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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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铜钱,一个一个的丢进瓦罐里,响声清脆,三丈之外都能听得清楚。

    如果不吃肉的话只要四个就行了。

    三口大锅同立在灶台上,没有盖得锅热气飘渺,但没有沸腾。

    大竹篮上覆着粗网眼的白纱,下面是切成条了的,摆得整整齐齐的的米粉,从纱布的网眼看进去亮晶晶的惹人眼馋。

    掀开纱布,一把粉条被颤悠悠的抓起来丢进漏勺,然后伸进了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里,热气停滞片刻,又袅袅的飘起来。

    白瓷的大碗摆上柜台,站在柜台边的客人简单的说一句“羊肉”或是“鸡肉”,然后一口盖着盖得大锅就会打开,混合了各种佐料的肉香味猛地漫散开来,一刹那间,所有人的口水都涌上了舌尖,然后又随着后头上行而咕一声吞入食道。

    铜勺磕在锅沿上,清脆的一声响之后,一大勺闪着油光的浑浊汤汁被舀出来,沿着碗边倾倒的同时勺子不断的提高,褐色的汤汁瀑布里破碎的肉末依稀可见,到离碗五寸高的时候,汤汁倾尽,等在旁边的食客已经忍耐不住的咂起了嘴。

    老板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取出冒着热气的锅里的漏勺,白色的粉条已经半透明,软软躺在勺子里。依旧沿着碗沿倒下,提到五寸高度的时候刚好倾完,这时候旁边的食客已经急不可耐了。

    老板终于麻利的从锅里捞出两块半个巴掌大的,切得薄薄的羊肉铺在米粉上,然后抓起旁边盆里切碎的白绿小葱,信手均匀的撒在羊肉和粉条上面。

    葱香肉香混合,刹那间漫满这家小小的店铺。

    食客急急端起柜台上的碗,找个位置坐下,手忙脚乱的取出一双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清脆的丢钱声音传来,各种香气依次重演,最后混合,远远地散佚开去。

    刘七收了油纸伞,悠悠然走进门来,已经接近午时了,小店里没有客人,老板倚在柜台边,百无聊赖。

    外面正在下雨,这样的天气里,米粉馆子里总是很少客人。

    刘七只投了四个铜钱,那边年轻的店老板已经开始忙活。

    刘七不吃肉,所以少收一个铜板。

    老板很体贴的把鸡汤上面的油膜荡开才给她乘上,米粉都很少,绿绿的小葱漂浮在灰褐色的汤上,既不清淡,也不浓郁,正是刘七喜欢的那个限度。

    刘七将伞小心翼翼的靠在柜台上,双手端起那白瓷的大碗,在离柜台边坐下,抽了一双筷子,却并不忙着去夹粉条,她把那筷子架在碗上,双手拢在碗边,暖了好一阵的手之后才优雅的拿起筷子夹起一条米粉,咬了一小截,然后悄无声息的咀嚼咽下。

    “不久可能要搬家了。”一直不说话的老板盖上锅盖,忽然道。

    刘七扭头,皱着眉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老板尴尬了一下,黑黑的脸上浮起浓浓的红色来,他灿灿一笑,“你是老客人了,下个月可能要搬家了,所以……”他顿了一下,把脸扭开去,不敢在对上刘七的眼光。“通告一下。”他的声音细细的,但是刘七还是听见了。

    刘七怔了好一会儿,那老板见她一直不说话,只好转过头来。

    刘七却冲他灿烂的笑了笑,继续埋头吃粉。

    老板在那一笑里蒙了好半天,才不好意思的低头,闷闷道:“可能要迁到武林那边去,到时候还望姑娘常来捧场。”

    刘七还是没有说话,依旧低头小口小口不紧不慢的吃着碗中的粉。

    老板黑黑的脸上顿时冒了汗,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能在柜台后面默默地搓着手。

    “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嗯,挽救?”刘七忽然道。老板惊奇的抬起头来,刘七已经停止了吃粉,筷子摆在碗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旋即苦笑,“要是还有回旋的余地的话,也不至于搬家。”

    “苏老板要涨租?”

