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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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夫人,请等等!”西门筱月还是开口了;那种被神魔所赐福的力量,他已根本不是人。在死亡面前,人总会显出藏在魂灵最深处的恐惧、绝望,何况是一个孩子!可他却不,静默、他的面容从容的不兴一丝波澜……可他却又终究是人,当死亡来临,也会有许多,难以割舍。“我可以留遗言吗?”

    “当然,公子请讲。只要老_38605.html妇力所能及得到,自当全力以赴。”

    “请您放过琳儿。所有的罪,都由我一人而起,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请您看在亡父,为岳家留下这最后一点血脉。”

    “我答应你。”

    “岳龙多谢宫主成全。”已经不会再有更好的结局,所有的挣扎都散去,只余下淡然一笑,他屈下双膝,跪倒在白思羽面前。“只是……请宫主再谅解晚辈无端唐突,仍要奢望些许——请您不要告诉琳儿我的死讯。若哪天她问起来,就对她说‘哥哥自己回中原去了,去为爹娘报仇,他要成为和爹爹一样伟大的人。功成名就,他会驾着一艘世人没有见过的大船,扬起七彩的风帆,来接你回家。’”他说着,本已死寂的眼中似乎跃起明丽的火花,不仅仅是临别的谎言,孩子,终归还是孩子,有孩子的希望,他的理想,心中的梦,即使死亡,也永不可磨灭。这双燃着希冀的眼……在遥远的藏北,当他第一次向她讲述他一生的三个誓言时,眼中也有这样的光华闪耀。尽管在追逐不同的梦,尽管他们的选择天差地别,但是这对父子,颗追逐梦想的心,殊途同归。

    刹那,所有的坚决,都被放逐到九霄云外,本不该动摇的手又在颤抖,似曾相识的幻影,梦中、眼前,咫尺、天涯;她从不是心若铁石的人,面对自己心底那份无法没消的柔软,她又能怎样?她,已动摇了。“除了这些,你再没有别的愿望?”她厉声质问。

    “只要宫主应允便足够。三生三世,岳龙愿永为白花宫为奴,以报宫主偿愿之恩!”头颅,重重地磕在面前的方砖,所有的承诺,仍不曾不将自己生死挂怀。这份庄重,竟也是那么熟悉……那一年,她身中“七日断魂”的剧毒,就像暴雨后的花朵般奄奄一息,即使自己,也放弃了生存的希望。可他却不相信,背负着她,一日千里,由中原入吐蕃,又几乎走遍整个塔克拉玛干,不记任何代价,只为她能活命……“你会活下去。”那时,他一句承诺的庄重,也是如此……这些像蜜糖一样甜蜜的往事,犹如洪水决堤般喷涌。面前的男孩,她要除去的人,正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他的传承;他那么像他,她欠了他那么多,她怎么会忍心杀他?她怎么能杀他?白思羽的心,融了。

    “唉~”长叹,摇头,白思羽缓缓将探出的手收回,颤抖的花枝也悄悄回归安逸。白思羽清楚,此刻的她已彻底失去了杀意,不可能再痛下杀手,所以她选择了放弃,尽管这个决定,必定会让江湖刮起另一场腥风血雨,可她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夷州终不是你们久居之地,还是走吧。”

    “我们?”

    “对,你们。”白思羽轻轻将男孩搂在怀中。“龙儿和琳儿。”轻声唤出两个孩子,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岳奇峰,对他,可曾有过恨?

    “去哪里?”岳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呆滞的面容,甚至连惊喜也都无法表达。

    “中原。”她已将西门筱月扶起。

    “宫主愿放岳龙一条生路?”希望已不可抑制地重燃。

    “明天一早就启程,我知道,你早已迫不及待……但今天,你应该把该做的都做好。”言毕,白思羽转过身,徐步想内殿走去。“今后的道路,再不会有人指引你,一切都必须由你自己来把握,还望你好自为之。”

