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下]


本站公告

    几人正聊着,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瘦小,劲装短打的俊俏男子。他手中挎着个包裹,目光散乱,攒着眉,苦着脸,似有无限心事的样子。

    这男子进得客栈,心不在焉地就门边空桌坐下,呼道:“快点,给小爷上壶酒!”话里带着不知从哪儿惹来的一肚子怨气。

    其实,只要眼光老道之人都可瞧出他分明女扮男装,是以,在座的十有八九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多事言明。

    帐房师爷忙唤小二前去招待。

    韩若壁转头一瞧,只觉眼熟,心中讶道:她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原来这女扮男装之人正是‘分金寨’寨主雷铉的妹子雷霆。

    雷霆心事重重,只是低头一口一口地喝酒,并未瞧见韩若壁。

    韩若壁暗疑道:莫非她因雷铉狠心不救一事,心生间隙,独自偷跑出来了?正想着,却见祝玉树已笑嘻嘻地往雷霆桌边而去。

    话说,人昧不住本性,狗改不了吃屎,祝玉树之前被梅初设计,受了挫,是以一直不敢轻易冒头,但眼见这孤身上路,又颇有姿色的女子,一颗淫心不免又瘙痒难耐起来,想是纵吃不到嘴,调戏一下也无妨。

    韩若壁见状,缓缓起身,拦至祝玉树跟前,道:“兄台还是回去歇着吧。”

    祝玉树知他不好惹,只得讪笑了两声,退回了原位。

    韩若壁转身在雷霆桌边坐下,道:“看样子好汉酒量不错。在江湖上混的,别的不说,起码要经得住醉,才可不吃亏。”

    雷霆感觉有人坐了自己这桌,头也不抬地骂道:“滚!这桌小爷包下了。”

    韩若壁笑道:“没别的意思,见好汉海量,心生不服,想比试个高下。”

    雷霆抬眼一望,见是韩若壁,心房一阵悸动,脸不禁红了红。

    见到了朝思暮想之人,她便琢磨着是否应该表明身份,据实相告,可突然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难不成他是大哥找来的说客?

    想到此处,她低下头,俨然一副不认识韩若壁的样子,道:“哦?我为何要同你比?”

    韩若壁也不说破,假装没认出她,嘿嘿笑道:“这么说,好汉是不敢比喽?”

    雷霆轻蔑道:“何以不敢!?”

    在水寨时,她常找人拼酒,总能得胜,是以对自己的酒量信心百倍,从不觉得有人能高过自己,此时慨然应下,自以为很有气魂。

    韩若壁见她上勾,一拍桌子,赞了声:“爽快!”

    雷霆一口喝光了面前碗内剩酒,道:“你说,怎么个比法?”

    韩若壁道:“你一碗,我一碗的没甚花头,就算比出输赢,也没得刺激。”

    雷霆道:“怎样才算刺激?”

    韩若壁道:“这样,你喝一碗,我喝一碗,待我喝不下时,你每喝一碗,我便以脱一件衣裳抵尝。若好汉酒量够大,能令我脱得精光,人前出丑,岂不刺激?”他邪邪笑道:“对好汉而言嘛......”话到此处,他故意停顿下来。

    在座有人暗生鄙夷,心道:瞧不出韩若壁居然和祝玉树一样不堪,更有人暗中叫好,巴不得看场好戏。

    祝玉树双目精光四射,口中津液充盈。对他而言,这一男一女均是少见的美人,不管哪一个脱了,都让他赚足眼福。

    雷霆的脸“腾”的红了,暗悔自己之前看走了眼,居然为这样一个下流之人心烦意乱了许久。心里骂了声:无耻!

    韩若壁收了邪笑,轩眉继续道:“对好汉而言嘛,却比我多一样选择。”

    雷霆疑道:“什么选择。”

    韩若壁道:“回去。”微微一笑后,他又道:“若是好汉现在就回去,咱们也不用拼酒了。”

    他希望她知难而退。

    雷霆却认定了他是雷铉派来的说客,装傻道:“回去?回哪里去?”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韩若壁微皱眉头,道:“自然是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雷霆想了想,只觉自己一定会赢,便不以为意道:“有本事喝赢我再说。”

    韩若壁暗叹一声,只得唤小二上前,要了四坛酒。

    雷霆瞧见,面有异色。

    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她最厉害时也不曾喝过两坛,通常一坛没见底,水寨里那些号称‘千杯不醉’的就已瘫软如泥,败给她了。但转念一想,保不准是韩若壁虚张声势,便再没放在心上。

