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剑之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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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乌鸦,既然都来了,怎么不来见我?”不知有多久,月已斜于西山,拭去眼角的泪,呢喃的声,仿佛附于耳边细语,而后便再无声息。“好吧,既然你不肯来见我,那我去找你。”音为止,人已逝,腾飞而起的身影,天外的仙……一片苍茫的白,屋檐之上、黑夜之中、月光之下,少年的身影,有几分刺目。“你……也憔悴了不少呢。”

    “白先生……”即使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吃力,这四日来,不曾眠、不曾休,漫无目的的游荡;那些痛苦与恐惧,纠结在心中,彷徨、茫然、无助。

    “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在。”

    “白先生,师父死了……”

    “我知道,都知道。”白思羽虚弱的笑容中,重回了些许坚强,忽然,她伸出手,小心的触向少年,与她同样憔悴的面容中 文首发。

    “我杀了师父。”女人凝滞在空气中的手,每一端指节都纠结。“是我的剑。我,他……”少年断续的声音,早已凝噎。

    一瞬间的惊诧,继而,都释然,玉质纤弱的指,已轻轻搭上少年的脸颊,抚慰他的哀伤;故人不在,恨与不恨,又有何意义?“天下之于他,再没有他途。能死在你剑下,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_38605.html种幸运。小乌鸦……也不必太自责。”

    “白先生……我……从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当然,你怎会有此念?”悲伤又如何,太多事,只有过去才会明白,只是一切,都已成追忆。“现在,又有何打算?”

    “我……”仰起头,杨孤鸿愣愣的望向前方,茫然无措。白思羽说的不错,这些日来,他一直在这左右徘徊,在那一对兄妹身边游荡,只是……从未敢靠近。他,这弑师忘典的人,又有何面目,去见他的遗孤?

    “回中原吧。”白思羽晒然一笑。“他日这对兄妹重回中原大地,会需要你的力量。”

    “中原?难道您?”少年的神色有一些惊骇的扭曲。“可龙师弟,他毕竟与师父不同,那张面具,那种力量……”

    “我们,不都是有那种觉悟的人么?”飘舞的紫衣,天外的仙,已登天而去。

    少年的手已紧握,凝结的身躯宛如一塑石雕。月已落,天的尽头,一片血染的颜色。“是。”忽然,石雕有了表情与活力,他笑了,笑的那么开心,仿佛回到了悠远的过去,在他身边舞剑的男孩。

    ……

    痛,血脉中流淌的那些灾厄,肆意蔓延,纠结在一起,锥心刺骨。少年蜷缩、颤抖、翻滚的身躯中,那些苦难,几乎破体而出。

    汗已湿了衣衫、床被,遥远的,传来公鸡的啼鸣,晨绯的第一缕光辉,透过薄薄的纸窗,刺入他的双目,覆盖他的身躯。

    有一点点温暖,浸润了折磨的疲惫。冰冷的夜已经过去,黎明的晨光……已不该再眠。男孩挣扎着爬起,肢体还隐隐传来那噩梦般的痛苦。算是幸运?对他的天赋,圣王的目光中,带着一点欣赏,所以他仍可以看到今日的朝阳。是不幸?同样因他的才华,出于恐惧与警觉,圣王废去了他的武功,使他终生无法在内功上有任何进展。幸活不幸?他还活着,可之于一名武人,却生不如死。

    “父亲……”刀无御、剑无极,他从来都是他的偶像,这世间绝对的力量,顶天立地的骄傲,只是……当一切已成梦幻泡影,前路漫漫,前路茫茫……仓促、凌乱飞舞的步,闯入他的思绪。

    窗外小院,房檐、枝桠,七彩花叶,风中零落,漫天纷飞。飘云般舞动的身影,是人、是蝶?是仙、是魔?是风、是火?男孩的唇角,扬起一抹温馨的笑颜。“琳儿……”七步追风,他还记得小时,当父亲第一次将这天下无双的步法传与妹妹,她那时的笨拙可爱,而今……这行云流水的飞腾,俨然已具大家风范,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个稚拙的女孩,也已经长大。

    风止云闲,落花烟雨,纷纷扰扰;少女的步,宛如一道烟花、一束闪电,在花雨中绽放,天地间,一舞翩然。

    西门筱月的瞳孔忽而紧张的收缩,绝无半点犹豫,他已冲出屋外,向着欢快跃动的少女奔去。终究,是太急于求成么?他分明还是看到,第五步与第六步间,那致命的罅隙;他知道,这一点缺憾,会带来何样的后果。

    临空飘动的影,舞已竭,向枝头停落。“七……”少女朝阳般灿烂的容颜,现出惊慌无措。过分执着于华美,六步力已竭,再无余力。她分明听见,脚下孱弱的小枝,断裂的清脆,纷纷落叶如雨,少女娇小的身躯,一如无根的落叶般,轰然坠落。

    风再起,卷起本已尘埃落定的叶,亦接住女孩无序飘落的身躯。七步追风,男孩仿佛被抽去魂灵般虚脱,再没有一点力量,天地在飞转,他颓然倒地。

    这……就是结束么?所有的力量,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如此而已?纤细的手指,即使嵌入松软的泥土,也如此吃力。空洞的瞳,失神的望向天空蔚蓝,再如何不甘也无法弥补,一切,都已命中注定。