    望着她因沧桑与悲痛而瞬间显得苍老的背影,岳龙再次拜倒,长跪不起。

    ……

    月已向西倾,匍匐在房檐的身影,终于腾跃起。风中的精灵,在摇曳的古树、花枝间,诡异梦幻的舞蹈,一闪而没。

    说不出的欢愉,紧缩的心已松开,所有的不确定,都随着少年再次出现在回廊漫长的曲折,而烟消云散——白思羽终究没有取走他的性命。尘埃已落定,终于要远离夷州,走出这一片净土,再回到海的彼岸,纷纷扰扰、一片刀光剑影。“哥哥,琳儿……会保护你。”

    耳际的风,有一些不自然的浮动,是什么时候?飞舞的红叶已将她包裹,封住了道路,蒙蔽了眼。步,已停歇。

    “同为七步追风,琳儿的步法却实在要纯熟很多。”百花之外,清晰的传来白思羽轻柔的声音。“不必害怕。”花叶已落,少女的瞳孔微有些惊愕放大,百花宫主的身影,近在咫尺。何时?为何没有一点知觉?像幻觉一样凭空出现?又或是……她一直都在?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天下十大高手,巍峨泰山,浩瀚沧海。

    “白阿姨……”她的声音也不由得显出些怯懦。

    “既然琳儿肯唤我一声阿姨,又为何要怕?”如同百花芳香一样沁人心脾的微笑,已映在少女眼中。“琳儿一直都很努力吧?才会有如此成就;即使是阿姨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怕也是及不上你。只是……对于你的力量,龙儿他却似乎知之甚少呢。”

    “哥哥他一直都那么骄傲,可偏偏现在……我又怎能……”

    “别再说了,姨明白。”白思羽的眼,洞悉了女孩的忧郁,终止了她,痛苦的思索。前伸的手,挑起她额前一缕细发,望着少女光洁的脸孔。“你长得真像你娘。”

    “娘以前……经常给琳儿讲故事,她常会说起您……”

    “紫霜……你娘她,怎么说我呢?”好奇的心,无法抑制,白思羽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作为一个女人,怎会不想知道,在另一个,与她纠结了大半生,竞争了大半生的女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娘一直说,您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女人,任何事,只要能做到您的一半,就已经很满足。若非是爱太自私,您和爹才真正像一对神仙眷侣。”

    “那个傻姑娘。怕也只有她,才会说这样的话吧?谦逊执着的……实在让人嫉妒。”这四天,已经哭了太多次,不会再有眼泪,九月的寒风里,有一种温暖,暖透了魂灵,原来那个被自己嫉恨了二十年的女人,从来,都是真的把自己当做最好的朋友。一笑,水清云淡,二十年的困扰、纷争,全都化解,再无遗恨。

    “白阿姨……”

    “已是后半夜了,琳儿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要启程了。”

    “嗯。”

    “答应姨,今后琳儿在保护别人之前,先要珍重自己。你该清楚,自己也没有那么坚强。”

    ……

    万菊阁。

    在白馨儿精心的调养下,嫁接的结果很成功,那株奇花依旧开放。她固执的用宫中流传的密法延长了花期,但这简单的一厢情愿,毕竟无法抗拒时间的力量;花叶,已经略显衰败。白馨儿望着眼前招摇的花儿,望着、想着,不由得得痴了。

    昨日的美好,花谷的一切都如此难忘,这些天,身边有他相伴,好开心、好开心……却没想到,快乐竟是如此短暂,百花宫虽美,也留不住男儿的雄心壮志。他就要离开,回到家乡,重振家门。而留下的,只有这朵花,还有缠绕在白馨儿心中一缕缕思念的惆怅……

    “少宫主可有心事?”身后,几乎是附耳的低语,她感受得到,从他唇间传来的温热,不知何时,他已在她身后。

    “啊?”惊诧,继而是无限的欢喜。白馨儿匆忙转过身,尽管他柔和如水的声音早已润入她心中,尽管即使不必看她也知道他是谁,但她还是转过身,不想放过最后的每一个点会,再看到他俊美的容颜。“你……来这里干什么?”