    她哪里知道别人输给她并非实力不济,而是瞧在雷铉的面子上,讨她欢喜罢了。而韩若壁多管闲事,则是因为不多日后就要用到分金寨,短期内不希望节外生枝。此时,偏偏雷寨主的妹子偷跑了出来,若不给她些教训,令她知道江湖险恶,极早回头,转脸落在别人手里,绝对是分金寨的烦恼。

    转眼间,那二人一碗接一碗地比拼起来。

    韩若壁是笑语盈盈,雷霆则是怒气冲冲。

    各自十几碗下肚后,雷霆的脸已红到了脖子根,身形也有些稳不住了。她趴在桌面上,嘟囔道:“我,我......我还能喝,我不服!我不要见他!......脱就脱......我死也不回去......”

    见雷霆已醉了,韩若壁淡淡一笑,道:“先去我屋里躺下,不用多久,应该就有人来寻你了。”伸手揽起雷霆的腰肢,欲扶她上楼。

    祝玉树忽然笑道:“韩兄弟是不是搞错了,她可没说要回去?”

    除了江紫台皱起眉头外,其他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都在一边观望。

    韩若壁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祝玉树,冷声道:“祝兄真喜欢看人脱衣服?”

    祝玉树心中一惧,畏缩道:“是......是她自己说要脱的。”

    韩若壁脸上阴晴不定,忽然眯起眼睛,悠然笑道:“有胆子就跟我去屋里,包你看个够。”

    祝玉树没有胆子。

    他虽然色胆包天,却也老谋深算,否则哪能活到今日,更何况早间才吃过亏,是以,摸不准情况的时候,他令愿没有胆子。

    韩若壁揽着雷霆没能走出几步,面前人影一晃,却是嫣然媚笑的梅初。

    他正要开口问她何事,只觉眼前一花,梅初腰下裙摆雪光乍掀,曼妙之间,脚已踢向他的面门。一这脚来势极猛、快极、极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似是动用了百分百真力,饶是韩若壁这样的高手也吃了一惊。他臂中环着雷霆,不易变幻身形,本想自持功力深厚,硬接下这一脚,但等脚到眼前,才知不妙。

    原来,梅初脚上穿着的并非寻常牛皮短靴,而是靴头藏了三角铁砣的‘剑靴’。剑靴可做武器,绝不可轻视,寻常人若是被踢上一脚,不死也要伤筋动骨,纵是强如韩若壁,若一个大意被踢中面门,或多或少也要受伤破相。

    可供反应的时间迅急如电,对韩若壁却足够了。全衡利弊之下,他撒开环住雷霆的手,一个凌空后翻,堪堪避过此招。鼻尖处甚至能感觉到‘剑靴’划过的冷风。

    梅初一脚踢空,也不进逼,而是雪袖翻飞,露出半截玉藕,直将失了支撑摇摇欲坠的雷霆搂在了怀中。

    韩若壁想着自己的脸差点就被这女子踢翻了,愠道:“好歹毒!你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上来便用这卑劣手段偷袭我,是何道理?若换作旁人,只怕要被你踢翻脸孔。”

    宋秀才暗道:此女若非心性歹毒,专趁人不备下狠手,又怎能是祝玉树那种角色的对手。

    梅初轻笑道:“不全力偷袭,怎能从你手底救下这姑娘。”

    韩若壁愣了愣道:“救她?”

    梅初冷声道:“你嘴上说的好听,但进屋后,谁能保证不变成豺狼虎豹?!哼,赌酒让女人脱衣服的,能有几个正人君子!”

    韩若壁哭笑不得,道:“就为这,你差一点废了我的脸?若破了相,让我怎么在江湖上混?”

    梅初冷漠道:“破相又怎样,莫非你就靠这张脸讨饭吃?”

    韩若壁长叹一声,心道:难怪圣贤说不能和女人斗嘴。

    他压了压火气,道:“你打算怎样?”

