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不曾凝滞,流淌过每一条纹路,仿佛仍在挣扎扭曲的滚动,钩织成一双莫名的手,一张来自地狱的请函——“鬼王”的战约。
——鬼王
只短短五年,这个名字的出现,令江湖为之战栗,仿佛从地狱深渊挣扎而出的妖魔,狂暴地毁灭,吞噬每一只灵魂,粉碎每一点希望……他是谁?为何而来?一层血凝的迷雾将他笼罩,死亡将所有秘密埋葬。只是短短五年间,已有七大帮派成废墟冤鬼,江湖,已沥尽鲜血……而天下所知的,却只有一双手,一双如这纸战书般猩红,全知全能的手……
风,已吹遍山峦,细碎的红叶,漫天飘零,一轮满月,渐上云端;万籁寂然,潮山无声。
这,本该是一个安详平凡的夜,只是潮山剑派中,已是夜深,依旧灯火通明,杀机肃然。
正殿。
申红屠正自来回踱步,八月十五,满月当空之时,决定潮山一门生死的战役,悄然迫临。
清秋、月满、团圆节。任谁都看得到,那一轮苍白的芒,渐向天端飞去。秋夜山风,卷过空敞的殿门,灯盏间,明火摇曳,油已渐枯。
“他真的会来吗?”不觉喃喃自问。在这一月间,申红屠已这样反反复复问了自己无数次,甚至连自己也感到厌烦。但,他却必须这样问,一月漫长的等待,唯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强敌将至,才能时刻保持专著的精神,以应对这决死一战。
“会的。传言中,鬼王从不失约。”身侧,一直端坐的连正阳接口道。
申红屠很吃力的点了点头,似乎要强迫自己,接受这必须要面对的事实。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桌角,惨白的纸上,狰狞的血手,每一条纹路都如血脉般清晰,恍惚中,鲜血在涌动,沉睡在纸间的手仿佛有了魂灵,凭空中起舞,扭曲着,从地狱的深渊,正向他一步步逼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鬼王……这岂是潮山可以承受的力量?尽管失了颜面,但为了潮山上下百余条性命,这一战,潮山剑派绝不能独立承应。”
“所以在一月前接到战书当日,师兄便遣人前往武当山向赵大侠求援。潮山与武当往来虽路途遥远,但一月连途奔波,算来赵大侠距此地至多不过数时路程了。”
“但愿如此。”赵蒙,提到这个名字,申红屠惴惴不安的心也不由得一阵沸腾。武当最杰出的剑客,名扬四海的任侠,中原正道的领袖,天下十大高手之一;身负着数不清的辉煌,所有江湖儿女心中的神明偶像。若有他相助,即便鬼王……又能如何? “既然赵大侠应已距潮山不远,我等万不可失了礼数。正阳,带几名得力弟子,代我去山门迎接。”
“是,掌门师兄。”
……
连正阳略有些肥大的身影,正一步步消隐在漫漫黑夜,不自觉的,申红屠也迈动步伐,走出潮山正殿。清凛的山风,带着秋叶与泥土的芳香,扑面而来,拂过身躯,沁入心肺,刹那间,将所有压抑、恐慌都带走。
有多久了?自从三十岁那年成为潮山一门之主,就在没有过,像这不经意的瞬间,惬意的享受潮山醉人的晚风。年复一年,一场场战阵,眼_38605.html见潮山的基业一点点积累,越是忙乱,越是恐惧,怕失去这所有;即使睡梦中,也满是江湖、中 文首发刀光剑影,忽而想起年少的自己,此刻,竟有些疲惫……
苍茫的光晕,漫漫铺洒,正缓缓步及,潮山的每个角落。忽然,有一丝寒冷,悄悄渗入血脉,正月十五的月光啊,为何如此凄厉凛冽?扬起头,望向天际,无边的黑幕,那一轮完满的月,一点点向正空爬升,又一个时辰,已经悄悄过去。申红屠的双瞳,忽然紧张的眯成一条线——仍没有赵蒙的消息……说到底,潮山的等待,就像是期望一场奇迹。若派去的信使被鬼王截杀,若赵蒙迟来了,那又该如何?潮山,仍要有独自面对鬼王的准备。
