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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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厢房内,申知秋仍自辗转难眠。今天,又是多事的一天,那先后出现的三个人,是什么人?谜一样无从所知。只是任谁都看的出,黑衣剑客身负重伤,凶煞般的两人仍在步步紧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不违江湖道义;他的手,不由抓紧了身畔的剑。可……那两个人,那种催逼人心的杀意,必然身负绝技,他还有伤,以他手中的剑,能敌得过吗?他还有一门血仇未偿,万一……他的手,又松了。

    屋脊,两三声轻短的声响。申知秋猛的坐起。是两声还是三声?已无暇分辨,冲出厢房,楼下一直静坐的二人已经不在,追杀已经在月夜下展开?少年继而奔向黑衣剑客的住所,他,果然也已不在,只余下一扇窗,空空荡荡的敞开着。微冷的风,顺着窗,吹入屋内,申知秋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上的冷汗,都要结成冰晶。如果不是夜深人静,如果不是全神贯注,他觉对不会发现房檐这细小的声息。直到现在,他都不愿相信,那种脚步会是由人所发,如此轻快,一如月夜下的灵猫。那黑衣的剑客,他受了重伤,拖着重伤的身躯,他能吗?独自面对这两名凶魔般可怕的杀手?“仗剑救人,何计生死?”流传千古的“义”,申知秋的血已经热了,拔剑,提步,跃出窗外,拼尽全力,追逐三人渐渐远去的脚步……

    脚步,已到了尽头,于是剑客就在这里停下。已经足够远,幽静空旷的荒野,这一战,再不会波及他人。他人……忽然想起客栈巧遇的少年,一个人、一柄剑、一腔热血;二十年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那般模样?来不及细想,一生的最后一战,已迫临眼前。

    就像是从壁画上走下来,活着的石雕,两位杀手显然不必保留白日下的拘谨,如凶神天降般一步步紧逼。“赵蒙,路到头了。”夜叉的声音坚冷如铁。

    “交出‘红日东升’,或可饶你不死。”迦楼罗冷笑,衣羽摇摆,滴血的残龙更显狰狞。

    “休想。”剑客的声音平淡,又无比坚决。

    “那么你,唯有一死。”左、右,两大神将的铁指,掠起风沙,狂暴的奔袭。

    出剑,斗笠下的双目,迸发出两道耀眼的芒,能刺穿所有黑暗的正气。剑、创剑,何为“创”?剑由心发,无端无际,密织的剑影,幻化天端云龙。即使两名杀手眼中也流露赞叹之色,创剑之剑,果然有天工之妙,鬼神莫测,只可惜……剑由心发,而今,剑型虽在,执剑人心劲已疲,又凭什么,来催动这世间奇剑?一声尖啸,夜叉骤然横过身形,血肉不存的指掌,双双探出,迎锋而上。与死亡同行的鬼神,硬是凭一己之力,撼住长剑的万千变化、去来。

    剑风愈疾,凭着最后的气势,赵蒙倾尽全力,决死一斗。夜叉眼中掠过一丝锋芒,步伐急换,鬼魅的身影游移不定,避其锋锐。既然胜券已紧握于手,又何必以身犯险,与敌死斗?迦楼罗巨大的身躯腾空而起,羽衣飘荡,如腾飞的巨鵰,凌空而击。

    扬剑,以剑脊相击,迦楼罗迎风而下的咆哮,竟再没有了一点声息,风轻云净,狰狞的脸孔尽是惊愕,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再一声低呼,伺机而动的夜叉又已欺近身前,阴兀的鬼手刺出,直逼剑客胸前。未见一丝窘迫,手腕轻转,借断天噬龙之怪力,剑客的身形飞退,三两步转还,避开夜叉紧随其后的追击,转瞬,三人间已离差数丈。

    “赵蒙!”疯狂的怒吼,迦楼罗的骄傲,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份尽被人戏耍的屈辱。

