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七月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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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阿姨没有任伯这般“老奸巨猾”,所以刘笑远一行处理得还比较顺手。

    周家阿姨已经一五一十地把搬家的原因交代了。原来周寒成离开之前不止给张小川留有信息,还给阿姨也留了封信,并且特别交代如果阿姨七月十四都还没离开北市,就一定要拆开这封信。

    现在这封信已经在刘笑远手里,同样是毛笔行楷,却是另外一句话――杜二小姐作祟,速速离开。

    周家阿姨显然被这句话吓住了,已经让孩子退了学,正在张罗着回乡下呢。

    “你现在怎么又相信了周寒成的劝告?”刘笑远问,“记得上次你还说家在这里,舍不得离开。”

    周家阿姨不安地回答:“上次,上次我以为周叔是开玩笑的。这次,这次――”半天也没这次个所以然来,越发让人生疑。

    “这可是好几起命案的关键。”刘笑远故意加重语气说,“周寒成跑得不明不白,我们正打算找他呢。你不想被牵连进来吧。”

    周家阿姨肯定没想到周寒成的走会给自己留下许多麻烦,忙不迭地说:“周叔走可跟我没关系。”

    “好吧,就算跟你没关系,”刘笑远道,“可是你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也要离开?”

    “因为――”周家阿姨犹豫再三,终于说,“我听过杜二小姐的故事,觉得害怕,所以想离开这里。”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刘笑远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第六章听,那个唱戏的声音

    离开剧团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了。张小川坐在车里,隐约听到送行的任伯嘟囔了一句:“该去给老杜送送行才是。”

    车上,张小川接到了刘笑远的电话,知道了周家阿姨提供的信息。回到局里,大家随即坐在一起开始讨论。

    “想不到这个周寒成隐瞒了最重要的东西,”张小川拍着桌子,仍不解气。

    “他不仅对我们有所隐瞒,对他家的阿姨也留了一手,费尽心机留下信封可不是故弄玄虚这么简单。”刘笑远把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特别是对他家阿姨,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周折,如果当时直接告诉她,说不定她马上就离开北市了。”

    “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郝乡乡问。

    “原因可能跟剧团那边一样,”刘笑远回答,“不愿意说或者不敢说。非到紧要关头,绝对不肯轻易透露出来。”

    张小川点点头,道:“现在总算有点眉目。当年买冥钞的女子就是杜二小姐。那么后来公交车上那个女子多半也是她了。看来,这一切都跟杜二小姐有莫大关联。有一点我感到疑惑,周寒成也收过杜二小姐的钱,为什么一直平安无事呢?”

    “我也有同样的疑惑,”刘笑远进一步补充说,“周寒成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要是能找到他,说不定对我们会有很大帮助。领事馆还有海关都去查过了,他美国的家人我们也联系过很多次,一无所获。出国是假,躲避是真。”

    “我就不信一支刑警队会不如一个周寒成,”张小川吩咐道,“何平,你让嫂子帮忙查查这个杜二小姐。嫂子家两代人精通京剧,说不定能找到些当年的资料。”

    “张队,北大街夜里唱戏的也是这位杜二小姐吧?”刘笑远询问。

    张小川眉头紧锁,案件越发诡异,许多事情不由他不信。

    “我觉得她在向我们暗示着什么?”刘笑远接着说,“联系到那具中毒的尸骸,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张小川早已经产生过这个想法,打听老肇说那具尸骸死前曾中毒,他就冒出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就算有冤屈,都过去十多二十年了,还忘不了吗?现在该怎么做?请高人作法抓鬼?哪里去找这样的高人;再者刑警队这样做不是天大的滑稽吗;何况真有冤屈,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化解,而不是镇压。

    讨论了半天,大家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于是张小川宣布散会。大家一边议论,一边离开会议室。张小川拉过何平,轻声道:“今天晚上我们去等个人。”

    七月十四。

    有些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在给死去的先人焚烧纸钱,街角偶尔可以看见烧剩的灰烬或残余被风卷起胡乱翻飞。