手,已紧紧握住了腰间的长剑,似乎要印证它的存在。剑,一把陪伴了他大半生,经风历雨,战阵无数的长剑,与他一同打下如今的潮山这一片天下的伙伴。今夜,他们又别无选择的将与敌一战。只是这次,面对传说中的妖魔,无所不能的鬼王,他们能吗?可以吗?曾在心中问了无数次的问题,只是这次,他不确定。
他握剑的手在抖,很剧烈的颤抖。
谁在舞剑?踏空的脚步,在漆黑的夜幕下,纷飞剑影,离落的光,如天空圆月般完满皎洁。“知秋。”没有丝毫迟疑,申红屠唤出了剑客的名。他太清楚,身具如此剑法的潮山弟子,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义父。”收拢剑势,少年转过身,向申红屠徐徐施礼。
“时辰已不早了,知秋为何还在练剑?”申红屠的脸上犹挂着欣慰的笑意,对于膝下无子的他来说,这个男孩的存在,实在是上苍莫大的恩赐。
还记得八年前,浑身是伤的男孩倒在潮山脚下,被他偶遇。他救了他,将他带回潮山,访遍了名医,终于治好了他的伤,却无法医治他的失忆。一月后,当男孩醒来,已忘记了过去,只隐约记得自己“知秋”的名。为报申红屠救命之恩,男孩便认并无子女的他为义父,自此拜入潮山门下。一转眼,八年过去,少年的才华与努力,他尽收在眼底;而现在,已不需太多时日,他会超越自己,而后,会向着他从未曾敢想象的高度渐渐飞去。潮山剑派,定会在他的手中发扬光大。“在潮山习剑八年,这却是你所经历的第一战,可是有些紧张?”
“是。所以,知秋才想把惶惑都交于执剑的手。”
“很好。那就让为父看看,知秋的剑,已经到了何种程度。”说着,申红屠踏前一步,同时拔出了悬于腰间的剑……
山林四下起寒风!卷漫山高木,红叶纷飞,飘飘零落,一片茫红;如雨,如血,一股腥咸……
惨叫,自山门来,为风所波,传遍山野;仿佛地狱中扯碎的最后一声嘶鸣,惊惧、绝望、无助,正如鬼门前永劫不复的孤魂,死亡无可抗争的到来!
一瞬间,凝滞的身躯,申知秋分明感觉的到,眼前的义父,每一个骨节都因愤怒和惊恐而嘎嘎作响。“正阳、正阳师弟!”大吼,提步,申红屠已冲出正殿,直向山门。那凄厉的声音,他认得、他认得!连正阳,他申红屠的师弟,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兄弟,他最信任的潮山弟子。他已去执守山门,前后分离不足两更,难道竟就这样,在转瞬之间,生死两隔?“不会的,不会的!”申红屠在心中狂吼。
山门。
寂、静,死去般万籁无声……
申红屠停下脚步,手、紧紧攥住剑柄。异样腥咸的气息,十三具身躯,空洞的扑倒大地,连正阳,以及十二位优秀的潮山弟子,还静静的守在山门,只是,他们没来得及等到英雄的抵达,死神先于希望一步,夺去了一切。碎喉,每具尸体都仅有一道创痕,简单、精炼且残忍,迅捷的甚至不容他们发出一点警讯。恐怖扭曲变形的面孔,想要诉说什么?妖魔,那个超越了他们所能理解的——鬼神!
“鬼王已到,约战之时将至,众弟子准备应战!”申红屠转身,对随后而来的众多潮山剑客喊道。
正夜!何时?明月已高悬于空,绽放它最幽魅的祝福,月光如冰,月光如死。
鬼王……
人群,一片惊呼,本是紧密的战阵四散开,一圈疏散的环。
黑衣,形销骨立的影,无声无息地矗立环中,一股凶芒,冰冷猩红;无暇的月光下,幽冷的光辉闪耀。阴风狂,如地狱里咆哮的鬼怨!风中扬起,细如骨节的指爪,鲜血浸下,恍惚朦胧,银光闪耀。
他……来了,来赴自己许下的战约。只是何时,已近至如此?无可洞悉,超越千百人目光的极速,人——本不可能!那么,也只能是——鬼神,人类力量之外的鬼神!若如此,那么这一纸被血浸染的战约,要如何来战?杀戮的时刻……这本就是一道“噬魂令”!
