知道,南卡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了。

    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吵在中堂的客厅里发生了。

    爷爷摇摇头,悄然无助地踅进了自己居住的厢房。爷爷知道,他虽然对南卡全家、特别是对南卡有着万分的好感,但事实上他只是一个遇难求庇、寄人篱下的过客,无权、也无由介入他们的恩怨纷争。

    穿过前厅的时候,爷爷看见厅房里坐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兵丁,那几个兵丁也看见了爷爷。不用说,这几个人都是米照明的爪牙。

    “米照明,我不喜欢你,你就死了心吧,我不会嫁给你!”南卡的话语斩钉截铁。

    “南卡,话不能说得这样绝对,我履行叔父和先父的约定,完成他们的志愿”。米照明大言不惭,仿佛他现在所来讨要的是一件什么东西,而并不是一个活生生有骨有气的人。

    “米照明,你怎么这样无耻,你以为我南卡是一样什么东西呀,你说想要就要!”南卡气极。

    “随你怎么说,我今天把聘礼送过来了,定个日子成亲吧。再说了,在这三山二十六寨,除了我米照明,你还到哪里去找中意的人!你说呢?岳父大人。”米照明有恃无恐,一副探囊取物,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说侄子,这是你们的人生大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老抚夷缓缓地说。

    “这话就不妥了,岳父大人。要说从长,时间已经是够长的了,难道彼此间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么?倒是我听说府上来了一个贵客,莫不是要招上门女婿了吧。或者哪天偷偷拐走了我的媳妇也未可知,再从长计议,我这个女婿怕就要被别人‘计议’掉喽!那我米照明还怎么在这三山二十六寨做人哪?”米照明不依不饶,言辞酸涩。

    关在房间里的爷爷心乱如麻,两个拳头捏得吱吱作响。他真想抢过去将那个无赖暴打一顿。但他知道,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只会害了南卡一家,自己也将无法脱身。他紧咬着牙,忍了又忍,终于没有让自己爆发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米照明带着他的兵丁们走出来,在院场里上马,扬长而去。

    一连几天,南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人也不见,只弄得赵老抚夷茶饭不思,成天唉声叹气。

    看着这情形,爷爷心里也十分难受,他觉得,这一切似乎都跟他的到来有关。

    此后,米照明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来一次,言辞也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恶赖,似乎是在下最后通牒了。赵老抚夷气得捶胸顿足、成日唉声叹气。一个曾经也是跃马横枪、名声响彻汉夷的边塞守将,不想今日沦落如此,实在是可悲可气。

    爷爷隐隐地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就要发生了_38605.html。这场风暴一旦来临,必将祸及诸多无辜,这是板岗寨所有人和他都无法抗拒的。也许只有自己离开板岗寨,才能缓和一下这场风暴,爷爷心想。他准备把这个想法跟赵老抚夷说说,其实也许这正是赵老抚夷所希望的。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南卡。几个月的相处,南卡已经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胸,成为他生命中割舍不掉的一部分了。他甚至认为,南卡就是他一直等候的那一个人,离开南卡,他的人生将从此带伤,永远残缺不全。为着这些残酷的矛盾,爷爷在板岗寨坐卧不安,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天,爷爷正在中堂陪赵老抚夷说话,南卡突然闯进去,一脸生冷、态度坚决地对爷爷说:“早大哥,你走吧,越快越好,我再不想见到你!”

    这突如其来的逐客令让爷爷如坠云雾,摸不着头脑。眼前的南卡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如同九尾狐狸精并吞了苏妲己元神,人虽然还是那一个,性情却完全变了。他只感觉心象被钝刀锯割般地痛,一阵透彻肌骨的冰凉袭遍全身。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有什么该做的事自己没有做?不过,从最近一段时间来整个板岗寨抚夷府的气氛,爷爷隐隐地感到了某种潜在的不安。而对于这些事情,他自知是无能为力的,包括南卡和赵老抚夷也是如此。他只是在心理上准备着,甚至做着最坏的打算,和板岗寨一起应对任何突然而至的灾祸。

    “南卡,你这是怎么啦?”赵老抚夷感到莫名其妙,惊异地望着女儿。不到一个月时间,这个原本活泼伶俐的姑娘被折磨得几乎完全变了一个样,变得冷漠呆滞,憔悴不堪。

    “没什么,命中注定如此。你们收拾一下,告诉米照明,就说我决定嫁给他,让他这两天就准备迎亲。”南卡面无表情。

    “南卡,这是怎么说法,我晓得你讨厌那小子,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赵老抚夷怜爱地说。“要不你和早大哥走,回国内去,这里留给我。”

