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惑没回学校去,他跟在我身后,再次走进了白夜酒吧。我跟他说,虽然他拿我钱了,可并不需要像电视电影里的马仔那样,时刻跟在身后。我让他回学校去,有事儿我叫他。他沉默了片刻,说,算了,太晚了。事实上他是不想回去,和最初的我那样,出来了再也不想回去。我说,也好,等困了到我那里去住,我们还可以顺便聊聊。
酒吧里的骚乱从来都不会缺少,这次也不例外。飞飞在吧台上和两个男人猜骰子,谁输了谁喝酒,不是一杯,而是一瓶。那两个男人轮番上阵,折腾得脸红脖子粗。两个花钱买乐子的人,加上一个可怜的飞飞,三个人玩骰子,反被骰子玩了。飞飞不能再喝了,但在那种场所,从来就没有人管你能不能喝,只有要不要喝。你赌了,就得服输,输了就得喝酒。喝吐了就去吐,吐完了回来继续喝,反正别想赖帐。
你先坐着,我去看看。我让秦惑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我去看看飞飞。适当的时候,我可以救她几瓶。我救过她好几次,尽管她从来都不领我的情,而我救她原本也没想要她领我什么情。
五个五!
六个五!
七个五!
八个五!
开!豹子通杀!
小蜜蜂你又输了,喝!喝!喝!那两个男人哈哈哈地笑着,说着。我走近去才发现,飞飞若是输了,得喝两瓶。他们要是输了,每人一瓶。飞飞的眼睛已经红肿了,喝酒最惨烈的结果不是喝醉,而是丧失了喝醉的感觉。一个劲喝下去,胃承受不住了,跑到厕所去吐,吐得头昏眼花,把自来水浇到脸上,头发上,回去继续喝。
我拉过一张椅子,在飞飞斜对面坐下了,漠漠地看着她。
小蜜蜂你若是把这大杯洋酒也喝掉,我给你两百小费,哈哈。那两男人里的胖子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色的百元大钞,拈在拇指、食指和中指间,使劲地甩动着。
喝不了,喝不了,我真不行了,胖子大哥。飞飞笑着,她还是能笑出来声。但有谁知道她笑得多么苍白无力?我想我知道,因为我了解她。不过了解又能怎么样,不了解又会怎么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谁也无法为谁承担。我可以帮她喝几瓶酒,但我能带她离开那种地方么。就算我能,她愿意么。就算她愿意,我带她离开,又能去哪里。我不是一样身不由己么,谁来理解我带我离开?我又愿意离开么。所有的一切都经不起盘问,经不起推敲。你我都要吃饭,吃饱饭了要穿衣服,衣服有了又想别的。总是有些东西别人有的我们没有,总是有些人比我们活得更富有更快乐,我们不甘心呐!
然后,我们肆无忌惮地谋取金钱。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个虚浮的世界里,只有金钱稍微真实一些。如果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能让你感到快乐,那你可以试试金钱,等试过了你会发现,它至少可以给你带来一些直接的快乐。比如你不快乐,你可以用钱让别人比你更不快乐,在更不快乐面前,不快乐就不再是不快乐了。
嫌少吧,哈哈,那行,你喝完,我再加两百!胖子财大气粗,扯着嗓门嚷着。好些人附和了起来,说,喝啊喝啊,四百块小费啊!飞飞说不能喝并不是真的不能喝,但确实也不能喝了――但若玩命的话,还有什么不能喝?为了四百块钱玩命,值得么?这些问题很可笑,在好些年前的夏天,在小镇的建筑工地里,为了每天的15块,我不是一样玩命么。关于金钱的任何问题,都没有值和不值的说法,如果你想得到。
好!那我喝!飞飞端起杯子,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她看见我坐在她斜对面了,不过她喝那杯洋酒也许跟有没有看见我没多大关系。她说不能喝,也许只是觉得两百块太少了,她端起酒杯喝了,也许是觉得四百块对她来说不算小数目。
我没救她,如果不是因为那四百块,也许我会帮她喝,因为我看得出她真的不能再喝了。但她喝了,她想得到那四百块,那就得让她付出代价。再说了,胖子是让她喝的,我帮她喝一般是不算数的――这和玩骰子输了不一样。
好好好,小蜜蜂厉害!在众人的叫喊声中,飞飞把满满的一大杯洋酒喝完了。看着飞飞几近狰狞的面部表情,胖子开心地笑了,然后伸手拉开飞飞的胸罩,把那四百块钱卷成一个小筒,插在飞飞的乳沟里。缩手的时候,还顺便摸了一把。飞飞早已不省人事,但却依旧硬撑着,右手扶着身后的壁橱,左手施着食指,指着胖子说,你,你,你想摸,摸我胸啊,来,来,来我让你摸。
众人大笑,飞飞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得僵硬。
好啊,哈哈,我们点烟头好不好,点一个给一百。和胖子同来的那人笑开了。他说的点烟头就是用点着的烟头去烫女人的胸部,烫一个伤疤给一百块钱。也有人用牙齿咬,咬下一个伤疤给多少钱。或者用小刀划,划一道血痕给多少钱。这些我都见过了,麻木了。我曾亲眼看着一个络腮胡用刀子在飞飞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他给了飞飞一千块。听说他是个雕塑家,还是某高校美术学院的教授。
众人再次附和着,他们太需要看热闹了。
飞飞带着僵硬的笑容,身体使劲地摇晃着。她撑不住了,酒精麻_38605.html木了她的大脑,她可以不清醒,但酒精侵蚀着她的胃,她忍不住――只能选择呕吐。好,好,好,我陪你们玩!只要给钱,随便你们怎么玩。她摇了摇手,踉踉跄跄地走出吧台,走向厕所。我赶紧跟了过去,随手端了一杯温开水。
厕所里,一片死寂。水龙头开着,她一个劲地呕吐,起初是酒水,最后只有胃酸。我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我不心底究竟是什么滋味。
漱完口,你喝点温开水吧。我把杯子递给她,小声地说着。
呵呵,是你啊,我厉害吧。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
以后少喝点,唉,跟那些王八蛋。我低垂着头,说。
钱呢,你养我啊,哈哈。她依旧笑着,喝了口温开水。
我苦笑着,没说话。
对了,找到你的星期三了没有?她问。
我昨天见到她了,但她又不见了。我低声说着。
哈哈,那祝你好运!我要出去了,他们还等着我呢。她说。
噢。我苦笑。
她走出几步,猛地回转身扑在我怀里,轻声地哽咽着。
我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漠漠地看着墙上那面镜子。镜子里有一个人,他和我一样,怀里拥着一个哭泣的女人。我想跟他说点什么,不过终究难以启齿。他也一样,似乎想和我说点什么,终究归于沉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