“拔剑!”一声大喝,万剑已出,一片森光摄天宇,与月共辉,万千之阵,将那幽魅的身影笼罩。申红屠明白,面对眼前的妖魔,不可能有退路,必须拔剑,今日潮山之上,唯战、不亡!
百剑,一百把长剑的锋锐,任一都足矣致人死命;更何况,此时百剑齐指,剑环之下,孰能为生?
但——鬼不动。
不动,森然如磐,百剑之势,全不在目,所有锋芒都他指尖暗淡。死亡,鬼王是鬼而非人,在地狱统驾百鬼,对于死亡,是主宰而非奴仆。所以,在这潮山之上,末世的宣告只能出自一人之口,他——鬼王!
鼓动的风,卷来了阴云,遮蔽了天地,冷月亦无光。但鬼王的瞳中已有了光,死亡的光辉,森芒四耀!枯朽的身躯奔涌出风的哀唳,红叶在空中乱舞,模糊的幻影已穿过天与地,指尖飞扬的鲜红,苍生的血,破灭的魂,“生”即要走向的归宿,黑暗的深渊,六道无回……
刹那,都静止,鬼王的眼,冰冷无情的锋锐,熄灭每一个生灵。偌大潮山,都似乎在他的逼视下惊慌颤抖!
魂,已被噬去。十七具尸体,都只有穿喉的简练一击,没有招架,没有躲闪,甚至根本没有人看到,那是怎样的一击!冷月,那魔鬼仍枯萎凋零的屹立着,宛如古老的石雕般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动,也没有人知道他沾满鲜血的双手会指向何方。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终究会动,而且,必将带来另一场死亡,一场让潮山尸横遍野的死亡……他,真的不是人,本该属于地狱的存在。恶魔,从森罗之界游离而来的死神,在每一颗灵魂中种下绝望。也许,面前的对手是人,潮山会合力与之一战,甚至……将他击败……可此时呢?谁能逃过死神的宣判?风不曾停歇的咆哮,晚秋的夜一定很冷吧?否则人的身体又怎么会瑟瑟发抖?
恐惧,明知必死,却不能躲不能逃,只有默默地接受命运,等待它窒息的降临。潮山门人惊了、惧了、呆了、傻了王从地狱穿入人间的影子,摧跨了所有意志,百余名潮山门人,凝滞的身躯,木偶般僵直。月光辉映下,长剑,仍在闪烁光芒,却那么木然,惨白的没有半点灵性。
指间淌落的血,滴落在潮山泥土,腐朽的紫红色。以死亡嘲笑卑怯,每一颗魂灵,都卑微的承接他的轻蔑。但……没有人能提出疑义,没有抗争。有的,仅仅是木然、呆滞……
无望的等待,远方的呼唤。
“受死吧!妖魔!”人群中,忽而响起一声怒喝,蓝衫的身影跃出,剑,依然有着斗士的光辉,似潮水奔雷般迅猛。转眼间,十三剑连刺,森寒的光,将那一缕幽影笼罩。鬼王眼中也似乎闪过一丝惊诧,他,不过是个不满二十之数的少年,却有在他面前出剑的勇气,更能有如此快剑,在同龄剑客中绝已无敌。潮山中竟还有这样的人才!只可惜……今日,他的对手却是鬼王,是来自地狱,全知全能的鬼王!他的力量不会接受任何关于奇迹的结局!
