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何小盐。
没打算，日子来了，总要过的。她笑着。
继续在那种地方做事？我那句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没办法，我已经问出来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
父亲死了就不用赚钱了？她冷笑着。
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的。我低垂着头。
你不要以为就你聪明，你也不要以为就你悲惨。很多事情很多人，包括他们的命运，冥冥中早有注定。你不用尝试着去了解我，甚至天真地想帮我点什么，这点事情我还能承受得了。她幽幽地叹着气，目光定格在阳台左边的墙角，那里有一只蜘蛛。
我没说话，陪她看着那只蜘蛛。
她抓过一本书，直起身走了过去，对着蜘蛛一书拍了下去。蜘蛛被拍烂了，粘在书的封底上。她回转身，坐下了，也没说话。
你不去看看你爸？或者，至少也应该去看看你妈啊。我小声说着。
她没说话。
你母亲肯定很伤心，她需要你。我继续说着。
她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依旧没说话。
真的，她真的需要你。要不，我陪你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你他妈有病啊！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多废话？！她霍地站了起来，目光如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那么气，不过，我知道她确实在生气，而且很生气。
我应该跟她说点什么呢，告诉她我非常想念我的母亲却也极端憎恨她？告诉她当我懂得了生死之后才明白父亲对自己的爱？告诉她我这些年来内心多么孤独有很多郁积的心事需要倾诉？我不能告诉她，那些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何况我连自己都不清楚，对我的父亲母亲，我就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我恨我的父亲，恨他离开的时候将我丢下。我恨我的母亲，恨她和别的女人一样懦弱无能。我还恨这个世界，恨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的幸福也不分我一小片，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的温暖也不给我一点点。我恨他们总是给我温暖的错觉，刚要去相信转身却是冰冷的眼神。我要告诉她这些么，我能告诉她这些么，我应该告诉她这些么。关于这些，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告诉她之后的结果。
呵呵，那你自便吧。我也冷笑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冷笑。
也许她以为我会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结果她以为错了。我们两个都太自信了，以为自己了解对方，但事实上并不如我们想象的了解。我内心的看不见阳光的黑暗，和无法触及任何温暖的寒冷，让我不可能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她愣住了。
漠漠地看着我，眼神流淌着陌生。
我的心底在笑，嘲笑。
她竟然以为我会一直如此温存地说下去，所以她肆意妄言。结果她错了，她还没表达完全自己的意思，我已经不再由着她了。我本来也想由着她，只是听她说完那句话以后，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我是个自私的人。
她裂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咬了一下牙，猛地转过身，一把将我从凳子上推倒在地上。这是我一点防备也没有的，所以我顺势跌倒在地上。没等我起身，她一招饿虎扑羊扑了过来，我竟然没躲开，随即是劈头盖脸乱七八糟的一阵拳脚。在最先我慌了一会儿神，也就是她将我推倒扑过来的那个瞬间，但只是那一会儿，随即我就觉得可笑了。不过她的那些拳脚确实打疼我了，她非常用力，出拳的速度也几近疯狂。
她用右脚膝盖顶着腹部，左脚跪在地上，坐在我大腿上，拳头雨点似的打在我胸口。我漠漠地看着她，看着她疯狂地挥舞着拳头，听着她的拳头和我的胸口撞击的声音。大多数的拳头是砸在胸骨上，少数几拳落到胸口，一阵将欲呕吐的疼痛。我一直没还手，我永远不会打女人，何况是她。
我小心地看着她，看着她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晃动着脑袋，长发飞扬。她的长发遮住了脸，脸颊上滑满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好些发丝粘在脸上，一点点地湿润着，她咬着嘴唇，紧闭着双眼，扭曲变形的表情扯在脸庞上。
她一直如此疯狂地挥动着拳头。
我始中 文首发终如此看着她。
漠漠地看着她。
她累了，猛地一拳击在我胸口，疼痛让我浑身一沉，咬着牙扯着难看的表情。也许是我这一沉让她感觉到了，也许是她真的再也挥不动拳头了。
她停下了，木木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木木地。
我们的目光触在一起，交织着――四道僵持的目光。
她笑了，左边的嘴角微微地动了动。
我只是看着她。我能读懂她的笑，那是多么绝望的微笑。我心疼她了，其实我早就心疼她了。要不然，我不会一直看着她。
心疼一个人是需要代价的。
我看着时候，她笑了。她笑的时候，我还看着她，然后她一拳挥了过来。我也没去躲，所以我的鼻子流血了。那一拳打在我的鼻梁骨上。
殷红的鲜血让人晕眩，虽然我并不晕血。
她愣看着我。
我也愣看着她。
我们的目光再次触在一起。
时间停滞了片刻。
她扑在我怀里，放声痛哭。我拥着她消瘦的肩膀，缓缓地坐了起来。鼻子还在流血，滴落在她白色衣裳上，玫瑰花一样红艳，灼目。
她流泪，我流血。
她痛哭失声，我欲哭无泪。
我用手指为她拭着眼泪，她的眼泪侵蚀着我的手指。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嘴唇，还有眼神。那个时候，我的鼻子还在流血，我开始感觉到鼻梁有些疼痛。她终于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或者说，她终于意识到我的鼻子在流血。
你怎会那么傻呀。她说话了，很小声。
我小心地看着她，笑着。
疼么。她柔声问着，探出右手中指，在我的鼻尖上轻轻地揉了揉。
我裂着嘴，“嘶”了一声喊：疼！
她轻轻地咬着嘴唇，微笑着，小心地看着我。而我渐渐看不清楚她的笑容，因为眼泪渐渐淹没了瞳孔。
我终于体会到被人在乎的感觉。
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们为彼此拭着眼泪。
心有些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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