    其实老抚夷明白,南卡也明白,她是根本不能走的,因为这需要用整个板岗寨甚至更多的村寨做抵押,用大量无辜的人的生命做代价。除了英国人外,米照明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可是不走又该如何,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儿落入虎口!老抚夷没了主意,心乱如麻。

    “不必,我已经打定主意,你们赶紧准备操办吧,越快越好!”南卡说完,看也不看爷爷一眼,冷着脸径自转身走了。

    南卡的态度让大家面面相觑,爷爷更是如醍醐贯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天数啊!”赵老抚夷两眼空洞地望着远处,沉重地摇着头喃喃地说:“也只好如此,只好如此了。”

    性情刚直的爷爷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知道南卡的性情,她是说到做到的。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心冷如冰,南卡下了逐客令,已经没有再在下去的余地了,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而他现在也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多余的、碍眼的人,继续留下去只会让大家感到难堪,离开板岗寨也许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爷爷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万念俱灰的感觉。

    收拾了简单的包裹,爷爷悄然离开了板岗寨。临走,他带上了南卡送给他的那只袖珍弩箭,不管怎样,毕竟相识一场,做个纪念也好。

    “早兄弟要去哪里?”出到寨子门口,恰巧碰上李发从家里出来,见着了就高兴地过来打招呼。

    “到山上走走。”爷爷竭力作出平静的样子,停下来回应说,“发哥是要去地里吧?”

    “正是要去地里,马上就要撒种了,得贵正在那里烧荒,我去帮他。”李发回答说,并没有注意到爷爷的表情。“早兄弟要是没事,走跟我去地里玩一转。”

    “你们忙,我就不去了,我想一个人转一下。”爷爷本来是不想碰上任何人的,只想快点离开。两人打过了招呼,各自上路去。

    凭着前些日子和南卡一起外出的观察了解,爷爷估计,从寨子后面山脊上的小路走,翻过这一带山坡后归上大路,快一点的话,只要两天多时间就可以回到国内。

    傍晚的时候,爷爷已经离开板岗寨好些路程了。他感到身心疲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最好是在一棵大树上休息,这样会比较安全。

    回望层层叠叠的苍山野岭,在暮霭里显得异常宁静,而那个曾经给了自己快乐的村寨,早已不知掩藏在哪片山林里,更不知那个性情活泼的姑娘,此时正在如何寸断肝肠。满脑子里尽是南卡的音容笑貌,眼前浮现着几个月来所度过的快乐时光,然而此时,这一切是实实在在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南卡,你这是何苦呢?”爷爷心伤意绝,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苍凉感紧紧地包围着他。“可是,不这样又该如何?”摇摇头,他不知该怎样回答自己。他知道南卡的苦衷,作出这样的抉择,对于南卡来说,已经是迫不得已。

    爷爷选中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准备爬到上面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惊险的一幕。一条酒杯粗的花蛇正缠绕着一根树枝,扭动着身躯往前爬,一只大鸟绝望地尖叫着,扑腾着翅膀,一次又一次地俯冲下来,拼命地朝着蛇身和蛇头上啄,每啄一下,蛇头就摆动一下,但却没有停下来。树枝的顶端,枝杈间架着一个鸟窝,窝里羽翼未丰的小鸟随着树枝的抖动扑扇着翅膀,欲飞不能,惊惶地吱喳乱叫。

    眼看蛇头就要够到鸟巢了,爷爷迅速取出弩箭,“嗖”一声射向花蛇。“噗”的一声,花蛇掉落地上。大鸟腾空飞起,在大树的枝杈间飞腾了一阵,毅然落到鸟窝边上,吱吱地抚慰着依然在惊悸不已的小鸟。

    看着这一个场面,一向坚强的爷爷不觉热泪盈眶。亲情原来竟是如此的伟大,有时人还不及动物。他想。

    “南卡!”爷爷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浮现出南卡赶他走时那苍白冷峻的容颜和决绝的眼神,心里一个激凌,仿佛突然之间受到了来自冥冥中的召唤,略呆了呆,掉头朝着原路飞快地跑转回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