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扑朔迷离 第六节 墓地圣典


本站公告

    长青山公墓坐落于齐南的南郊,离市中心约二十公里,是齐南最早而又最昂贵的公墓之一,处处青松翠柏,绿荫蔽日。公墓建成十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墓穴已经遍布山体的每个角落,与英烈山下的高档居住区一样,这里也成了寸土寸金之地。

    埋葬在长青山公墓的既有平民百姓,也有高官富商。美国第三任总统杰弗逊在著名的《独立宣言》中说,人人生而平等。然而,进入社会后就变得越来越不平等,身份有了贵贱之分,地位也出现了高低之差,站在高处的低头看人,站在低处的抬头看人。但是,不管是什么人,生前的地位是多么高不可攀,来到这里就都躺在地下了,能够区分身份的标志也只有坟墓的大小与石料的好坏而已。

    在长青山的半山腰,有一处用乳白色大理石建造的亭子,亭子高二米余,琉璃瓦顶,不锈钢围栏。亭子下面是用黑色大理石建造的坟墓,墓碑上刻着东方苏云先生亲笔题写的“陈传宏先生之墓”七个光彩夺目的鎏金大字。远远望去,亭台鹤立鸡群,墓碑墨黑闪亮,成为墓区最独特而耀眼的风景。

    这个叫陈传宏的人躺在这里整整十个年头了,十年前的今天,他带着对人间的依恋离开了这个五彩纷呈的世界。

    九时半,在马正光的陪同下,东方苏云身穿黑色大褂,胸佩一束白花,手拄紫檀拐杖,出现在长青山墓区。

    根据东方苏云的安排,陈传宏唯一的儿子陈忠明在妻子夏梅的陪伴下也随后来到了父亲的墓前。

    今天,这里将举行一个重要的墓地圣典,那便是陈传宏先生的半身雕像将由生前挚友东方苏云和儿子陈忠明一起揭开幕幔,与世人见面。

    这尊陈传宏的半身雕像是东方苏云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用上好的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雕刻中 文首发过程中,东方苏云不用照片作为参照,仅仅凭着对陈传宏形象的记忆,便一刀一锤地完成了这件非同寻常的作品。由此可见,十年来,陈传宏的音容笑貌在东方苏云的心中从来没有消失过,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就像他们在昨天才刚刚分手一样。

    东方苏云与陈传宏的情谊可谓源远流长,延续了半个多世纪。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在同一个近邻齐南的小镇,又同时来到齐南拜同一名雕塑家为师,同时成名,又在“文革”中同受迫害,关在了同一个牛棚里。唯一不同的是,落实政策后,东方苏云依然痴迷于佛雕艺术,而陈传宏却心灰意冷,放弃了佛雕创作,成为齐南艺术学院的一名普普通通的美术教授。几年后,东方苏云名声大振,一发而不可收,而曾与他齐名的陈传宏却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这是陈传宏自己的选择,他自然无怨无悔,坦然面对。

    十年前,东方苏云应齐南市政府之邀,在齐南植物公园里建造一尊高十余米的鎏金巨佛。

    植物公园_38605.html在城东,离市区近十公里,公园里群山绵延而草木茂盛,流水潺潺而四季花香,是市民度假休闲的好去处。根据齐南市园林局提供的建造方案,鎏金巨佛就建在公园的入口处,佛像背靠群山,笑迎宾客。东方苏云意识到,这将是一项名垂青史的工程,他的名字将与这尊佛像一起巍然屹立,流芳百世,这是多少雕塑家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啊!他为此而兴奋不已,彻夜难眠。

    这个时候,东方苏云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在“文革”中曾救他一命的陈传宏。当时,东方苏云不堪造反派对他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用那把雕刻了无数尊佛像的工具刀割腕自杀了。万幸的是,被陈传宏及时发现,并迅速送到医院抢救。由于失血过多,东方苏云需要输血,又正是陈传宏的鲜血输入到他的体内,他才得以保住性命。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当年的陈传宏,就没有东方苏云的今天。东方苏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于是,东方苏云决定,邀请陈传宏参加这项难得的造佛工程,让他的名字也久久地留在高山与大地之间。但是,这时的陈传宏已经淡泊名利,安心教书育人了,便再三推辞,拒绝参加。东方苏云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勇气,不厌其烦地登门拜访,极力游说,甚至以如果陈传宏不肯参加的话,他也将选择放弃相威胁。陈传宏明白,东方苏云是视佛雕艺术为生命的人,他太想做这件光耀千秋的事情了,他不能因为自己而误了东方苏云的好事。同时,他也为东方苏云的诚心诚意所感动,最终同意出山了。

