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柳眉微蹙，深埋心底的那些记忆，又被勾起，苦痛，扯动着心肺。“多少年过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摇头，为何伤悲？她本是该欣慰啊，至少馨儿还没有与她疏远到会对她隐瞒真相。所以，生日宴上，她还是听到少女亲口说起这对流离失所的兄妹，才会有机会让她以百花宫主的身份，探望这苦命的孩子。
不禁得苦笑，馨儿没有欺瞒她，但她却只能在女儿面前伪装成毫不知情。无论如何，少女都不该知道，这对兄妹，之于她母亲，之于百花宫，之于整个江湖，有着何种意义。只是……“终究是老了，很多事，都率性不得呢。”
女人，从不乏争胜之心。忽地动起了心念，想去比对，紫霜的女儿与馨儿究竟谁更优秀一些？江湖第一美人，尤记得二十年前，江湖人歆羡的目光。眼前的女孩，粉雕玉琢的形貌，即使沉睡疲惫，仍不曾失气质典雅；十年之后，想来也会名动江湖吧。但是馨儿……馨儿与她不同，从出生的那一天起。绝非盲目的夸耀，江湖第一美人，白馨儿她的体内本就流淌着这种血液，命中注定，芳华绝代……
“紫霜、紫霜。”轻轻唤着那女子的名，白思羽缓缓坐在床边，女孩身畔。“就好像当年年少的我们。相貌、武功、才智，无论哪一样你都及不上我。可是，到最后，赢的却是你。”那双玉质无瑕的手，缓缓拂过女孩稚嫩的面颊，水般温纯的目光，轻轻端详着她的容颜；清晰易见的痕迹，他的眉梢、她的眼眸，无需任何质疑，她是他们的骨血。“我那么好，在我面前，你什么都不是。可是我的好，他却看不到，因为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你的影子，五年，日夜朝夕，都改变不了。我尽了所有努力，是疯？是傻？是痴？是狂？”那些少年往事，一笑嫣然。“可最后，他还是在你身旁，停下了漂泊的脚步，而我、孜然一身的我……或许那时的我，实在太任性……”
“紫霜，你知道吗？那时的我是那么爱他，那么嫉妒他身边的你，几乎要发了狂。新婚当日，你中了‘百花迷醉’的毒，虽然那真的不是出自我手，但那一刻，我却也真的曾希望你就这样，一睡不醒来。所以我没有向奇峰做任何解释，也不打算解去你身上的毒，当他用剑指向我，我甚至曾想过要死在他剑下：‘既然得不到，就让他全部都失去’。对不起，我真的好傻。”记忆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有多少伤痛，只一夕间，什么都改变，故去的人，再不会回来。
为什么？那时，她不懂得，他们都不懂得……只是当时已枉然，泪水，已止不住的陨落。“现在，你们都已经不在了，这浩瀚的尘世，只于下我一人，又该如何？”就此而去？不、不能，做不到。有太多羁绊，馨儿还需要她照顾，百花宫还要她去主持，太多事需要去决断，太多人需要她的庇护，实在不能就这样撒手而去，更何况……“奇峰、紫霜，即使在那遥远的彼岸，你们的身旁，恐怕也再不会有让我安身的土壤，我欠你们的，实在太多太多。”理好女孩微有些散乱的被角，白思羽起身，施然而去。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远方的歌声，凄婉哀怨，如泣如诉，欲痴欲狂，渐行渐远。天涯过处断肠人，何时何处可消歇？只是，白思羽未曾看到，本该熟睡的女孩，眼角亦蕴藏着一滴晶莹……
泪花滚落。
……
逃，该向哪里？与世的刀锋，与世的仇恨，蜂拥而至，洪水猛兽。如何来承受？如何来抵挡？这本不该、本无法承受的重？彷徨、绝望。却有一丝温暖，分明从手心递入心房，身畔，仿佛有一束光，照亮了这阴森扭曲的梦魇。那么，不该犹豫，紧握住这一点希望，冲破黑暗。
鼻间，散入一缕轻柔甘美的香；男孩感觉的到，自己手臂间，那些细腻的柔软，以及……一丝异样。
“你，干什么！”传入耳际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与一片惊慌，男孩眼中的世界随之亮了，映入眼中……面孔，已不是梦中那张在地狱中呼号的猩红鬼面；似玉如水这样的词汇实在有些拙劣，但即使再好的赞词，也描绘不了此刻就几乎贴在他面前，这张芳华绝代的容颜。
惊慌的脑海，一片空茫，少女竟忘记了挣扎，只是复杂的神色，有着一点羞涩，一些惊诧，许多愤怒。
男孩思绪已经清晰，顺及明了，在恍惚间，发生了怎样的尴尬，慌忙松开紧拥的双臂。
少女几乎是从床边跳了起来，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匆忙躲向一旁。只是这里，本是她的厢房，是去是留？进退维谷。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适才慌乱唐突了恩人，在下实在罪不可赦。”只是短短一霎那，男孩已经缕清了思绪。在那片无边的深蓝里，他迷失去所有的力量，向深渊沉去，那一叶小舟上，她跃入大海……身体依然无力，但他还是艰难的向少女表示感谢，为了险些失去的生命，也为了能安抚她的慌乱。如果此刻，就让她这样离去，那么恐怕就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到底如何。
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风般的声息，已从少女的双耳传入心房，轻轻挥去慌张动荡，恢复了平日来示于人的那份安逸沉静。她重新转过身，看着这面色苍白的少年，释然一笑。“你又做恶梦了。”
又？既然如此说，那么想来，自己的失态，绝非初次；这些时候，不知让她看了多少笑话。男孩摇摇头，笑容有些许尴尬。“诸般失态，想来让小姐见笑了。”
“何必这么说？”少女的神态已完全放松，径自坐在厅间小桌前。“公子落难至此，施以援手，本是人间正理。至于它事末节，不必太纠结。”