    白天尘土飞扬的北大街改造现场也显得宁静了许多,间或看到三五个加夜班的工人的身影。

    昏黄的路灯下,有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向这边走来。

    那个人看起来很熟悉地形,左饶右饶就到了一片空地前。

    只见他放下手里的口袋,从中摸出一些碗盏酒杯,摆放整齐后,又点上香烛,撕着纸钱在烧,口里还喃喃念道:“老杜,我知道你憋了整整十八年,你是有苦说不出啊。现在有人来为二小姐伸冤,可是你又不敢违背自己当年的誓言,所以你只有选择走了。你这一辈子,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现在好了,你到那边去,没有烦恼了。你临死还念叨这个地儿,你是舍不得离开老戏园子。我知道你一定在附近,这是给你的上路钱。你就走好吧。”

    不远处停放了一辆车,车上有人正在关注着任伯的举动。

    “你能听见他说什么吗?”张小川问。

    “肯定听不见。”何平回答,“张队,这也远了点吧。”

    “嗖”一股冷风吹过,把那些还在燃烧的纸钱掀得老高。

    “老杜,你来了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放心,你都能装聋作哑一辈子,我也一定能做到,那个誓言我没有忘记。”任伯继续喃喃自语。

    “张队,我觉得在这里等不是个办法。”何平说。

    “别急,看看任老头还有什么花样。”张小川对这个老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显然很气愤,“他的嘴巴我是撬定了。”

    任伯把带来的纸钱都烧光了,才站起身离开。

    一路上,他依然拖着长长的影子。任伯的家离北大街并不远。他刚回家坐下,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你们?”任伯打开门,看到张小川和何平,甚为诧异。

    “任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尽管张小川心里不快,还是很客气。

    “请进,请进。”任伯招呼道。

    “任伯,你一个人住?”张小川看看屋子里,好象没有其他人。

    “儿子一家没住在一起。”任伯说。

    “你孙子是叫任辉吧?”张小川又问。

    “是啊,张队长你认识?”任伯一脸愕然,不知道张小川提起他孙子是什么意思。

    “去年他不是被劫持了吗,”张小川说得很平淡,“那伙歹徒还是我带人抓住的,特猖狂,以前就杀过人,后来被毙了。”

    “原来你就是我孙子的救命恩人啊。”任伯显然非常激动,“瞧我都老糊涂了,竟没把你认出来。”

    “没什么,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张小川摆摆手,“最近有几件案子涉及到剧团十几年前的陈年往事,希望任伯能多给我们提供帮助。还有,您老晚上尽量少去北大街那个地方啊,最近不是太安全。”

    任伯脸色微变,终于开口:“你们说的还是程金定和杜离花的事吧。”

    张小川一阵激动,看来这老头想通了,不过他旋即大失所望,因为任伯后来这样说的:“你们既然救过我的孙子,按理说我该知无不言,可是,十八年前我曾立过毒誓,永不泄露,否则断子绝孙。你们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好吗?”

    还好他的口风有所松动,不过又饶进来什么毒誓。看来,当年的事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能不能尽快做决定,”张小川知道现在时间就是生命,“要不,明天我们再来吧。”

    回到家,何平已经累得不行,不过他没有忘记张小川的安排:“老婆,你能再找找杜离花她们的资料吗?以前妈特喜欢京剧,她有没有留下当时的资料什么的。”

    戴若容不满地说:“回到家也不忘你的工作,还把我也捎带了进来。”

    “还不是你们团那几位,要是他们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何平半开玩笑地说,“何必劳烦我们的戴团长呢。”

    “你这一说我倒真想起了,”戴若容道,“我妈以前特喜欢戏报,每次演出的戏报、戏票她都收藏得很好。我马上找找。”

    果然,戴若容找出一只装潢考究的箱匣,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拿出来,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一大本东西。

    翌日早晨,何平将那一大本老戏报叫给张小川,还打趣道:“这是我们家的宝贝,你可得小心点。”

    直到现在,张小川才弄清楚程金定、杜离花已及那位市长夫人孙小红三者之间的关系。真是多亏了这位有心的老戏迷。

    原来孙小红当年曾是《六月雪》最红的A角,杜离花是孙小红的B角。在孙小红退出舞台后,杜离花升为A角,程金定则成了B角。

    通过这本戏报,张小川还了解到程金定左手曾是六指,后来砍掉了其中一个。那么金鱼池里挖出来的那具尸骸就不是程金定了,极有可能是杜离花。还有杜二小姐确实就是杜离花,当年喜欢她的人都称呼她杜二小姐,不过资料上却没透露这个称谓的由来,另外她的家庭情况也是一片空白。

