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的夜,长剑的锋锐,一分苍白的华彩。狭长的无人晚街,剑客挑起的斗笠的宽沿,目光逼向长路的彼端。灯火不在摇曳,阴影重重下,说不清的幽魅,迎着微寒的秋风,悄然舞动。“鬼王?”掷地的声,沉稳威严,似能将鬼神震慑。但那一片幽影,轻蔑的飘荡依然,压抑的窒息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他含混不清的尖笑。
夜越深,剑客的眼神也愈发明亮。灼热的光,仿佛能将所有黑暗燃烧,所有迷雾毁灭。“岳龙。”他继而说着,稳稳的踏前一步。
难以琢磨的万千变化,霎时间凝滞,消瘦的躯体纠结挣扎,不自然的扭曲着。这平缓吐出的两字,仿佛是被道破的魔鬼的真名,在一瞬间,刺穿了本质,夺去他所有的力量与憎恶。雾已散去,单薄枯槁的形,竟如此脆弱。
长剑已在掌中,下一步,决死的刺杀;剑客的身影,腾飞而去。
耳中,含混的尖啸,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嘲弄,幽夜之外的鬼魅,拧过身躯,离空而去。逃?江湖传言中,能为世界带来毁灭与死亡的“鬼”,竟也会逃?剑客的眼神,惶惑游离,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知道“他”的身世,可是_38605.html……如果他是那个人的子嗣,继承着那个人的骄傲,又怎会退?刀邪、鬼王,猩红的面具下,隐匿了多少玄迷?今时今夜,是该拨去云雾。
追猎、逃杀;漆黑无月的夜,渲染出难喻的气息,迷雾中穿行的光影,交错纵横。猎人与猎物,一场危险而致命的游戏,死亡与鲜血的张力,渐渐翻转过博弈的棋盘。踏过天地时光的追逐,是谁在追猎?谁在逃?
剑客终于放慢了脚步,目力所及,那一抹猩红的颜色,渐渐消逝在夜色与大地交融的尽头,再无影踪,心中的谜团,依旧成谜。“七步追风,终究非我所及。”是仰慕抑或嫉妒?只于一声不甘的慨叹。
盈盈烛火的光,渐渐清晰。星仍在,夜未明,为何长街已被照亮?剑客持剑的手,已经紧绷,是太过专注执着?身边危险的杀机,为何迟到此时,才堪堪察觉?一霎之前,黑暗阴郁,如鬼域的长街,燃起万家灯火,欢乐腾飞的光影,摇曳舞蹈的身姿,若曼妙天堂。
直射来的光,斗笠遮罩下的双眼,也不由得眯成一条细线。隔着火光,看清每一盏窗前的红烛,滴淌鲜血般的殷红。每一寸的芒,都无声无息的汇集,暴风骤雨般的光,化作最锋锐的箭矢,催魂夺命。困兽之斗,博弈的棋盘已被扭转了方向,猎人与猎物,是谁布下了局?是谁在狩猎?战死的魂灵。
何以战?执手中剑。只短短一瞬,剑客已恢复心境。身处这最危险的陷阱,面对已无法逆转的棋局,他却了解,自己仍握有一线生机。天下十大高手的威名与骄傲,本就源自不可战胜的力量,棋桌中 文首发上的最后一颗落子,任何一点误判与低估,都会使这场围猎彻底功溃。
剑客耸立在恍惚的光中,不动如松,巍峨山峦,静待着对方打出最后一张底牌。剑在手,下一个瞬间,也许,只一点气息细微的变换,随时都会将黑暗冲破。漫天烛火的光,亦不再摇曳,静静的闪烁,观望不定的局,下一步,正酝酿着更深的波澜。
成?败?灯火之外的黑暗,忽然响起仿佛从亘古而来,飘渺天外的玄音。“一别五年,赵居士别来无恙?”高大的身躯,徐步走入光中,一身袈衣,遮去阴霾,带来了所有光辉与神圣。但剑客的手心,却已冷汗琳琳,最后的棋子已落下,落在最致命的死门。“圣王?”他分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的轻颤。
一月后……
潮山。
申知秋的伤终于好了,中秋之夜的浩劫,他侥幸存活了下来。尽管当鬼王冰冷的五指将身体刺穿的刹那,他也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或许是上苍怜悯,不愿让潮山一门就此灭绝,申知秋也才知道,自己的心脏竟是比别人略偏了些许,但就是这几分的差异,让他逃过了必死的命运。
那一夜……覆在脸上的枫摩挲,他艰难的苏醒。忍着刺骨的剧痛,拼尽所有的力量,抬起左手,止住血脉。艰难的在血泊中滑动,碾过一具具熟悉的冰冷身躯,无暇顾及也无法看到,眼中已只剩下了猩红的颜色;心中却还留有一个执念——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未来,才能为死去的亲人——复仇!