    “不是。”老板打开锅盖,给自己舀了一碗鸡汤,抬起来喝了一口,“半年一次的钱改成一个月一次了,数目减半。”他放下碗,顿顿,又补充道:“每次。”

    “武林啊。蛮远的呢。”刘七拿起筷子,幽幽叹息。

    “所以才说让姑娘你来捧场嘛。”老板呵呵一笑。

    “生意会差很多的吧?”刘七笑问。

    “算下来和这里差不多,那边没年钱……”老板也笑起来,“现在叫月钱了。”他拿着那碗,忽然间变得自在起来,以前面对刘七的时候一贯的拘谨都去掉了不少。

    “还有一个月是吧?”刘七挑起一条粉条,又放回碗里去,悠闲自在的道。老板的脸上僵了一下,似乎发现了这客人的漫不经心,才建立起来的轻松瞬间便冷下去了。

    他垂下头,不说话了。

    刘七轻叹一声,站起身来道:“武林那么远,去一次都不方便,我住的地方的老板刚好和苏老板相熟,不如我替你去说说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她微笑着,在柜台边拿起雨伞,施施然走出去。

    老板在后面怔了好一阵,才追出来一叠声的道谢。

    “这事还没成呢,成了再谢不迟。”刘七在雨伞下淡淡的道,脸上的微笑依然漫不经心,但是在老板的眼里已经变得和蔼可亲了。

    白色的伞沿着堤岸前行十丈,然后转个弯,消失在一条小巷里。

    江南的雨斜斜飘飞,打湿了老板的头发,他却在雨里面开心的笑起来了。

    刘七是他的老客人了。

    老板对她的映像是从六年前开始的,至于之前她是不是来过,他已经没有映像了。

    记住她是因为雨天,雨天的时候生意总是不好,这时候常来的客人总是能给人深刻的映像,刘七刚好是个雨天的常客。

    每次都不要肉,吃之前一定要抱着碗暖手,只吃三分之二的粉,不喝汤。

    这个客人在雨天里总是那样的特别。

    老板收拾着桌面上她留下的大半碗米粉,脸上又不由自主的浮出笑容。

    一个月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这店子现在就搬家也没有遗憾,他已经见到最想见到的人了。

    “哎呀,七姑娘你去哪了?惹我好找。”刘七就要踏进大门的时候,玉娘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吁吁的道,她手里面提着一个篮子,里面绿绿的都是小青菜,本来就已发福的身体在撑开的蓑衣下面看起来更加的宽大。

    “出去走走,天气不好,闷得很。”刘七微笑,伸手拿过她的篮子。玉娘是刘七的房东,以前是个大家的夫人,可惜丈夫早死,膝下无子,这大宅子便空了下来,这女人心思活络,索性将屋子租出去,收租过活。玉娘为人热心,这宅子里的人只要在外面被她碰见,开头一句必然是“惹我好找。”时间长了,刘七也习惯了这样的开场白。

    “这一次还真的找你有事。”玉娘见刘七对她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便加重音调强调。

    “别告诉我说某家少爷又来提亲一类的事情。”刘七站在庭院里等着她关门,口中笑道。

    玉娘关了门,回头白她一眼,跟在她身后嗔怪的道:“你这姑娘,年纪大了还不求嫁,要在这里养着做个老姑娘不成?”

    “您放心,我会交房租的。”刘七微笑。玉娘撇嘴,“谁稀罕你这嫁不出去的姑娘那几个钱,我倒是想你交不出钱然后走投无路把你自己嫁掉。”她说完,也忍不住笑起来了。“我说,白家的少爷真的不错啊,你回去好好想想。”

    刘七把篮子交到她手里,玉娘正说在兴头上,没注意刘七已经加快了脚步,几步便到了门前,张口想要再说时,刘七已经收了伞转身走了。

    “哎,我说七姑娘,你思量一下吧。”刘七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施施然去了。

    “晚上过来吃晚饭。”玉娘在她转弯之前高声道。

    “恩,好的。”刘七的声音在角落那边传来。

    玉娘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自语道:“老姑娘也动心了,害羞就害羞呗,还跟老娘摆谱。”

    灶间低矮,黄昏的时候进来时就显得格外的昏暗,开着的窗隐隐的透着外面的一点天空,雨后清新的树叶在未分里恬静的摇曳,沙沙的响。阳光昏黄,把刘七满头的黑发都镀上了一层淡金。她坐在箫凳子上,只有头还在阳光里。

    “我以为跑江湖的女人多半是什么都不会做的。”老太婆站在灶台后面笑道:“不过你这姑娘好像什么都能做的样子,哎,不嫁人真可惜。”

    刘七正在洗菜,闻言哭笑不得,“哪有说会洗菜做饭的女人就一定要嫁人的……”

    玉娘将脸探进太阳光里来,眯着眼对着她抿嘴而笑,“以前叫你来吃个饭冷得一块冰似的,今天忽然转了性子,不是想嫁了是什么?”她顿顿,又神秘的道:“看上哪家少爷了?”