    佛像建造的十分顺利,东方苏云和陈传宏吃住在工地,同心协力,夜以继日地工作,半年过后,佛像渐显雏形,已经巍巍壮观了。

    这是一尊高大伟岸的坐佛,佛像面形丰满,两耳垂肩,嘴角上翘,微露笑意,双手叠置腹前,一副禅定姿态,给人以和蔼可亲之感。无论是东方苏云和陈传宏,还是有关方面人士都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伟大作品,建成后必将引起巨大轰动,好评如潮。

    佛像雕塑马上要鎏金了,这是整个工程的最后一道工序。这天下午,东方苏云和陈传宏最后一次爬上了高达十多米的脚手架,对佛面作最后一次修饰。

    意外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陈传宏脚下的一块木质踏板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松动了,成了孩子们游戏的跷跷板,当他移动左脚之时,踏板蓦地滑落,他不可避免地一脚踩空,顿时失去重心,坠落下去。

    东方苏云就在陈传宏的右手,他先是听到陈传宏的一声惊叫,接着就看到陈传宏掉了下去,他伸手欲拉住陈传宏,却是鞭长莫及,自己也差点跌倒。

    陈传宏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血肉模糊,不省人事,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撒手人间了。闻讯赶来的陈忠明一头扑在父亲的身上,哭天号地,悲痛欲绝。他太爱自己的父亲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守在父亲灵前的三天三夜里,任凭别人怎么劝说,他都一直没有合眼。在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当他跪倒在父亲灵前的一刹那,他号叫一声就精神失常了。以后几年,他的精神分裂症越来越重,智力更是急剧下降,身体也弱不禁风了。

    东方苏云追悔莫及,愧疚难当,他觉得,陈传宏就是他亲手害死的,如果不是自己非要请陈传宏出山,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杀人凶手。陈传宏当年救了他的性命,他却以这种方式杀害了陈传宏,东方苏云从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唯一能够补偿的就是照顾好陈传宏的儿子陈忠明,以及花费几十万为陈传宏修造了齐南最好的坟墓,这既是告慰陈传宏的在天之灵,也是对他自己最大的心理安慰,并以此来减轻他的负罪之感。

    早晨的浓雾已经逐渐消散,春日的阳光显得格外温暖,苍松翠柏在悄然无声地抽发着新枝,早归的燕子们在树梢上稍作停留,一阵交头接耳后,呢喃着向不远处的城里飞去。它们知道,去年的主人肯定在房前檐下饱含温情地翘首以盼,等待它们平安归来的身影。

    东方苏云目送燕子们远去,情绪伤感地回过身来,对马正光说:“几点了?”

    “差五分钟就十点了,先生。”马正光抬腕看了看表,回答说。

    东方苏云环视着整个墓区,最后将目光落到陈传宏的墓碑上,说:“好,咱们开始吧。”

    十时整,在马正光的协助下,陈忠明与东方苏云一起慢慢地揭下了盖在陈传宏头像上的紫色幕幔。

    陈传宏的雕像一尘不染,洁白无瑕,在春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恍若真人再现。他像生前那样戴着一副细边眼镜,鼻梁高挺,蚕眉大耳。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和蔼可亲,慈祥温和,在东方苏云的雕刻下,又似乎增添了几分大度与宽容,好像在对人们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很好,活着的人就不要惦念我了。

    陈忠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眼睛渐渐地红了起来。

    “爸爸,您怎么还活着?我想您啊!”良久,陈忠明轻轻地呼喊道,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流了下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泪湿衣襟,只有陈传宏的雕像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装成公墓清洁工的丁立琪身穿公墓的深蓝色工作服,戴着墨镜和白色的口罩,手拿一把长长的扫帚,出现在一旁,佯作漠不关心,却在侧目而视,全神聆听。

    东方苏云更是欷?不已,拄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先生,您……”马正光将陈忠明搀扶到轮椅上,欲过来照料东方苏云。

    东方苏云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挥手阻止了马正光,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传宏兄啊,我们亲如兄弟,情同手足,这些年来,我始终觉得你就在我的身边,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知道,是我亲手害了你,我是有罪之人啊!”

    “先生,您一定要节哀啊!”马正光终于忍不住跑过来,紧紧地拉着东方苏云的手,含泪央求道。

    东方苏云不为所动,用力推开马正光的手,继续说道:“传宏兄啊,你放心,我一定会照料好侄儿忠明。我想,过不了几年,我也要去找你了,你一定要等我啊,到了那里,我们还是好兄弟!”

    坐在轮椅里的陈忠明已经安静下来,恢复了呆滞的神态,东方苏云的倾情诉说他似乎一句也没有听到,只是若无其事地仰头看着天上的缕缕白云。在东方苏云的示意下,马正光将一万元现金交到陈忠明家人的手里。

    “忠明侄儿啊,你放心,有我老朽吃的,就有你吃的。”东方苏云走过来,拍了拍陈忠明的肩膀,和蔼可亲地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