    “哥哥……”紧紧枕在怀中的女孩,有些许哭泣。“琳儿……还是不行呢。”

    “怎么说这种话?”他在笑,笑声还是那么轻柔,他伸出手,轻轻梳理着女孩的额发。“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再多沮丧,再多悲伤,在她的面前,却必须微笑;除了他自己,妹妹已经再没有别的依靠,唯一的依靠,不可以倒下。

    “可是还远远不够。琳儿要帮哥哥……”少女孱弱且认真的声音,在男孩的耳中轰鸣着,再听不到别的声音。“帮我吗?或者说……既然我已无法习武,那么就要用她的力量保护我?……现在的我,难道真的如此不堪?不甘心……既然手已经无法握剑,那么,剑之外……剑之外的力量……”男孩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瞳。忽燃起邪魅与虚妄的希望,一切本不复杂,路,一直都在脚下。

    “哥哥?”女孩正望着他,一些迷惑,一些不解。

    “可以帮哥哥个忙吗?”霎时的焰火,都熄灭,他乌黑的眼,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

    “嗯。”女孩郑重的点头。

    “掺哥哥去书房,忽然想看一本书。”

    ……

    书房,西门筱月在这里一坐就是整整半天,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时间认真读一本书,而现在,再好不过。所以他从未想离去,尽管百花宫的所有都称得上世间绝美。但他清楚,此刻,他们兄妹,正像是在刀锋间舞蹈,只有做得越少,做错的几率才可能越小。何况,他迫切需要确认,非剑之剑,剑之外的力量……

    书,只读一本——《庄子》;《庄子》,则只选一章——《庄子论剑》。人在江湖,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是要用身体,用神经去思考,而不是用脑,这也是一种悲哀吧?所以武人注定不会成为圣贤,更不会用心去体会剑的含义,‘三剑’间的差异,剑与非剑的禅机。所以剑客也只能是杀手,而不是别的什么。但是他呢?他西门筱月呢?他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思考。既然受伤的手已永无法执剑,那么……天下之剑本非剑,他又是否能掌握那与天齐高的威严,成为……脑中,那张恐怖的血色面具重又浮现……

    面具……西门筱月笑了,一如那张面具,狰狞的笑颜。面具,他知道,关于它的所有传说,自从他的曾祖岳天从第一庄盗取‘五玄灵’,便如影子般追随着这家族血脉的诅咒——刀邪之名……父亲是那么厌恶它,用尽一生的时间与力量,努力去挣脱它的束缚。终于,他成功,可代价却是死亡。所以他不会,他接受它,接受它的全部一切,黑暗与邪恶,甘愿它笼罩魂灵。他早已了解,这张面具会赐予他何种力量,超越这世俗的想象!征服这一切……

    房外,舒缓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在门前静止。猩红的面具口中,隐约发出一声低沉地阴笑,又隐没于黑暗,埋藏在西门筱月幽深的魂灵。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引着疲惫的目光向门前望去。独倚门枢,一株瑰美奇异的花朵正自亭亭玉立。“少宫主有事?”合起书页,西门筱月笑问。

    “你……在做什么?”微颤的声音,少女的脸上浮出一抹红晕。

    “你看到了。”说着,西门筱月的目光指向了手中厚厚的书本。

    “书……可以以后再看吗?”

    “少宫主?”

    “呃……现在正是秋花季,满园秋花开得正盛,我想……”

    “可需筱月陪少宫主赏花?”

    “不、不是赏花。“白馨儿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园子里的花太呆板,我并不喜欢。”

    西门筱月赞许的点头,她所拥有的不仅仅是美貌,亦是个天资聪颖、见地不凡的女孩。她所说的也正是他所想:娇纵美好的奇葩从山野被请至凡俗,削枝去朵,万千归一,虽另有一番美妙,却灵性尽失,索然乏味。生于自然,也只有肆意长于自然,才当是极美。“那么少宫主是想邀筱月同去后山游玩?”他的微笑仍在继续。

    “是,却不知你……”毫不费力,男孩读出了少女心中的期待,他的笑也因此变得更加温和。“少宫主请。”放下手中书,话已出口,西门筱月又何尝不知,他已犯下了此时最大的禁忌——本该尽量少任何做事。但,在十五年短暂的人生中,他从不会拒绝任何女孩的要求,从不、也绝不。望着白馨儿欣喜的面孔,他轻柔地浅笑,追随在少女身旁,走出书房,走过曼回的长廊,走向悠远的群山。