    这样三个都曾大红大紫的名旦却在同一年先后身亡,难道这三个女人之间也有一出惊心动魄的戏?可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都只听到杜离花和孙小红的事,而那个程金定在整个事件中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看来这些疑问还得当年曾亲历这些事情的人才能回答,戴母毕竟是个局外人。

    “走,咱们去剧团。”张小川拍案而起。

    “任伯没来上班?”张小川暗道不妙。

    “恩,”戴若容也觉得奇怪,“任伯工作很负责,若非生病万不会旷工。”

    “走,何平,去任伯家。”张小川急道。

    “张队长,本来是我团职工的事儿,只是我现在走不开。”戴若容面有难色,看得出,这个团长忙的事儿还不少。

    “你先忙你的事吧,”张小川急切地说,“我们先去过他家,如果有情况再和你联系。”

    一路上,张小川不断祈求千万别出意外。

    然而,他的预感是真的。当他踹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对直勾勾的眼睛,跟上次在戏园子里看到的一样,只是那两颗眼珠已经不再转动了。

    任伯手里,赫然拿着一张熟悉的东西,100元冥币。

    戴若容听到任伯的死讯,半天没回过神来。她深切感觉到生命脆弱得仿佛是那风中的灯火,说熄就熄了。以前母亲过世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太伤心的缘故,反倒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嫂子,你把上次那几位叫来,我想再问问。”只差一点就能触摸到真相,张小川有点不甘心。

    那几位老伙计如上次那样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张小川面前,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是在公安局,而这次是在京剧团。

    “张队长,”这一回,他们居然先开口,说话的正是被称为袁先生的老太太,“你们警察的职责是什么?”

    张小川一愣,不明白这一问所为何意,不过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当然是保护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可是你已经逼死两个人了,”袁先生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想逼死我们吗?”

    张小川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局的路上,何平忍不住问张小川:“张队,这样就算完了?”

    张小川根本没有注意何平在说什么,心里乱成一团麻,现在的情形就好比有个宝盒在面前,明知道里面有自己最需要的东西,却找不到开盒子的钥匙,如果强行打开的话,这个盒子就可能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破碎。已经逼死两个人了!袁先生的话像一记重锤打在张小川心上。自己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是不是这样做根本就是错的?太多的疑惑浮现出来,张小川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重。

    “什么,小川晕倒了?”颜丹沉接到电话,十分焦急。

    医院里,刘笑远、何平正紧张地等待在急救室外面;不久就看到颜丹沉跌跌撞撞赶来了。焦急地等了半天,医生出来说病人只是过度操劳,没有大碍。大家终于松了口气,颜丹沉也破涕为笑。

    之后,颜丹沉留在医院陪张小川,其他人各忙各的去了。刘笑远走的时候,张小川把在剧团里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一本戏报交给他。刘笑远的话让张小川特别感动:“小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真的用不着为我担心。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承受得住,你也是一样。”张小川知道黄局长的事还是没瞒过刘笑远,不过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已经摆脱了前几天那种郁郁寡欢的心情。当然,这是件好事。

    颜丹沉爱怜地守着张小川。回来好多天了,第一次有机会这么长时间守着他,可惜是在病床上。

    突然,外面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生了激烈争吵。

    “张队,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郝乡乡翻阅着那本戏报。

    “你说。”刘笑远道。

    “你看,孙小红做A角时,杜离花这个B角可是一次台都没上过,”郝乡乡指着戏报说,“可是后来杜离花做中 文首发了A角,身为B角的程金定却经常登台演出。”

    刘笑远点点头:“张队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我和他交换过意见。你说的这一点间接证明了金鱼池里的是杜离花。老肇不是说过,氯胺酮如果大剂量使用会导致人头晕目眩、心跳紊乱吗?我推测当时杜离花已经较长时间服用这种麻醉剂,所以很多时候她没法登台演出。”