    “再来!”朗声邀战,创剑再起,剑锋却已微颤,霎时,剑客轰然倒下,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一合交锋,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再没有什么,能抑制体内纷乱的气流;剧痛,随鲜血涌动,冲入五脏六腑,撕扯着衰弱的灵魂。“好一个九天降魔。”他不由发出一声不甘的赞叹,又一股鲜血,自唇角流淌。

    “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一己之力便妄图横亘在圣王面前?难道……”半句的话,嘎然而止。谁?是谁?凭一己之力?“刀无御,剑无极”,当“天铮”凌空飞落时,飘渺天地的战神——刀邪!五年前那一战,惨白的伤痕,刻得太深、太重,或许……“即使是那个人,也无力阻挡今时圣王之神威。”

    “只恨赵蒙力有未逮,不能尽诛群魔。今日圣王重入中原,只怕又一场血雨腥风,蒙今虽死,亦难瞑目。”迦楼罗震开双臂,地动山摇的脚步,一点点向剑客逼去。他已无能为力,中原武林口中传说的一代剑豪,默默地闭上双眼,静静等待远方冥河的召唤。

    银光闪耀,迦楼罗庞大的身躯急退,在他面前,已闪过二十二道电光火石的剑影。申知秋,在最后的时刻,他终于赶到。

    “客栈里那小子,想不到他还是来了。”刻意展露出的杀意,竟然没有让他懂得利害,实在是太愚蠢。夜叉的十指悄悄紧握,眉梢扬起一丝阴寒。

    迦楼罗已经愤怒的近乎疯狂,一连十几日的追杀却迟迟无法拿下一个重伤将死之人,在最后时刻又被对方的剑术轻易戏耍,这已经让他感到莫大的屈辱。何况此时,在一个无名后辈剑下,连连退让数步。二十二剑,这是他给他的最大限度,他不会再有第二十三剑的机会!狂啸,震天动地的罡风,掀动荒野的草甸,凶暴不羁的力量,迫向申知秋的心肺,拳虽未至,裹挟的劲气,已让人窒息。

    剑星急转,斩向迦楼罗挥来的巨拳,不躲不闪,巨人却依然直击而来,剑气交接,少年的身形远远飞退,执剑的手,虎口震裂,鲜血淋漓。这是什么怪力?少年已无暇惊诧,眼前闪耀的寒霜,何时?夜叉残忍的微笑已近在身前。

    “住手!”一声大喝,赵蒙本已彻底无力的手,又一次扬起剑,闪耀的锋矢,挥向无边的黑夜。至刚至阳的剑,飞窜的气流鸣吼,纵横捭阖。

    “可恶!这家伙……”“竟还留有余力!”夜叉急退至迦楼罗身侧,神色具显慌张,这死前的反噬,这种力量,不愧是天下十大高手之一!咆哮,俩人同时出击,联力与之对抗,三股劲气碰撞、交织,无可避免的崩裂,四散的风沙飞石间,有枯木折断的声响。

    “走!”剑客一把抓住少年,强忍着百骸间出离的剧痛,施展毕生得意轻功,几步腾挪,消失在荒野,群山_38605.html古树的茂密……

    一路疾驰,终于停落在荒山小庙,接二连三,内伤交叠的痛楚已无法抑制,喉间一阵腥甜,又呕出一口鲜血。已是风烛之命,本无可关怀,尤幸得人所托。他望向身旁,满是关切的申知秋,笑道:“少侠可放心,他们的伤势也不会太轻,一时半刻不会追来。”

    “他们是什么人?”申知秋摇了摇头,夜叉的诡异、迦楼罗的凶暴,还残留在他的脑海,那可怕的力量……天下之大,强手果然无数。

    “天竺圣教法王——夜叉、迦楼罗。”赵蒙说着,痛苦的跪倒在地。

    中 文首发  “前辈!”少年慌忙扶住他的身躯,努力使自己的心境平和下来。但是……圣教、光明圣教,这实在是一段江湖中人尽皆知的往事——五年前,天竺光明圣教大局集结,欲犯中原,雄图称霸武林。时下以圣王之威势,天下难有匹敌,江湖无可避免的面临着一场浩劫。危难间,俩位剑客挺身而出,俩位天下奇侠合力闯入圣教总坛,一场惊世之战,重创圣王及麾下天龙八部,自此,圣教沉寂,江湖亦逃过一场灭顶之灾。可……谁能想到,五年、仅仅五年光阴,圣教法王竟又重现于中原武林。这,是否预示着一场新的灾难?申知秋不敢再想下去,望着眼前濒死的黑衣人,他对他的身份已隐约有所察觉。“前辈莫非……”