    “苏老板。”刘七索性停了手,仰头看着她道,她才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勾着嘴角笑起来了。

    玉娘怔了好一阵,才将信将疑的道:“他家没有少爷啊,难不成你喜欢那半个身子都入土的老头儿?”她吐吐舌头,“想嫁给老头儿做小妾啊?”脸上又浮起一贯的戏谑笑容来了。

    “我知道玉娘和苏老板相熟,平常人见他不到,所以请你帮我搭个桥,我要去见一下他。”刘七待她笑完了,才认真的道。

    “苏老板可是大人物,我都不保能见到,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刘七重新开始洗菜,口中漫不经心的道:“帮个朋友的忙。”

    “哟?我可没见七姑娘你在这里有什么朋友。”玉娘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一般停下,“哦……”她有俯下身来,“米粉店的老板是吧?”

    刘七的脸小小的红了一下。

    老太婆哈哈笑起来,“我说姑娘怎地这般绝情呢,原来心里早就有数了啊,白瞎了老婆子一片热心了。”

    “那苏老板……”

    “没问题!”

    苏老板不是个和蔼的人,刘七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不耐烦。

    刘七还是拿着伞,轻松随意的走到他面前。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皱了一下眉头,“我很忙,请快说。”说这样的话的时候都显示出大大的不乐意来。

    “你的场子最近看得不是很好。”刘七并不坐下,只是站在门口淡淡的道,她的伞立在脚边,依然在一滴滴的往下滴水,青石地板上小小的聚集了一滩水。

    苏老板刷地站了起来,“你是谁?”

    刘七微微而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花得有点厉害了,就只有五百两了。”她对着那银票苦笑,然后将它叠成一个小方块,丢到苏老板的手里。

    “给你这些,以后湖边的那家粉馆,依旧按照原先的法子收年钱。”她拿起伞来,轻轻的抖一下,在屋里撑开,然后转身出门。

    苏老板呆了一下,才追出来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五百两不是小数目,这女子却毫不在意的给了他,实在有点不同寻常。刘七站住,转身冲他嫣然一笑,“我喜欢那家店子,要是垮了或搬走了怪不方便的。”

    “你这样下去不行的,那一片总有被榨干的一天,你在给自己绝后路。”她对着那还在发呆的冷酷汉子微笑,神秘而轻柔的道:“其实有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如果上边逼你逼得太过了,有人很乐意帮忙的。”

    “什么办法?”苏老板丧失了之前的冷酷劲头,忽然变得卑微起来。

    “影堂。”刘七微笑着,简短的说出这两个字,转身便走了。

    “很明显,你不想死就要有人死才行的。”她的声音在飘摇的雨幕里淡淡的传来,悠远随意,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苏老板紧紧的握着那五百两银票,力气大到脸上都根根绽出青筋来。然后他握着那银票一拳打在门框上,门框破碎,在他手上划出无数的伤痕,那银票瞬间便被鲜血浸透。

    米粉店留了下来。

    刘七依然时不时的来一两次,苏老板改变了主意,依旧像原来一样按年收钱了,老板对这老客人很是感激,请她吃了好几次免费的米粉,而刘七也微笑着坦然接受了。

    玉娘开始来说合他们,刘七那一次神奇的说服苏老板在她的口中被无限的放大,最终让那年轻的老板相信这老客人是为了他的店子去抛头颅洒热血了,看刘七的眼神也从先前的局促变成了崇敬,最后慢慢的生出别样的情绪来。

    有一天刘七来吃粉的时候,老板亲自为她端了一碗。

    和那碗粉一起被拿到她桌边的,是一对碧绿的手镯。

    然后一切水到渠成。

    玉娘为她做了全套的嫁衣,成亲的那一天从老宅里像自家姑娘一样把她嫁了出去,临出门时老太婆拉着她的手哭成了泪人,刘七本来一直都淡然的微笑,那一刻也忍不住拉着她满是茧子的手泪流满面。

