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了南昌市,在八一桥附近的“食为天”吃了一顿。我对钱都特别在乎,所以尽管不是我埋单,我还是清楚地知道了那样一顿酒菜需要多少钱。事实上并没有吃什么,里边的任何东西都比外边贵了一半以上。
外边卖2.8元的惠泉啤酒,他们卖6元。他们的玻璃窗上用鲜红的塑料纸贴着“谢绝自带酒水”。关于酒,我起先只喝了两杯,我害怕醉的感觉。我跟他们我喜欢说喝茶,在我说出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在他们面前,必须喝酒的。喝酒给人亲近的错觉,似乎没有敌意。我多少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如同上次那样,我心里也能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只是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而已。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的人,如我父亲说的那样。不过,现在都和他没有关系了。我任何的挣扎,疲惫不堪的周旋,他都看不见听不到感觉不到,他已烂成泥了,至多还有几根骨头。
他将他应该肩负的责任,交给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把责任变成了任务,他疯狂地完成他的任务,带着冷笑,还有比冷笑更残酷的东西。生活似乎就是那样的,我都已经接受了。我将所有的一切都承担在自己肩膀上,我不是照样活了现在。别人是折磨不死你的,只有自己折磨自己,那才是致命的。
我在那刻竟然想起了我的母亲,她是一个可悲的女人。对于她,我除了嘲笑就是可怜,我不想说更多的什么。她连保护自己亲生儿子的力量都没有,还配当什么母亲。有时候我想想,如果她也有思维,那么她应该会和我有相同的结论:她死了比活着好。可她活着,活在我的怨恨里,活在我的嘲笑里,活在村里淡漠的眼神里。我怨恨我的母亲,深于那混蛋的继父。
恨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时刻记得你,所以我给我母亲寄钱。在那个学期,我已经给她寄过好几次了,向李小洋借的。我能想象到她收到钱那刻的表情,她会愧疚的,至少会觉得自己没用。她什么都帮不了她的儿子。我想到那些我就会笑,我笑的时候左手心就会疼。
人是可怕的。任何人都可以变得可怕,只要你尝试过恨的滋味。
我和松子、小猛他们喝酒。
我们喝了很多酒,也喝得很杂,但都没有醉。那夜知道一些更为真实东西,关于松子他俩。人都会有说真话的毛病,都希望被人理解,谅解,甚至心疼。我们三个都是没有被人心疼过的人。我们站在八一桥上,小心地说着彼此的过往,他们说得很多,我在竭力地掩饰着。我不想别人面前说起太多我的旧伤,只有了解你的人才能伤你致命的。
松子是外地流浪过来的,原先是乞丐,我说的是在他块头还不如现在大的时候中 文首发。他没有说起过他的故乡,像我们那样的人,没有故乡。他父母离异,谁都不要他,他先后进了孤儿院,被人收养,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流浪。
没有人会真正心疼你。松子将一个小雪团捏碎,狠狠地咬着牙。
我们没说话,我们是指小猛和我。
我们只是看着,听着。
忽然有些事情值得我们如此安静去听了,至少是我觉得我应该去听一听。我一直在听。小猛也是。
孤儿院和露宿街头没有什么分别,里边的负责人,只把你当圈里的猪看待。
你要清楚你是没人要的,是社会的包袱,是别人的累赘,你是多余的。然后很形式化的,有人来收养你了,看上去很人道很温暖。事实上,和你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儿。他们收养你了,和收养一条狗没有区别,他们不会在乎你的。
你永远是一个外人,甚至他们根本就不把你当人看。
他们只是可怜你,受人施舍的感觉和乞丐没有本质的区别,除了有个“收养”的光环罩在他们头上。所以我离开了,我宁愿不要那个光环,冷漠得实质一点,我宁愿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乞丐。
松子的眼神_38605.html里流露出的,只有冷漠。
我隐约可以从他的言辞里推测出,在他父母离婚之前,他应该是很幸福的。
他是一个生活在大城市的孩子。他变成孤儿的那年,他十三岁。他比我惨,我说的是他在物质和精神上奢侈了十三年,忽然被人扔进了贫民窟,那种悬殊让他只能当乞丐。在我真正懂事以后,从未温暖过。
从未温暖过的人,肯定比饱食终日的人更能御寒。
松子说到现在,他会觉得自己很风光。事实上,也和乞丐没有分别。那些是他不会明白的,因为他开始满足于现实了。
小猛是本地人。
父母健在,他父亲是一个酒鬼。他母亲和我母亲没什么区别,至少我是那样认为的。他还有个亲姐姐,在发廊里当小姐,也就是婊子。小猛读过小学二年级,那年他语文数学都没能及格,老师说,你不是个读书料。
他回到家便和他父亲说,他不读书了。父亲喝酒正欢,那便别去了,读书确实没什么用处,还浪费钱。老子大字不识一个,不一样活到现在,还弄出你姐弟俩来了。小猛真的没再去读书了。后来他想读书了,可家贫如洗,再也不可能了。人都会后悔的,但后悔是没有用的。
明哥,说实在的,我就很敬佩你,能挣扎着读到大学。小猛叹气。
你没尝试过而已。我笑。
不,我确实不是个读书的料子,那老师说的没错。小猛苦笑。
有些人是很容易认命的,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上。我不想再和小猛说更多的什么,那是我的秘密,我得死死地保护好它们。秘密要是告诉别人了,那就不再是秘密了。你的秘密就是你最致命的弱点,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读书没什么意思,你看你,读了那么多书,现在不是和我们一样么。那是松子的话,我看得出,他不喜欢小猛太佩服我。尽管我本身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小猛去佩服,我不希望彼此间产生那样的不愉快。便随着松子的意思说了下去,松子自然展露笑颜。
人是很奇怪的,投其所好会让你比较受人喜欢。那是李小洋的话。那时那刻的李小洋确实醉了,醉得看不清我眼神。
我们拜把子吧。小猛忽然提议。
好啊,松子当大哥。我说。
松子是喜欢当大哥的人,那就让他当吧。在我们三个人里边,我知道,小猛似乎更喜欢听我的。
松子先是推托了一阵,但都是佯装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