“谢谢。”男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目光徐徐扫过整个厢房。刚放下的心，又忽得紧了；他当然不会忘记，大海之上，背上的重量，那个女孩，他的妹妹，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羁绊……而如今，却只有他一人在这里。“琳儿呢？她怎么样了？”男孩失口喊道。
“公子放心，她没事的。”少女微笑着，同时，用一种略含敬佩的目光打量着他。“你这个人……可真是厉害呢。明明不会水，还背着一个人，几乎横渡大海。”
“横渡？”男孩惊诧，在海上，听不到、看不清，失去了感觉、意识，只有一点不散的信念，去争取……而现在，他实在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成就。
“你不相信？”
“确实……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快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少女饶有兴趣地问道。“我认识的人里，好像只有述予哥哥能做到。啊，对，或许他还能游的更好，不过他可是十多年浪里穿行练成的功夫呢。”
“因为妹妹就在我肩上。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她就是这世界留给我的最后一点羁绊，最宝贵的……我决不能再失去。”男孩苦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三言两语，眼前少女心性已经暴露无疑：最初的娴静，不过是场面之上，人前显耀的装饰，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她率性好动，且涉世不深，甚至还分不清亲人与外人的差别，只是简短到没有意义的几句交谈，他竟已得到了她的信任。想来是位深居闺阁的大家小姐吧？而在这夷州，能称得上大户的人家，实在不多。男孩的思绪随之飞转……
男孩的话，印证了少女的猜测，在这个英俊男孩的背后，果然，有一个悲惨的故事。“你是谁？为什么会流落大海？我问过你妹妹，可她似乎不太肯开口，我也……不好太追问。”
“在下复姓西门，名筱月。近日随父母一同行商出海，不想途遇水匪，父母双双遇害，筱月携妹坠海而逃，也几乎丧了性命，幸遇小姐相救……”男孩缓缓说道，只是，这所有言语，本就是谎言。他知道，这特殊时刻，本不该有真相；他也几乎不敢想象，原本的名，会给自己和妹妹带来何样的伤害，哪怕，对方只是一名年龄与自己相若的孩童。只是……他却不知道，有朝一日，西门筱月这个名，同样可以骗过整个江湖，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力量，将掀起天下间风雨无边。
“啊！……对不起，我实在不该一直追问的。你……对不起。"对于谎言，少女没有丝毫察觉，却想起自己对这双兄妹唐突提问，定已刺伤了对方已经疲惫的心，自责、一时间竟语噎，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中 文首发小姐不必太在意。”苦笑依旧挂在西门筱月的脸上，似乎他才应该是被安慰的人，但这一切竟都反了过来，可不知为什么，本是凄然的心境却排解些许。“还不知小姐芳名呢。”他努力替少女解围。
“白馨儿。”少女慌慌张张地答道。
白馨儿，好动听的名字。原本，男孩是想这么说的，但已在唇边的话语，却生生卡住。他，突然从这个名字中想到了些什么：夷州，百花宫，白思羽……面前，这位衣饰华贵不凡的绝美少女，难道就是白思羽的女儿，百花宫的少宫主？“白馨儿……”男孩低声重复着，仿佛这美好的名已经化作了一道索命的符。
“你怎么？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差了不少。”女孩关切地问。“我让菊姐姐来……”
“不，烦小姐费心了。没什么的，可能只是太累了。”男孩很吃力地笑了笑。
“嗯，应是如此。我都忘记了，你还有伤，不该说太多的。对不起。”
“不，没关系，馨儿小姐。在这时候，能有人一起说说话，多少会感觉好些……谢谢你。"男孩望着少女明丽的双眸，微笑，很轻，很柔和，同样也很煽情的笑容，天使般诱惑的笑。
霎那的对视，那目光，似乎初次见到躺在床榻的他，有一些什么，亲切熟悉。。“不打扰你休息了。”少女支吾着，一片绯红。她像风一样飘离而去，男孩几乎能听到一阵年轻的心，轻轻跃动的声音，她……
“……”目送少女轻轻关上门，渐渐远去的背影，西门筱月长舒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夷州，百花宫，思绪渐渐清楚了，五年前，他的确曾经听父亲亲口说过：
福州，望海酒楼。
那时，父亲正带着他游历江湖，他也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当年，也是在那里，靠海而立的酒楼，倚栏，父亲正坐在他面前，饮酒，是不变的，有着淡淡香浓的黄浆。目光，总指向海一方，若隐若现的夷州大地，饮酒，却不似平日般心若无物，肆情放纵，总有一声哀叹，歉疚惆怅。
“父亲也有心事？”
“是。”男人答道。
“哦？是什么？”
“忽然想到一位故人。”
“故人？那是敌是友？”
男人长叹，苦笑道。“记不太清了，只是还记得，在海的彼岸，有一个这世上最恨爹的人，她叫白思羽，是夷州百花宫的少宫主。”
“最恨父亲的人？为什么？”
男人愣了半晌，随即大笑着胡乱地轻揉着儿子的脑袋。“有些事，龙儿还不该问。只要龙儿能记住，他日行走江湖，无论遭遇何种情况，龙儿都不能对百花宫众出手，明白吗？”
“是。”
……
最恨父亲的人？百花宫主白思羽……没想到即使他竭尽全力地逃，却还是逃不出此时他最想躲避的江湖。此刻，对他们兄妹二人的通缉一定已经传遍海峡两岸。那么，那位素未蒙面，却对父亲恨之入骨的百花宫主是否会揭穿他们？她又将如何处置？
少年不敢再想，一夜难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