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什么叫舞会,虽然我不会跳舞。但总会有第一次的,或者说,任何事情过了第一次就会了。因为有了第一次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最后成为高手,熟能生巧。我发现自己逐渐乐于接受并尝试很多以前我从灵魂上拒绝的事物,人最大的变化莫过如是。
从换上新衣服到雕琢完头发,改头换面,完成这些事情以后,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这两件事情给我带来的变化,虽然只是微微地瞥了自己一眼――甚至可以说并非刻意去对照镜子,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了自己的样子。前后异若两人,这让我第一次从最现实的角度上明白了钱的重要性。每个人都有虚荣心,而对于饱受贫穷折磨的人来说,潜藏在骨子里头的虚荣心一旦被唤醒,它足够吞噬人的一生。
我上面所说的话并非告诉你,直到那场舞会我才真正发现了自己的虚荣。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要不然就不会那么卖力的半工半读,不会那么吃力地挣扎于人世。我的意思是,只到那天晚上,我才真正敢于面对自己的虚荣。人一旦有了勇气去面对自己的虚荣心,自然也就会有勇气去满足的虚荣心,想方设法,甚至不惜一切手段。
我的小学是在家里吃早饭和晚饭的,学校比较远,所以中午饭是带到学校去的。在此期间,即便不小心惹恼了继父,他要控制我的粮草也并非那么容易。我年纪小,加上周边环境如此,我可以偷很多东西来充饥。春天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那是不用偷的,摘一把塞进嘴巴里,嚼一阵酸甜参半――没有什么不能填饱肚子,如果达到一定数量。夏天有桃子李子,不管谁家的果树,经过树底下,预先准备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棍子,瞄准硕果累累的一枝,使劲扔出石头或者腾空跳起挥出棍子,随即就是噼里啪啦果子掉落的声音。我特别喜欢用棍子,书包里经常藏着一根特制的小棍子(木梓树的――茶树的一种,硬度较高),长约四十五厘米,对角放在帆布书包里还会露出一小截。路过树底下,冲上去,腾空跃起,右手抽出小木棍,往后一甩,再借力挥向那根果树枝。嗒,很干脆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随即我喜欢闭上眼睛(那时我双脚还没落地)等待那阵噼里啪啦的果子掉落的声音,我的心底总是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
秋天有橘子橙子,我们那里有句歇后语:七柑八橙(橘子在我们那里就叫柑子)。农历七月到了,橘子虽然还没有熟透,但绝对可以吃了。八月仲秋,橙子是少不了的,自然可以吃了。我经常到原先的家里的后山去偷橘子,那户人家也姓陈,按辈分我得叫他大伯。不过他要是知道我偷他们家的橘子了,是不会管我是不是他侄子的。为了守住那园橘子,他家养了一条特狠的恶狗,只要是外人一律会咬――所以没人敢跃中 文首发狗池半步,除了我。他们家猪到了年纪,要请刽子手来屠杀都没人敢去,除非他把狗关起来。有个姓李的屠夫曾冒险前往,恶狗起先是关起来了的,以为进了家门就不再咬人所以给放出来了,没想李屠夫提起刀子走向猪栏,门槛还只踏出了一条右腿,恶狗扑上来,张嘴就一口,右腿小腿皮肉混在一起扯掉半斤多。随后一整年李屠夫均不能再当刽子手,因为被咬后没有及时消毒,小腿发炎并逐渐溃烂,举步维艰,非有拐杖不可。但那条恶狗却死在了我的手上,确切说是死在了我粪便里的老鼠药上。我深信狗改不了吃屎,所以那年七月,为了偷他们家的橘子,我从堂叔家里偷来了半包老鼠药,然后在橘子园旁边的小路边拉了一泡屎,撒上老鼠药,为了防止雨淋失效,我特意用树枝把粪便跟老鼠药小心地搅拌好了。不想当天晚上我就听见了恶狗狂叫的声音――被下药了,口吐白沫,口干舌燥,必定要找水喝,喝水之后药性加速,不死也活不了。他们家人永远不会认为是我下的药,因为路上见着我总是很礼貌地叫他大伯。
冬天有番薯芋头。不管谁家的菜园子,肚子饿了,闯进去探手就刨土。刨到番薯,找个无人处,弄些干树枝干草什么的,点火就烧,香喷喷的烤番薯。芋头也可以,不过没食盐实在有些难吃,尤其不小心差点火候,吃完后整个喉咙都是麻痒麻痒的。总而言之,没有什么不能吃,总会有办法让它们能吃的,如果你有足够的饥饿。
初中在镇子里读书,可能是环境稍微好一些――依靠偷五谷杂粮填肚子的人少了;也可能是我长大了,开始意识到别人的眼光――当你开始意识到别人眼光的那天起,你就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任何一个经意或不经意的白眼都会让你抬不起头来。初中我属于住校生,周日下午带上米和菜到学校,然后自己用饭盒下米调配水量学校食堂的人只负责生火,这些我从小就会了,所以我的米饭总是比别人的香,不会洪涝灾害也不会干旱缺水。但菜是控制不了的,尤其是夏天,从家里带去的菜经常是没两天就馊掉了。