    梅初道:“今夜,她睡在我房里,等她酒醒了,要去哪里是她的自由。”

    江紫台心道:这位梅初姑娘倒是颇有几分侠义,只是行事还算不得光明磊落。

    韩若壁知道此刻自己再出手抢人,倒显得图谋不轨,只得道:“就依姑娘。不过,还请姑娘劝她及早回家打渔,莫要再生事端,令双亲烦恼。以她的本事,实在不适合闯荡江湖。”

    若让这些江湖人得知雷霆是雷铉的妹子,恐怕樊良湖里又要惹来不大不小的麻烦。自己的事情还未顺利进行前,韩若壁绝不希望再出任何差错,是以,此刻才不愿将雷霆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外。

    客栈内闹得不亦乐乎,客栈门外的黑暗里,一双眼睛正无比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是黄芩的眼睛。

    黄芩迈入店堂内时,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韩若壁抚掌笑道:“这下好了,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黄捕头,大家就可放心了。”

    他想把雷霆交给黄芩,一方面可保雷霆安稳,另一方面又可支走黄芩,自然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梅初正犹豫不决间,黄芩却道:“这位姑娘只是喝醉了,并未犯法,我管不着。”

    显然,他对水贼不感兴趣,无论男女。

    韩若壁呆了呆。

    梅初向黄芩点了点头,让帐房师爷开了间房,扶着烂醉如泥的雷霆而去。

    黄芩瞧了眼在座众人,心道:怎么少了一个?

    这时,狄员外骂骂咧咧从外面走了进来。想来,不出韩若壁所料,他的确没能追上‘防不胜防’。

    狄员外也发现了黄芩,于是,冲韩若壁咧嘴一笑,道:“韩兄弟须得小心了。”

    黄芩看着韩若壁,意味深长道:“瞧不出才半日,你已和他们称兄道弟了,莫不是旧友重逢吧。”

    韩若壁没有应答,只打了个哈欠,道:“晚了,我进屋睡了。”回头冲黄芩道:“黄捕头要不要一起?”

    黄芩也不吭声,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

    ‘妙不可言’的厢房内,几枝香烛高照。

    韩若壁四仰八叉地躺在水床上,黄芩则端坐桌边。这二人,一个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竖起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

    韩若壁忽道:“不用听了,有你在客栈坐阵,他们哪有胆子作乱生事。”

    黄芩道:“你睡你的,管我作甚。”

    韩若壁侧过身,拍了拍身边空处,道:“你醒着,我怎能安心睡着?要睡,一起睡。”

    想想也是,江湖人最忌讳的便是别人保持清醒时,自己却睡糊涂了。黄芩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到床边,合衣而躺。

    韩若壁满意地打量着侧躺在身边的人,而黄芩则面无表情地盯着韩若壁。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二人依旧是你看着我,我盯着你,好象镳上了一般,谁也不肯先闭眼。

    韩若壁吸了吸鼻子,道:“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实在无聊透顶。”

    黄芩道:“要怎样才不无聊。”

    韩若壁翻身坐起,道:“反正都睡不着,不如来玩个游戏打发时间。”

    黄芩也坐起,好奇道:“什么游戏?”

    韩若壁从怀中掏出三枚骰子,放在手里掂了掂。

    刹那间,黄芩心头浪涌,肺腑怅惘,胸中尘封已久的某种隐痛汹涌突显,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然后又被狠狠的翻转撕扯,痛的令人窒息。这种痛几乎要在一瞬间击垮他辛苦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只因,他真真切切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和韩若壁一样,怀里总揣着三枚骰子的人。

    韩若壁见他面有异样,‘咦’了声,询问道:“怎么了?”

    一怔间,已回神。黄芩努力将精神集中在眼前,摇头道:“我没见过哪个秀才把赌具带在身边的。”

    韩若壁白了他一眼,道:“少见多怪。骰子代表运气,随身携带可以讨个好彩头。”

    黄芩脑中一阵茫然。

    类似的话......很久以前,是不是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起过?

    韩若壁边摆弄着手中骰子,边继续道:“这游戏叫‘掷骰子,说实话’。”

    黄芩连忙摇了摇头,散去脑中迷思,而后问道:“怎么个玩法?”

    韩若壁笑道:“极简单,我掷一次,你掷一次,点数大的人发问,点数小的人回答,回答的人一定要说实话。”

    黄芩道:“看来这游戏玩不得。”

    韩若壁道:“怎么玩不得?”

