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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平时嬉皮笑脸的小风看到这样的场景也被震住了,整个房间里的人一齐将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其中多是投来怜悯之心的。小风一直不清楚,为何那天人们表现得那么奇怪。小孩子们不再骂他是没爹没娘的短命仔,不再与他撕扯扭打,不再往他身上做恶作剧,大人们不再取笑他,不再抱怨说他太不懂事,不再苛求他爷爷奶奶让他们偿还被小风偷去了的瓜果蔬菜。

    看到这样的阵势,他躲在奶奶背后,他也是有害怕的时候的。他奶奶就牵着他的手往堂屋中央走去,那里躺着一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僵直地横躺在地上,从头至脚,清一色的白,耀眼,刺骨。小风还不知道躺着的人是谁,更不会知道奶奶为什么非要带他来不可。

    有人掀开盖住头部的那部分白布,那人已经面目全非了。小风一见狰狞面目,转身便走,亏得他奶奶一把将他拉住。

    “他是谁?”小风问。没人回答。

    “来,过来看看。”他WWW.soudu.org奶奶含着泪水哽噎了。

    闫小风凑过去,仔细一辨认,又不免一惊!疯子,他对自己说,那是疯子,疯子死了!疯子为什么死了?这个问题盘桓在他的脑海,甚至是在人们的脑海里。那晚那个长长的独奏是一个征兆,疯子死后人们都这么说道。

    疯子不是疯子。

    疯子在死前想必是做了很矛盾的抉择,他需要箫声给他带来的平静和慰藉。那晚,他一直鼓动自己去演绎在世的最后一曲,然而,始终未能有一首如他所愿。也罢,又有什么事如他所愿了?所以疯子就自杀了,疯子选择了跳崖。我想他本意是不想让人们发现他的吧,是想让他在人们的遗忘中离开这个世界的吧。

    所以说,疯子不是疯子。

    小风就那样呆滞地瞻仰着,他的眼眶里是干燥的,那里的大人们眼眶里都是湿润的。虽然小风不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但是他还是安然地留下了,在他奶奶的一再挽留之后。那张脸已经不是生前的那张脸了。生前的疯子是急躁不安的,这时的疯子是安详宁谧的。

    那是一个狰狞的笑——对于小风来说,可就是这样令人作呕的面孔怎么也让小风害怕不起来。他渐渐地也平息了,只听见全场不停的哭声。要是在听到疯子再奏一曲该有多好!闫小风后来告诉我说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说那时不知有多可惜,可惜再也听不到疯子的箫声,再也听不到那么美妙的箫声了。他还说,宁愿用世上最美的声音来形容,这样一点也不为过。可是一个人的感动是在他离世了之后才形成的,这让人有些为时已晚的感触。

    疯子下葬的那天,村里人都来想送。老人们都让小风站在最前面,他们对他说:“孩子,哭吧。哭出声来吧。”但是他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他哭,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就哭,所以始终没有哭。村里有个习俗,人死去了,也要有人为其哭的,正如哭声是斩断逝者在这世上的牵挂的唯一利刃一样。

    无奈,小风就是不哭。他只想有人告诉他为何偏是他,这是为什么?要不然我们就只能僵持下去!这也是后来小风告诉我的,就在那次高考完之后我去他家喝酒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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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他可是你爹呀!”就快到了坟地了,他奶奶厉声说道。

    这一下如当头棒喝,小风只觉脑袋嗡嗡地在响,来了这么久,现在才对他说。他傻眼了,他父亲?疯子,那个整天无所事事就会吹奏不当饭菜的箫的疯子,那个背地里总被小风他自己取笑的疯子,那个小风偷了东西然后嫁祸到他头上的疯子,是他父亲?可是,自从他出生,自他懂事以来,这近十年来,难道就没人让他俩相认?

    他不解地说:“胡说,我爹早死了。”

    他奶奶默不作声,只是摇头。小风不敢相信,但是看到奶奶语气里和眼神里的毋庸置疑,再加上此等事情不容戏谑——他已经不得不相信了,可他又怎能甘心?因此,他找到站在旁边的爷爷,拉着他的衣襟,哭声说道:“爷爷,爷爷,你告诉奶奶,我爹已经死了。他是疯子,他不是我爹!呜呜……”

    小风的眼眶终于湿润了,不再干燥了,而且久旱之后迎来的是倾盆大雨。小风从来没哭过,不,唯一一次被我瞧见的,是他趁人不注意弄坏了他们的碾米机,那人硬要他爷爷奶奶赔偿,可是碾米机怎么能是如他们这般年纪的人造得出来的?已是穷途末路了,奶奶举起笤帚,怒目呵斥小风,几欲挥了下去,几次都下不了手,最后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这次,小风也哭了,小风保证说再也不犯,再也不会了。话虽如此,往后他照例破坏这样那样的设施,照例挨这样那样的骂。

    这是他第二次哭泣,或者说是我见过的第二次哭泣,而且此次更甚那次。

    “孩子,他就是你爹啊!哭一声吧,好让他安息。”老头子也不禁失态了。爷爷恳求他哭,而他早就哭了,只是他们还没发现而已。

    他无助地环视周遭,每每落目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都现出确定的眼神。小风就更加无助了。奶奶是不会骗他的,这是他的信条。罢了,罢了,权当行善积德,过了这关再图他法。这种情况下也由不得小风不哭。听了那么多,他已不想再狡辩,只是一味地哭,不停地流泪。

    疯子的葬礼是全村人帮着料理的,小风他爷爷奶奶没有那样的能力。这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待遇,死后居然光彩照人,生前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就连小风也觉得自己生前对疯子都不好。从那以后,村里没有了绕人心扉的箫声,因为没有了疯子,没有了疯子的村里开始的时候颇有些不习惯。譬如晚上的时候父母常常忘了催我睡觉,因为他们还没有听到疯子的箫声响起。

    如此,人们的生活遗留在疯子死去的那天,很久很久。直道后来,有个声音断断续续地在夜里飘摇,人们尚且不能确定那个是箫声,当然也不能与疯子的箫声同日而语。那个声音的源头便是我,是我依葫芦画瓢般地自己修了一根竹管子,钻了孔,从开始的什么都吹不出来到后来的渐成曲调。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对疯子的箫声的模仿和继承他的衣钵,给村里人带来了多大的影响。上了大学以后,我的吹箫技艺日趋成熟。就在开学后几个星期父母给我打电话来,母亲开玩笑似的告诉我wWw.说现在村里人都抱怨听不到箫声,睡不着觉呢!我知道,是母亲想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