鬼王的身形如闪电般游动,穿梭在少年奔雷暴雨的快剑中,锐利的眼,已找到了最佳的还击点,他噬魂的右手已微微晃动……
“知秋,退下!”申红屠大喊。那个少年,是江湖中数十年一遇的英才,申红屠引以为傲的儿子,潮山未来的希望。他还年轻,不该死在这里!爱子心切,申红屠终于摆脱了恐惧束缚的压力,仗剑飞驰而起,不顾一切地向鬼王扑去。
但,已经太晚了。鬼王的右手已扬起,斩破空气,刺穿少年的剑阵,卷起苍劲的罡风,抓向少年的胸膛。而几乎同时,少年的剑已守回胸前!电光火石的瞬间,超常的反应,完美的防御,竟然挡住了鬼王进逼五指的所有来路,这将迫使他只能缩手后退;而在这一御之后,申知秋更已备好一连十七剑的急攻。他,不愧是新一代中的杰出,能在最恶劣的情况下找,为自己找到决胜的优势。可……他终究失算了,他忘记了面前的对手——鬼王,是魔神而非人,他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按常理来推断。
不退,鬼神又怎会在凡人面前退缩?萁张的五指已迎向了申知秋的剑。剑指相交,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人手?人手怎会发出金属的声响?申知秋不可思议地目睹手中的长剑在鬼王毁灭一切的五指下绞碎。最后的防线崩溃,手、像一束电光,一道火弧,刺入了少年的胸膛,激射出鲜血,他,已经倒下。
死了?死了,他死了!一切就像一声惊雷在申红屠的脑中炸裂。知秋……他最珍视的儿子死了,所有付出,他苦心勾建的潮山,所有未来都化作东流水,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的天地也随之崩塌。活,还有什么意义?再也给不出答案,去了吧!“鬼王!要你偿命!”怒吼,长剑扬起,“潮山断月剑法”,一击,为死而击,空中舞一轮凄美哀恸的银钩。断肠愁,他终于突破了自己对剑的领悟,达到了自身的巅峰,也给自己的一生划下了完美的句号。
月、碎了,残断的剑纷纷扬扬,抛向空中,闪烁着点点银光。申红屠瞪大的双眼,几乎撑破了眼眶,充满了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拼上数十年功力的一击却也及不上鬼王看似简单的单指一刺。轻描淡写间,就可以撕碎钢铁的手,鬼王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从炼狱中逃出的恶鬼?一股血箭从喉中喷出,他亦扑到在地,怀着无限的疑惑与不甘,他、死了。
残剑,血雾,在空中飘舞,渐渐落幕。月光寒,鬼王周身,一片银红的雨,黑夜为幕,消瘦干枯的身躯更显得幽异。但……潮山上下,已没有了恐惧。三十具尸身可以摧垮他们的意志,但唤醒勇气,只两个人的鲜血就足够了。拼吧!既然逃不掉,活不了,那就拼死一战,用自己的全力去斗,为死亡留下最后一点华彩!耀眼的剑芒,是视死如归的豪迈。
是愿?如愿。千变万化的影,说不清的鬼魅,再次起舞的绝望,雷霆暴雨般的湮灭。鬼王真的是百鬼之王,可以让人间血流成河。鲜血、映红了天空;鲜血、浸红了大地;鲜血、淹没了人魂。超越了空气与大地的阻力,鬼王……在鲜血中奔腾,在亡魂中游荡,在炼狱中呼啸,凄绝的哀嚎随着他的脚步传遍满山,人间炼狱!
……
漆黑的天幕,一轮幽月,潮山剑派,剑、破灭。
鬼王在笑,猩红的鬼面,狰狞的笑容,魔鬼的微笑,藐视一切生存的微笑。双手,苍白的颜色,滴淌的鲜血银光闪耀。山门,狭长幽静的石阶小道,一步,一步,鬼王的身影又缓缓沉入深渊地狱,消逝在漫漫长空。
风,红叶在空中旋舞,缓缓地铺满了潮山,为死亡盖上了一张唯美的罗织。死,都死了,潮山上下两百余人,只一夜之间,化作游魂。噬去了生命,剥夺存在的权力。这一切,却没有任何理由。这便是江湖,被鬼王悄然推向最极致的江湖——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生存,弱者,只能被那深红的涡流无情吞噬,然后,用他们的鲜血与尸骸,孕育出新的种子,新的希望!
血泊中,申知秋的手艰难地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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