    黄芩道:“你我之间毫无信任可言,哪里来的实话。”

    韩若壁想了想道:“这样吧,发问的人尽可随意发问,回答的人可视情况,选择回答或沉默,但若回答,必须说实话,否则就不好玩儿了。”

    黄芩点了点头道:“这么一来,也没必要说假话。”

    他平时玩乐心思极少,现在被韩若壁这么一捣鼓,倒激起了些兴趣。

    韩若壁心中窃笑,下了水床,在桌上随便拿了个干净的瓷碗,又坐回水床上来。

    黄芩又问:“若是问题太难,答不上来该如何?”

    韩若壁道:“视同选择沉默。若是接连三次沉默,便要受罚。有人受罚了,这游戏便结束。”

    黄芩道:“怎么个罚法?”

    韩若壁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就刮三个鼻子吧,一个问题,一个鼻子。”

    黄芩道:“不怕我把你鼻子刮破相了?”

    “彼此彼此。”韩若壁道:“我们开始吧。”

    黄芩道:“等等。”

    韩若壁有些不耐道:“还有什么?”

    黄芩伸出手,道:“为防你使诈,那骰子先给我查验一下。”

    韩若壁不屑笑道:“用来讨彩头的骰子岂能做假?你们做捕快的就是疑心病太重,看什么都有古怪。”说罢,他大大方方地将骰子递给黄芩查验了一番,黄芩确信并没有被灌注水银作假,方才首肯。

    二人面对面盘膝坐在起伏不定的水床上玩了起来。

    三枚骰子在瓷碗中滚动,脆响过后,两个五点,一个六点面朝上,共十六点。

    这点数可不算小。

    韩若壁得意地笑了。

    黄芩接过,随手一掷,居然三个六点,十八点。

    韩若壁吹了计口哨,道:“该你先问。”

    黄芩道:“你来高邮,到底为的什么?”

    韩若壁扬眉笑道:“我就知道你的第一个问题准是这个。”

    黄芩道:“废话少说,我要实话。”

    韩若壁道:“实话是......为财宝。”

    黄芩逼问道:“张士诚的财宝,还是宁王的财宝?!”

    韩若壁指着碗里的骰子,笑道:“再大我一次,才有机会问这个问题。”

    他足智多谋,灵活善变,哪容易就范。

    黄芩点了点头,拿起骰子甩手掷出,是个十二点。

    韩若壁掷的是十五点。

    这次,韩若壁的大。

    韩若壁慢声念道:“黄--芩--,怎生是个药名?”

    黄芩点头答道:“可能我幼年时多病,所以家里长辈就姓氏起了个药名,以治一世安康吧。”

    韩若壁“哦”了声,又掷一次。

    三三四,十点。

    他心道:这次只怕要输了。

    没想到黄芩却比他更不走运,居然掷出了三三三,九点。

    韩若壁哈哈大笑,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发问道:“你......睡过女人没有?”

    虽然对这问题大感意外,但黄芩还是淡然答道:“睡过。”

    韩若壁紧接着道:“那男人呢?”

    黄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漠然道:“刚才的问题我已作答,至于这个无聊的问题,下次的点数大过我时,你再问不迟。”

    韩若壁面露苦恼之色,道:“我也奇怪自己为何遇见你后,就对这个问题感起兴趣来了,之前我只对睡女人感兴趣的。”

    黄芩冷然道:“你自己胡思乱想,倒是我的不是了?”

    韩若壁轻叹一声,道:“这句话,等下你大时,若问我,我一定回答的。”

    黄芩心道:鬼才问你。

    接下来这次掷骰子,又是韩若壁点数大。

    黄芩皱起眉头,不知他会问出什么难堪的问题。

    韩若壁正经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黄芩沉默。

    又掷一次,依然是韩若壁大。

    他又问道:“写那句诗的又是何人?”

    黄芩又选择了沉默。

    骰子再次掷出。

    十八点对十六点,还是韩若壁点数大。

    黄芩几乎认定那骰子上有问题,只是自己查验的不够仔细,否则怎会运气这么背?

    这次,韩若壁的问题是:“你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黄芩没有说话。

    韩若壁笑道:“看来,今日好运是罩着我的。这问题,你再不答的话,就等着刮鼻子吧。”他脸上虽在笑,心里却笑不起来。

    当一个人想了解、看透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根本不给任何机会时,便被欲望所占领、折磨,这种时候,他的心自然笑不起来,尤其象韩若壁这样自以为能看透一切的人。

    黄芩忽然叹道:“其实,就算我能再大你一次,问出想问的问题,你也会胡编乱造地回答我。因为,这只是个游戏。是也不是?”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你不也一样?只是,最后三个问题,你没有胡编乱造,所以,定如我所料,那人对你很重要。是也不是?”