    然后她成了米粉店的老板娘。

    老板姓陈,和刘七一样,也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陈万。

    于是刘七的称呼不再是七姑娘,玉娘见了她的时候,也叫她“陈万家的,惹我好找”了。她不再是个神秘的女人了,现在是陈万的妻子,在家里收拾家务洗衣做饭等着丈夫回来的女人。

    然而刘七依旧在外面走,有时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虽然嫁了人,但是她还是打着她的伞在这城里若有若无的来去,除了她的丈夫,没有人知道这个“陈万家的”是怎样生活得。

    其实就算是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刘七保持着她一贯的神秘,就算对丈夫也一样。

    他永远都不知道床边的木板可以翻开,里面放着足够他们什么都不做的过一辈子,他永远都不知道其实只要把床头的烛台取下来,拉断下面连着的线之后床下面就会射出几十支足够把人射成蜂窝的有毒的短箭。

    他也不知道,刘七其实没有名字。

    她只是个拿剑的杀人者而已。

    苏老板因为她的剑而成了这城里的头,他终于站到最上面,在光下面经营那些在黑暗里的生意了,就连称呼都做了改变,不再是原来的苏老板,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改叫他苏爷了。他是这城里最有名的善人。

    而刘七依旧是刘七,虽然已经嫁了人。

    影堂给她的结束年龄是三十五岁,她每年总是有那么一两趟任务要去处理,天南地北,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有时候要是受了伤那就得在外面呆上更多的日子,然后让自己完完整整的回去。

    那个老实的男人从来都不过问她在外面的事情,因为那之前他就知道她不是个能在家里守妇道的女人,他淡然的看着她离去,又看着她回来。有她的日子回了家就吃饭,没有的时候就回来之后自己再做,和以前的生活没有区别,没有父母兄弟,只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女人,这女人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的生活。

    唯一缺少的,是雨天里那么淡淡的来又淡淡的走的,只吃半碗粉的神秘女子。

    生活平淡的度过。

    即便是在外面奔走的日子,时间长了也变成了习惯,刘七只有在那些已经回到家里的日子里,某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眼角的纹路怎么都抹不去的时候才想起,原来那么多的时日就这样度过了。

    十九岁的时候她开始在这个城里住下,二十五岁的时候嫁给了这个老实的男人。

    然后平静的度过十年,到三十五岁的时候,将手中的剑抛到一个再也找不回来的角落,回到那个没有人真正知道自己的城里,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只会操持家务的老师女人,然后渐渐的满脸皱纹,生一两个孩子,安然的守着那个店子,平静的老死。

    也许,人生真的就是那个样子的。

    刘七拿着剑,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喷溅鲜血,习以为常了之后,连眩晕的感觉都没有。

    可是陈万在面前杀鸡杀羊的时候却是那样的血腥,让她忍不住的想要呕吐。

    然而她还是一样的杀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的都杀。

    刘七是个遵守规则的人,从来都只按照指示去做。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自己的人,那个和她一起训练的,给她包扎过伤口的人,杀他的时候她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她是个天生的做杀手的料。

    至少,在她遇到李云琪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杀自己人的机会其实不多,刘七做了那么多年的杀手,接到杀自己人的任务也就三次而已。

    李云琪是第三次。

    然而这一次却和前两次完全不同。

    那些被影堂追杀的人,总是想尽办法的逃走,天涯海角深山老林的找地方躲藏。

    可是李云琪没有。

    她找到了刘七,并且知道她得到了杀她的任务。

    五个铜钱,一个个的丢进瓦罐里,响声清脆,三丈之外都听的清楚。

    “你运气好,再晚来片刻我就要关门了。”老板的声音愉悦的在屋里响起,太阳光照到湖面,在转射到墙上,灰白的墙再映过来,淡淡的光让整个小店都像坐落的水的波浪里,老板的动作也飘逸起来。

    “你那里面还有不少的东西呢。”门口的人笑道,声音清脆,是个女子。

    “那是为明天准备的。”老板微笑,抓取一把粉条之后又将纱布盖上。

    “那看来我还真的运气不错。”女子轻笑,走到了柜台边。老板抬头看了一眼,鼻梁很高,眼睛很大,年纪也不大,正是笑起来最有魅力年龄的女子。“鸡肉还是羊肉?”老板冲着他的顾客笑笑,拿出了白瓷大碗。