    ……

    后山,从书房到这里的路,真的很远。夷州,真的是天高皇帝远,否则又怎么会有百花宫的神奇?如果以律法的衡量,它的建筑规格似乎早已超过标准,但那又如何?只要有这惊动人神的百花宫就够了。躺在花海中,纵意放情地呼吸着。庭院里的百花太严肃、冰冷,有太多人工的做作;而这里,才是百花的真谛:清风拂,玉蝶翻飞,万花飘香;当自然将它的美以最自然的方式展现,毫无规律的,百万种颜色交错重叠,千花争艳,用万千姿态,幻化着万千形态、万千风流、万千心意。那么,愿在此长醉不醒。望着远处,奔跑笑闹,浑然忘我的少女,和煦的秋风,满山绚丽,都为她舞动;天与地、人与花,浑然一体。他含着笑容,轻轻合上双眼,这一瞬间的美好,任何画笔也无法描绘,魂灵都迷醉,真正地解除了所有武装,痴心一醉……

    “快!你快看!那花!”不远处,传来白馨儿兴奋地呼喊,西门筱月重又睁开双眼,循声望去。白馨儿正站在一道断崖前,惊异地望着彼岸的孤峰。“好美……”沿着她的目光,那里,尖峰之上,一株硕大的耀金花朵孤傲地挺立,万花都臣服在它脚下。有人说,用女人来喻花是最为恰当,那么眼前的这一株,便该是女人中的女人。及妖娆、华丽、丰腴、富贵、典雅、高傲于一身;它高昂地扬起每一串花珠,每一片花瓣,从最高的高度,伸展开全部枝叶,最大限地拥抱着阳光,吸收它的温暖,以它的光辉点缀出最唯美的容妆。

    那片耀眼的金辉,是真是幻?刹那,白馨儿的心已被它俘去,即使居于百花宫十多年,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也许,这是花谷中数十年沉寂孕育出的异种,百花之王。多么想,能靠近它,拥有它,从最近的距离,见证这本非凡间的美丽。

    “真的好美。”西门筱月已悄悄来到在她身畔,用同样欣然的目光,感受这眼前断崖上的这一株神奇。“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奇葩。”

    “真可惜,如果能有一枝……”若有一串花枝,嫁接养殖,本非难事;可面对这株奇花,却难以为之。此岸山峦与对崖相距至少十丈有余,寻常高手绝无力于此间踏空来回。望着脚下不见底的深涧,远方渐落的夕阳,少女却只能摇摇头,努力抹去这种想法。“要是娘在就好了。”她轻叹了一口气,这怎么可以?娘是百花宫的宫主,太多大事要主持,实在不该为自己的这一点任性,再让她操劳。“天有些晚了,我们……回去吧!”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甘……

    耳际,忽而卷起寒风的呼啸,眼前,一道疾电般的白影掠过,流星般一闪即没。当白馨儿反应该来,并发出一声惊呼时,那白影已踏空而出——西门筱月!

    是什么?风的气息还在耳畔残留,那道光影已在彼岸闪耀——疾驰的风也不及!作为百花宫的少宫主,母亲是白思羽这位绝于江湖的高手,白馨儿的武功决不流于平庸,眼力、感觉具远优于寻常江湖好手,但此刻,她的眼却无法捕捉到这瞬间的分毫!快、超越极限的迅捷,白馨儿如何也无法相信,这步法,将竟是出自貌似文弱的西门筱月;如此轻功,甚至并不输于她母亲,昔日江湖盛名的十大高手之一,百花宫主白思羽!

    惊诧的心还未收回,那道模糊的影又重回到眼前。一株花枝,高贵的金色花瓣,正在她面前轻轻招摇,新鲜的蕊,芳香醉人。她分明看到,摇曳的花枝后,西门筱月温和如水的面容,浅浅地微笑。“送给你。”

    “你……这是!”是惊还是喜?白馨儿也说不清,一些局促,纷纷乱乱。只是慌忙地接过花,又听见自己的心跳,清晰的声音。

    “你明明喜欢。”他的声音有些邪魅的蛊惑。

    “谢谢。”少女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只是以后,千万别再……”

    “若是为你,赴汤蹈火又算得什么?”

    是慌乱?是欢喜?少女轻抿着娇柔的唇,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充溢了心房。他已轻缓地迈近半步,俯下身,任由他在耳畔轻声低语。“江湖尽知,百花宫主年少琴瑟歌舞名冠天下,多少青春,芳华绝代。可惜,筱月晚生二十年,再无缘得见。不知……少宫主可善舞?”

    “这……”惊诧、慌乱,转瞬间尽化为少女的羞涩。“只可惜无管弦相伴。”半推半就,道是琵琶半遮面。

    “本也不难,只是区区才艺不精,到委屈少宫主了。”像是变戏法一样,西门筱月从腰间抽出一杆碧玉长笛。

    “你……”少女无言,只是羞涩的将娇红的容颜拼命向花后躲藏。

    “少宫主请。”眼中,犹还挂着一丝狡黠,分明是在说:“你逃不掉。”

    长笛悠远飘荡的乐声,漫漫在花谷中散开,不沾一丝世俗烟火,如水、若明镜,平澜的柔情,白馨儿和乐而舞。所有的一切都静止,翻飞的玉蝶,七彩的夕霞,点缀不了她的光辉,天与地,都失去了颜色。这一点明艳的金黄,似花间的精灵,若流连人间的仙子,弥散在花的海洋;人间仙境,是真是幻?人生若得如此,夫复何求?笑,西门筱月松弛了紧绷的最后一根神经,他笑了,很用心地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