第一次菜馊了,我又没钱到食堂去打菜吃,只好躲在篮球架下吃净米饭,第二次第三次依旧如此,但有天傍晚终于被一个通校生发现了。他在家里吃过饭返回学校上夜自习,因为那天是星期四,下午要打扫卫生,我们班是按组轮番的,那天下午恰巧没有轮到他们组,所以可以提前一节课回家吃饭。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或者说他经过旗杆旁边的那个篮球架的时候,我不小心被他看见了。那时侯我只吃了一半(确切说是比三分之一多一点点)。他盯着我那_38605.html没有一根菜的净米饭,目光静止了几秒钟,然后四目相对,我疾忙低下头,脑海如真空那样。不过我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能听到的也只有他的声音――黄继明,你没菜吃净米饭,哈哈。我愣住了,因为他的那句话,不过也许在此之前我就已经愣住了。
他伸过左手拍着我的右肩,哈哈笑着说要仔细看一下,以便证明自己不是眼花。直到那刻我才醒过神来,随即语无伦次地自己胃口不好,刚把菜吃完了,饭就不吃了,然后忍着饥饿把米饭倒进了装剩菜剩饭的塑料桶里。让我感到庆幸的是幸好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班上的其他人,也许是他感觉到了我当时的窘迫心理,也许是他真以为我胃口不好先把菜吃完了,或者他只是不小心忘记了应该把这个社会学的重大发现告知世人。不过从那以后,即便菜馊了,我也会放到饭盒里,如果没有碰见熟悉的人,吃完饭我就把菜倒掉,若是碰见了,至少也能掩人耳目,逃过一劫。
随后是高中,大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欲求的东西越来越多。而在如今这个世道,你得到的越多,你越是觉得少。我人生莫大的欲求空洞,如同饥饿的雄师张开的血盆大口,而自己最终变成了自己的猎物。对于这些道理,我像是融会贯通,又像是一窍不通。而事实上,不管我懂还是不懂,明白还是不明白,我所应该做的也是我想做的就是极力满足自己的欲求。没有什么比金钱更可爱,更亲切,更让你爱不释手,更让你魂萦梦牵。
舞会极为铺张,言辞贫乏的我难以描述这种场面。不过我以前都从李小洋那里听说过了,因为他们家经常有这样的舞会,但那是我第一次身临其境,亲身体会。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但你不能说他们老了。我和燕姐的进场,不小心引起了一些的轰动。都是一些贵妇人,披金戴银,珠光宝气,璀璨眩目。在她们面前,燕姐只能算是非常一般的,但因为有我的存在,燕姐自然就脱颖而出了。我从她们羡慕的眼神里,完全看明白了她们的内心世界。
哇,燕姐,你什么时候泡上这么高品位的靓仔啊,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路人甲如是说(注:路人甲是个体态臃肿的胖女人,口红极艳,怀里搂着一个奶油小生,远远地看上去,她已经用身体完全把他包住了)。
哦,这不是李夫人吗,你好你好。燕姐笑了一下,从侍者那里接过红酒,也没和路人甲说更多的什么,转身就拉着我走向别的地方。看样子燕姐很不喜欢这个路人甲,我也如此。
走到一个人群里,燕姐把我拉到跟前,向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女人介绍到:继明,快叫陈姐。看燕姐那拘谨的样子,我推测出这个陈姐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不过都五十多的人了,至少也是阿姨吧。但我还是叫了一声“陈姐”,而且叫的时候有按捺不住的矜持――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觉得这不属于表演。
嗯,小燕啊,这孩子蛮乖的哦。陈姐笑了笑说,转身让侍者给我和燕姐换了一种红酒。从燕姐欣喜的表情里,我至少知道一点,这种红酒比刚才的好。虽然我喝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因为陈姐的那句“这孩子蛮乖的哦”,或者是因为她的那杯红酒,我编了好些精彩的马屁话。对那个年龄段的女人而言,或者说对于任何一个年龄段的女人来说,夸她漂亮精神有魅力她都会高兴。那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的一番马屁话把陈姐说得心花怒放,为防止燕姐因此心里不舒服,我随即也对她来了一番赞扬。燕姐虽然在表面上要在陈姐面前教训我两句,说哪有自家人夸自家人的,但她打心眼里还是高兴的。陈姐连声说这孩子嘴可真甜,她打心眼里喜欢。
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陈姐就是东家。当然了,参加舞会的不是单纯的一些贵妇人,还有些闲男人。我们三个正聊的起兴的时候,我不小心的一次溜神,让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正背对着我,被一个至少有六十五岁的男人搂着,前后左右四处乱晃。我开始特意地留心着,过了好一阵,她终于转过来了。星期三!我差点儿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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