    黄芩淡淡道:“游戏已结束了。”

    韩若壁哈哈笑道:“可你还欠我三个鼻子。”

    黄芩往前挪了挪,坦然面对道:“悉听尊便。”

    韩若壁右手已然抬起,却悬在半空,没能刮下去。

    他没能刮下去,是因为黄芩正睁大眼睛瞪着他,

    --干净,清透,犀利的眼睛,仿佛明月出天山,又如清泉流石上。

    沉溺于这样的一双眼睛,韩若壁心想念动间,已忘了下手,头晕晕的,竟似有些醉了。

    之前,他的确和雷霆喝了不少酒。

    黄芩等了一会儿,皱眉道:“你也算豪放不羁一条汉子,怎么刮几个鼻子却似女子般扭捏?”

    韩若壁苦笑道:“你总瞪着我,我下不去手,劳烦把眼睛闭上。”

    黄芩不烦耐道:“真麻烦。你快些。”说着,将双目闭上,只等鼻子上挨几下了事。

    可是,他没有等到鼻梁上激烈的钝痛,却迎来了唇齿间火热的一片。

    这片火热来势汹汹,带着股浓烈的酒香,很专横,很霸道,相触的时候几乎摩擦到生痛,却仍能让人觉出其中的一份小心翼翼。

    是吻!

    黄芩慌忙睁眼,纵身后退,差点从水床上摔下地。

    二人已相隔数尺,韩若壁却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呆在原处,唇上半点清凉,脑袋嗡嗡一片。

    黄芩翻身于地上立定,怒火满眶,斥道:“你发的什么疯?!”

    他是怒极而斥。

    韩若壁茫然“啊”了一声。

    黄芩似是想到了什么,怒道:“我哪里象女人?!”

    虽说他的样貌较一般男子英俊好看许多,却是铮铮铁汉,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象女人。

    韩若壁无语摇了摇头。

    黄芩喝道:“那为何轻薄与我?!”

    韩若壁叹道:“是我醉了......”话未说完,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了水床上,好象睡死过去一般。

    虽是临时起意,虽然知道后果严重,他心里也没有一丝后悔,只如偷到了鲜鱼的猫儿般的窃喜、满足。

    不,还不够满足......

    本来,以韩若壁的为人,就算真欲对某人“下手”,也会精心设计,至少确保自己全身而退才可。可就在上一刻,面对着那张令自己数次午夜梦回的脸,那张没了平日的威严,只眉头紧蹙、睫毛轻颤的脸,那不但一脸无害,而且勾人心神的脸......再加上和雷霆拼酒在先,虽未至醉,也算借了几份酒胆,是以,韩若壁才把持不住,情不自禁了起来。否则,纵是想入非非到了天上,他也不敢贸然亲近这默默无闻,却功夫绝顶的,神秘的黄捕头。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装模作样实是愚蠢之极,只有傻子才会被这种拙劣的表演骗过,更何况对象是思维敏锐的黄芩,但除此之外,又委实想不到其他应对的法子,是以,不得不暂且一试。

    韩若壁表面佯装死睡,暗里却已将浑身肌肉弓弦般拉紧,整个人处于极度戒备的状态,若黄芩一怒之下欲出手教训他,他也可随机应变相抗。

    等了片刻,不觉有任何动静,韩若壁心疑道:莫非他已走了?

    他的双眼悄然掀开一线,瞥见黄芩就在床边,根本未曾移动过半步,身后的铁尺也插得好好的,未见有要使用的意思。和刚才唯一的不同便是,黄芩脸色已然缓和下来,换了副镇定自若,一脸淡然的表情,再瞧不出半点怒气。

    他怎么忽然就不怒了?韩若壁不免有此讶然。

    “要醉便醉,说倒就倒,在我看来,你耍无赖的本事绝不输给剑法。”黄芩从眼角扫向他。

    韩若壁知道装不下去了,只得坐起,清咳了两声,道:“失礼了。”

    黄芩轻蔑一笑,道:“欲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迫我离开,以成全你和那伙江湖人密谋一处,韩若壁,亏你想得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韩若壁心中微有失落的同时,一块大石也算是落了地,嘿嘿干笑了两声,算作承认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