药房。
已经记不清,是怎么翻过那道并不算高的门槛,识出柜中的伤药,将它悉数吞下。躺倚在柜前,坚持的昂起头,看向门外。看着风,吹动叶落,看着圆月西去、晨曦升起;朝阳的芒,刺痛了双目,但依然执着的将眼更努力的睁开。不能闭眼,闭上眼,疲惫的他就会睡去,睡去就可能再也不会醒来。活下去,必须用所有的意志抗争,抗争那来自遥远远方的莫名召唤……
一月的时间,他整整休养了一个月,也几乎用光了药房里的所有伤药。在伤口初愈后的日子里,一直吃力而坚决的做着一件事:埋葬义父,埋葬师叔,埋葬死去的二百同门!他记得,自己曾哭过,哭过很多次,面对一张张已变得冰冷,熟悉的容颜,他哭的心碎断肠。曾拥有的一切美好,只一夕间,如同暴雨中的落叶凋零……
覆上最后一铲灰土,申知秋的眼中,已不再有泪,所有的美好,都已被埋葬,再怎样的痛,也终究会哭尽。而余下的,就只有仇恨。他还有力量,还可以握紧自己的剑,用尽生命去追逐、去挑战鬼王,向他复仇,让他偿还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一直火把,燃起熊熊烈焰,将潮山上的所有都吞没。与其让它就此荒废,风光不在,不如就此消失吧!明丽跳动的火光,映红了申知秋的背影还有附在背脊的长剑。他走了,毅然决然的走了,当烈火焚化了潮山剑派的最后一点痕迹,他终究没有再回望一眼……
“九天降魔……没想到他竟已修成。”剑客的眼中仍残留着对那一战的恐惧,他败了,与敌人同为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他,竟然以完全被压倒的态势,一败涂地。“此后中原武林,势必又一场血雨腥风……奇峰,若是你在,又该如何?”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却换来一阵更剧烈痛苦的咳嗽,又喷涌一股鲜红。“还是……想不到赵蒙竟要葬身于此。”圣教法王们不知疲惫的连番追杀,毫无喘歇的机会,一路十几日的奔逃,牵动内伤愈深,剑客明白,自己已时日无多。“蒙死虽不足挂齿,但‘红日东升’却决不可落入群魔之手,遗祸武林。”
长剑,支撑起残破的身躯,又一次,强行打穴压伤。脚步已近在咫尺,圣教法王的全力缉杀,蝗虫般凶猛疯狂。受伤的猎物,仍在困兽之斗。全凭一腔热血,剑客再次扬起长剑,刺破围追的阵脚,向远方奔逃……
广州。
十几日的风餐露宿,申知秋终于走入了高耸的围墙,沿着石阶的道路,有一种重回人世的感觉。今天,若是再不住一天客栈,未免太对不起自己。苦笑,申知秋抚着胸前,仍在隐隐作痛的创痕,苦笑。沿着大路,向远处的楼间走去。
清风阁。沿街两侧,栈楼诸多,申知秋却在第一时间,将目光指向了它。这并不是一间很大的客栈,但相对于那些低劣、龙蛇混杂之地,却显得分外规整。对于申知秋并不充裕的盘缠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他毫不犹豫的跨进了它的门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