    “当然,这只是推测。真正了解内情的只有当时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刘笑远接着说,“可是,剧团那老几位死活不肯开口。张队也没有办法,怕就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看张队就是为这事累倒了。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

    郝乡乡、何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刘队,这上面杜离花最后一次登台的时间是84年3月份,程金定最后一次演出是6月末,孙小红和贺市长的车祸发生在7月份。”何平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么应该是杜离花最先遇害,然后是程金定,孙小红是最后一个死的。杜离花和程金定的先后离去肯定会对孙小红产生影响,她一定会对她们的死比较关注。”

    “你的意思是问问当年孙小红身边的人?”刘笑远问,“看看孙小红死前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从目前的资料来看,杜离花和程金定的家庭情况一片空白,除了剧团的人,找不到还有谁了解她们。”何平继续说,“只有这个孙小红,她和外界接触最多。从她入手应该容易一些。”

    外面争吵得越发厉害。

    “丹沉,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张小川觉得好奇。

    颜丹沉出去一看,住院部大楼下面的空地上居然被人摆放起花圈,一位哭哭啼啼的妇女正拽着一位院方人员的手耍泼,旁边还围了好几位似乎是妇女家属的男女。

    “怎么回事?”颜丹沉问同在阳台上张望的一名医护人员。

    这名医护人员显然不知道面前这人会是北市名气最响的新闻记者,若无其事地回答:“发生了一起小事故,黄主任做手术时出了点差错,你看病人的家属都泼到医院来了。”

    小事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好奇心驱使颜丹沉想探个究竟,她随即下了楼,悄悄靠拢事故现场。

    果真只是一起小事故!颜丹沉从病人家属的哭骂中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名黄主任在给病人做阑尾切除手术时不知道切到哪里去了,居然把病人切死在手术台上。颜丹沉暗骂了一声草菅人命。

    现在那名黄主任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和病人家属纠缠的是医院的一名副院长。这名副院长似乎很善于处理类似事件,不久居然说服病人家属把花圈统统搬走了,然后跟他一起,大概去了办公室协商处理吧。

    这就是北市条件最好的医院,颜丹沉摇摇头。这本可以做一条很好的新闻报道,可是颜丹沉惦记着张小川,全没有往日那种心绪。

    “怎么回事?”张小川问。

    “一起医疗事故,”颜丹沉回答,“手术失败,病人死了,家属不服气,正在找医院索赔。”

    “这家医院口碑一向不错啊,”张小川略感惊讶,“很少听说发生医疗事故。”

    颜丹沉细细想来,也觉得奇怪:“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我还从没见过这家医院的负面报道。尤其奇怪的是,这次事故只是一个小手术,切除阑尾而已。”

    旁边那张病床上的大姐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争吵闹醒了,听到了张小川和颜丹沉的对话,插道:“这回第一医院有麻烦了。听说死的那人是市里的大官儿。”

    “哪里是什么大官儿,”另外一张床上的病人反驳道,“要是大官用得着到这里来闹,医院的人早就被关起来了。听说只是个退休老头。”

    这两人的争辩使张小川来了兴趣,正好有名医生进来观察病人情况,张小川叫住她:“大夫,马酥今天在上班_38605.html吗?”

    那名医生点点头:“你认识她?”

    不一会儿,马酥赶过来了。

    “我说张同学,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马酥埋怨道,“把我这老同学忘记了?”

    “马小姐,”张小川笑道,“哪儿敢忘记您啦!你这不是忙吗,怕给你添麻烦。”

    “在学校那阵可没见他这么客气过。”马酥拉过颜丹沉的手,道,“颜姐把我们张同学调教得不错嘛!”

    “你这是怎么了,那儿出毛病了?”她打趣完,关心地问张小川。

    张小川指指胸口:“心病。马小姐可有妙方?”

    马酥淘气地眨眨眼睛:“药方倒是有,可惜对你不管用。”

    “最近你们医院那起阑尾事故是怎么回事?”张小川放低声音问。

    马酥一愣,道:“张队长问这事干嘛?”

    “放心,”张小川道,“我们那边不会过问这事,只是我个人感到好奇,随便问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