    “赵蒙。”

    “赵前辈!”少年惊呼,眼前的人,就是义父苦等未至的援手,在中原剑客心中纵横无敌的赵蒙。他败了,败得如此之惨,甚至姓名都有断送在这样一座荒野破庙……中原武林又凭什么抵抗即将到来的危难?难道武林,就这样完了吗?申知秋的心中不免有些绝望。

    只是淡然一笑,赵蒙已实在没有时间顾及一位江湖晚辈的愁思,透过小庙破瓦的罅隙,仰视着远方的天空,那颗星,正在绽放它最后的光华。“八日前,赵某收得潮山求援之信,虽路途遥远,但除恶扶正,义不容辞。赵某随全力驰援,初抵广州,却终究听到了潮山一门噩耗……”

    “八日?为何是八日前?”惊愕,继而是无法理解的喃喃自语。“连风师兄一月前出发,如何也该更早五日抵达武当才对,为何八日前才堪堪抵达?”

    “少侠?难道少侠是?”

    “潮山遗子申知秋。”

    “原来潮山一门终未断绝,天开眼。”赵蒙痛苦纠结的面孔,也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赵某未能及时到阵,至此惨祸,望少侠勿怪……”

    “前辈已尽全力,何出此言?知秋代潮山一门,拜谢前辈相助之恩。”

    “少侠……你说,送信的人是叫连风?”

    “是。”申知秋回答,身体骤然紧缩,他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

    “原来如此!”忽地,赵蒙已迷蒙的眼又有了光彩,挣扎着支起身躯,朗声大笑。“好一局杀阵,赵某早已是瓮中之鳖而未察!今至此败,虽死不枉!”

    “前辈……”望着赵蒙眼中愈发炽烈的光华,申知秋死死攥住双拳。

    “少侠,你可知道藏外妖僧喀努?”

    申知秋略略点头。

    “当年,那妖僧只身一人,竟几险扫尽中原武林群豪,凭的便是无上心法‘红日东升’。”说着,他颤抖着,努力将一张皮卷从衬衣取出,交与申知秋面前。“这便是‘红日东升’;十三年前一战,喀努败,为免‘红日东升’再落奸邪之手,贻祸武林,剑圣岳奇峰亲自将它将于赵某之手保管,一连十三年,赵某悉心守护,未出半点差池。今日,赵某自知必死于此地,但‘红日东升’决不能落入光明教之手,否则中原武林必定永无宁日。唯今,赵某别无他法,只有烦少侠……”

    “前辈尽可放心,知秋定不负所托,当以命相捍。”

    “多谢少侠……”终于,都已结束,可以放下最后一副重担,放松的手,皮卷散落入少年掌中,剑客溘然合目。

    一点点,申知秋的手,攥住掌心的皮卷。无言,一代奇侠,一世英豪,就这样……死了。闪耀一世的星,陨落的竟如此平静,在这一座荒野孤庙,为他送行的只有他——一个籍籍无名的江湖小辈。而他,又能做什么?他甚至来不及为他修一座坟,立一块碑……光明圣教的追杀随时都会迫临,他实在不该再多在此停留片刻,唯走一途。

    将皮纸牢牢护在胸前,又狠狠紧了紧衣襟,似乎唯有这样才足够保险。俯身拾起身旁的剑,走出小庙,回望……赵蒙的尸身仍自端坐,英武依旧,仿佛只是小睡,转瞬即会醒来。申知秋的唇嗡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最后一次,向这一代剑侠致以崇敬的目光。

    他走了,走向远方,未知的天地。此后,一场新的江湖风暴掀起,而他,申知秋,已一步踏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