    “筱月……来向少宫主辞行。”他平静地说道。如果说,武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那么言语的最高境界便该是无声胜有声,此时,这种平静竟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的煽情。

    “你……就必须走吗?”一切都如他所预料,少女的声音已经哽咽。

    “是,筱月不得不走。”

    “是啊,不重兴家门,本就是不孝,你还有你的事业!那我、我、我也只好祝你……平安。”说完,含在眼中的泪已如泉涌,泪水一束束滚过面颊。

    哭,十五岁而已,竟能让女孩为他而流泪,且在他的记忆中,已不是第一次。“馨儿别哭。”那致命的,温柔似水的目光轻轻将少女笼罩,他伸出手,轻轻揩去挂在她脸上的泪珠。“只是暂别而已,筱月,一定会回来。”

    “当真?”交加的惊喜,少女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当真。”西门筱月探出右手,三指指向天空。“不出十年,西门筱月定会重回夷州百花宫!如若不然愿……”

    “不可以。”少女破泣为笑,将自己枕在西门筱月怀中,用手挡住了他的唇,也堵住了剩下的半句誓言。“不许你发毒誓。”

    “为什么?”

    “我会心疼的。”

    “馨儿……”他吻着少女的香发,柔和的微笑,用一种轻柔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愿为我跳支舞吗?”

    “可惜无管弦相伴呀!”少女俏皮地依在他臂间娇笑.

    “你呀,也还真不老实。”西门筱月诡笑着,缓缓拔出别在腰间的玉笛。

    笛声翩飞,缭绕在万菊阁的亭柱间,拨动着一段段愁肠,怀着一颗人世间思恋的心。少女已起舞,竭尽全力,天地万物,即使那与世的奇葩,都因她而失去了颜色。一生一世的舞,都永不会比这一次更美。心意已决,今时今日,要为他,展现出她所有的美好;此情此景,要他记住,记在心里,印在灵魂里,永无法消去,永远刻骨铭心!

    曲终、人散,留下的只有一杆碧绿的长笛。

    谁也无法止住时间流逝,最后的夜,已悄悄流走……

    清晨,码头。

    “中原武林已出动了所有力量,封锁了中原全部沿海。若想回中原,老妇也只有送你们往更北偏远之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劳宫主费心,大恩大德,筱月没齿难忘。”第四次,西门筱月向白思羽拜倒。终于要离开,此刻,西门筱月的心正如眼前的海潮般波涛汹涌。广袤的中原大地,那里是属于他的舞台,是他存在的意义,那里已是约定俗成的所有剧目,都必将会因他的出场而彻底颠覆!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华夏大地仿佛在向他招手。他一刻也不能再等待,他必须前进!少年已转过身,登上了停靠的船。

    扬帆、船已荡开水波,顺着风力,缓缓向远方驶去。“再见!大家再见!琳儿会想大家的!”女孩奋力挥着手,向这些天里她认识的所有人挥手告别。

    但西门筱月没有,没有道别,甚至没有回望一眼。尽管他知道,身后有一双思恋他的眼,一颗期待他的心,但他仍没有回头。百花宫、花谷、百花殿、书房、小筑、万菊楼、百花宫主白夫人,还有她——白馨儿……那里,留下了短暂而美好的回忆。但,忘了吧!已没有时间再留恋什么,因为他即将面对一场异常的风暴,必须用自己仍稚嫩的身躯与它抗争搏斗,直到——冲破束缚这世界的所有力量!征服这一切……

    船,终于驶远,消失在广博的大海,升腾的云雾中,也消失在白馨儿朦胧的泪眼……

    “哥。”琳儿轻轻摇醒了睡去的西门筱月。

    “琳儿?”正开惺忪的睡眼,他并不气恼,依旧用平和的声音问道。

    “琳儿睡不着,好久都没有听到哥哥的笛声了。”

    “是这样。可真是抱歉,恐怕琳儿要失望了。”

    “为什么?”

    “因为哥哥把他的笛和吹奏的心都留在了海的彼岸。中 文首发”

    “哥哥把碧玉笛给了馨儿姐姐?!”岳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玉笛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最珍视的东西,他竟把它给了别人。

    “是。”西门筱月的回答有一丝柔和的笑意。

    “哥哥爱她吗?”

    “……”西门筱月没有回答,他笑了,高深莫测地笑了,仰望着天的尽头,很远很远的地方,天与地,交融的苍白色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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