    “羊肉吧,鸡肉费时,会耽误你关门的。”女子眯着眼微笑,随意的态度让陈万小小的怔了一下。

    这女子让他想起了刘七,他的妻子。

    “晚些也没关系的。”他忍不住微笑。伸手起开了煮着鸡汤的锅盖。

    “那就是由家室的人了。”少女眯着眼,笑道。“恩?”陈万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有家里有人做饭收拾的人才会这样懒洋洋的。”女孩儿伸手拉下一双筷子,在桌上愉快的点动,节奏悦耳。

    陈万笑笑,算是承认了。

    粉很快被做好,那女子就着拿下来的那双筷子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吃喝说完全是两回事,陈万发现她吃鸡肉比别人吃羊肉还要快一些的时候,那个白瓷大碗已经空荡荡的了,那女子带着满足的表情大大伸个懒腰,道声谢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陈万盯着门口怔了好一会儿,才兴味索然的回去收拾东西。

    然而在他倒汤的时候,门口却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抱歉,今天已经关门了。”陈万看都没看的叫道。

    那人却径自走了进来,还不待他说话,一个不小的碎银块已经丢到了柜台上。

    “我要你锅里面的羊肉,半斤就好。”那人沙哑的道,天已经黑了,陈万看不见他的脸。

    “给我用碗装起来好了。”那人看出他的犹豫一般道。

    陈万拾起那个小银块,痛快的拿出大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羊肉。

    一点汤都没有加。

    那人却似乎不在意这样的待遇,顺手抓起盖在竹篮上的白纱,将那大碗裹在纱布里,幽灵一般的消失了。陈万蠕动了好几次嘴唇,却还是不敢叫他还回那纱布,而且那银子在手里的感觉实在不错,然他没有把它还回去的欲望。

    于是他叹息一声,收拾好桌椅锅台,关上门提着一篮颤巍巍的米粉走上了街。

    见到李云琪的时候,刘七正在洗衣服。

    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拿刀,可是手上只有一个捶打衣服的小木棒。

    第二个念头还是去拿刀,不过要先端起盆来泼她一身脏水之后才有机会进屋,而端水的那一刻她的剑可能已经刺进自己的喉咙了。

    在第三个念头冒出来之前,她已经浮出了一个笑脸。

    李云琪也笑了一下。

    “你没我想象的那么老。”她微笑着道。笔挺的鼻梁和大大的眼睛让她的五官格外的突出,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有种特殊的韵味。

    “你也不像我想象的那般年轻。”刘七指指旁边的小凳子,李云琪竟然自然的坐下来了。

    “而且,你比我想象的……”刘七微笑,继续说下去,李云琪却打断了她,“比你想象的有勇气是吧?”她依然微笑着,阳光下的笑脸犹如温暖的春风。“恩。”刘七承认,“这么多年了,我接过两个这样的单,你是唯一一个来见我的。”

    “也许,我只是来求你快点杀了我也说不定呢。”李云琪微笑,“我知道你从出来的时候开始就从来都没有失过手。”

    刘七微笑。

    “也许你是认为你比我更强也说不定呢。”她拿起一件衣服,从上往下将水细细的拧干,眼角却瞟着李云琪。

    李云琪和她对视了片刻,施施然站起身来。

    “我没想到你居然嫁人了。”

    “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要嫁人的。”刘七将衣服放在另一边,用手拂拂垂到眼前的头发。“如果你打算用他来威胁我的话,那你的计划恐怕要改变一下。”她抬起头来盯着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什么样的对手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李云琪嫣然而笑。

    “不过,你应该……”她眨眨眼,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早点做个准备什么的。”她提起一边嘴角笑的时候,脸颊上的酒窝就变得更加明显。刘七含笑点头,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眼角的鱼尾纹。

    真是怀念那些还年轻着的日子呢。

    李云琪转身走了好几步,回过头眯眼笑道:“他做的粉条不错,鸡汤很地道。”这个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笑起来都是那么的好看。

    刘七也眯着眼,冲她一笑之后看着她走出庭院,拐进了门口的小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