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做完手术后三个月父亲就没有闲歇过,背着母亲偷偷的干了好多家务,几年里没怎么好好疗养过。高考前一个周,父亲终于还是没能撑住,累倒了。听到消息,我发疯似的跑到县城冲进病房,母亲红肿着眼睛走过来狠狠地甩给我一个耳光......
“我们八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个败家的赔钱货......”
“你知不知道,你爸旧病复发了,手术失败了,又要凑钱重新开刀......”
“万一手术再失败了,你爸就永远的瘫痪了,全家人就要喝西北风了......”
“要不是你爸阻拦,我才懒得让你参加高考,早早开除算了.......”
“瞧瞧你穿的吊儿郎当,染个黄毛,还打个耳钉,像个什么东西.......”
坐在黄昏里街边的台阶上,母亲那竭斯底里的话萦绕在耳旁,忘不了母亲绝望的眼中暗涌着悲伤的泪光。瘦弱的身体因为过于用力显得颓废不堪、气歇衰竭。
父亲做完手术没多久,母亲也倒下了。医生从她的胃里切出了一大块肿瘤,透过橱窗远远的看到母亲全身插满掉管骨瘦如柴的躺在床上,因为吃不下饭,饿得满脸蜡黄,颤抖不已。
而我终究不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人,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落榜。
那个夏天过得特别漫长,彷佛一夜之间历经一生中所有的寒冬。我以为我懂,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在多少个白昼过后的黑夜,在多少个黑夜过后的白昼,母亲靠着她的那个生满铁锈的打浆机,支撑起一家人所有的幸福和欢乐,坚持着她那渺小却伟大的梦想。为了我们能念书、读大学、能有更好的未来。砸锅卖铁、抽筋卖血,刀山火海她都不曾畏惧。她不担心狂风暴雨里有没有人给她送伞;她不担心寒冬腊月里有没有人给她送火;她不担心漆黑颠簸的山路上有没有人给她掌灯;她不担心自己的付出会不会得到理想的回报;她不担心圪蹴在臭泥污水的街角小商店里的老板会因为嫌她挡了生意跑出来把她像叫花子一般赶跑。
她担心我会就此毁掉――我的青春、她的梦想――全家人的幸福!担心我走上犯法的道路,会坐牢、会吸毒、会杀人越货、会叛宗弃祖、会祸国殃民,会成为社会的垃圾和败类........
复读那一年,在外租房,大病未愈的她忍痛撇下未愈的父亲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照顾我。怕我放弃,怕我重蹈覆辙,怕我继续堕落,怕我一辈子就此彻彻底底的完了。为了防止我继续_38605.html和从前的那帮混混搅在一起,防止别人找茬伺机报复,家里不惜重金送我到重点高中复读。隔绝了我所有和外界有染的机会。生活方面不用我一丝操劳,做饭、洗衣、甚至会在下雨的时候撑着伞早早的等在校门口接我回家,哪怕仅仅是细如牛毛的蒙蒙细雨。
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残废,一个生理、思维、精神处处残疾的人,在19岁的年纪需要人照顾。我感到深深的羞耻,从未有过的悔念。不敢看母亲,因为知道那曾高大不屈的身影、那曾年轻美丽的笑脸、那曾浑厚温暖的双手,所有的所有,统统都在因我而苍老、都在因我而残。皱纹、白发、老茧、裂痕、伤疤、惨痛,岁月留下的沧桑,爱恨割碎的年轮......
每晚仰望星空,我都在想,有没有一种力量可以让我拿来报答母爱,有没有一种力量可以让我用尽一生拿来补偿?可是我绞尽脑汁也无以回答。于是开始跑,在操场上,用尽所有的力量,愤恨、厌恶、咒骂、羞愧、悔念、中 文首发暴躁,统统都可以拿来释放。跑到筋疲力尽声嘶力竭,跑到大汗淋漓热泪盈眶......
父亲每隔一两个月会来看我们,从老远的村子骑自行车跑两百多里的山路来到县城,带来米面、蔬菜、猪肉和生活费。晚上休息的时候,会听到他们在小声的窃语:“家里的庄稼长熟了、地里的草拔光了、菜园里的黄瓜长虫了、圈里猪最近不吃饭了、腰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伤口又开始发炎了、最近药也吃完了,等发了工资就去买......”。声音细弱的像夜晚的虫鸣,但清晰的伤痛分明能够感觉到。
高考那天,母亲坚持要送我,说:“看到儿子能勇敢的走进考场妈就放心了!”。久违的笑容绽放在母亲的脸上,我突然有种欲哭不能的冲动,彷佛多年的付出终于有了完美的回报,恍惚之间发现母亲真的年轻了不少。哽咽的咽喉、红肿的眼睛,转身之间,暗涌的泪光......
母亲没有在考场外等,而是赶忙跑回家积极的准备午餐,说是不能给我有任何压力,慈祥善良的老母在等待沙场之上儿子的凯旋......
往后的几天像是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几天。她没有问起关于考试的任何事情,怕轻轻一碰我的思绪就会如江河苦海般汹涌泛滥。
成绩出来了,落榜。三本。母亲并没有如父亲般失落,在究竟是读大专还是三本,或者直接回家外出打工这个问题上,坚持己见,固执的态度任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半夜听到她和父亲的争吵:“三本好歹也是本科,至少有个学念,你让他现在回家能干什么?出门打工再上当受骗,以他的性格打架闹事、犯法坐牢怎么办?......”。之后听到父亲长长叹息。从未有过的悲伤,就像那年坐在医院外街角的台阶上,那般无助、那般凄凉。
父亲送我去大学报到,临别之时说:“在学校好好上课! 听老师话,不要闯祸!”。我差点随口说道:“知道了!”,可哽咽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多么熟悉的叮嘱,多么渺小的期望。从幼儿园一直念叨到大学,而我真的错了,每一次都被我一句“知道了!”敷衍搪塞掉了。这么小小的愿望我满足过他们吗?我做到了吗?什么时候?
面对父亲离去的方向我掩面而泣,蹲在地上,哭天抢地,嚎啕大哭......
母亲从柴房搬出她的打浆机,从初一到大学这个老到吱吱作响的打浆机,陪过了母亲多少过日日夜夜?母亲用它为这个家庭添了多少柴米油面?母亲对它说了些什么?流了多少泪?它都知道,而我却不知。刷掉上面的蛛网,拆开之后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开始重操旧业。喂猪、种地、修菜园、照顾父亲,十年如一日的操劳,忙碌的身影依旧没有变,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的额头不再隆起漫山遍野的愁容,可以坦然的面对那些不测的苦难。
坚强的母亲!伟大的母亲!因我的快乐而快乐,因我的悲伤而悲伤。
而现在的我,距离承诺要给你的幸福还有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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