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疯子的那个未满周岁的儿子,一直是个谜,村里大人们没人提起过。而小风是我的先知,凡事我都要问他,既然他自寻烦恼勾起了我的兴趣,那么我自是免不了苦苦央求他无论如何千方百计也要打听到,哪怕是一丝纤细的微不足道的小道消息亦可。只要消去了我的提起来了的兴趣才好。
小风的先知是他爷爷奶奶,我所拜托他的任何讯息来源皆是出自他二老。他们经历的事情比较多,村里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他们沧桑的皱纹和丰腴的回忆。
那一次,闫小风把我带到他家里去,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去他家中的一次。我母亲说他家条件太差,不能老是去麻烦他们。这倒是真话,也是母亲的真心话,每次我说要去小风家吃饭,母亲都会让我带上几俩大米和一些蔬菜。小风的爷爷奶奶刚开始稍作拒绝,我破天荒地能言善道,我说若是二老不收下,那么往后我和小风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于是,后来几次,二老每逢只说颇费了颇费了,眼里夹杂了默默的无奈和动情。我相信,他们并非假心假意,而是诚心实意地希望我和闫小风交朋友,收下这些东西只是因为倘若拒绝了,倒显得见外了。而我则因此甚是欣愉,可是这样的事情总不能发生太多,一来让人误以为是我家在接济他家,二来打击了二老的自尊心。母亲提醒我,能少去则少去。
那一次是也算是不得已,我非要小风当着我的面问不可。为此,我还施了激将法,我说:“闫小风,你爷爷奶奶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闫小风拍着胸脯胸有成竹地说:“谁说的?去问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不要赖!走,现在就去!”我得意地跟在他后面,我俩屁颠屁颠地朝他家走去。到了他家里,我本以为小风会单刀直入,直接切入正题,哪知道他也玩迂回战术。
“奶奶,阿延的姥姥说她家的竹林又少了一根竹子呢!”那时候WWW.soudu.org在老人面前小风习惯叫我“阿延”。他奶奶应了一声“嗯”,没有再问下去——这个话题也没法问下去。
“我看,肯定是疯子偷的!”小风故意将没来由的愤恨之意泄满字里行间。果然,他奶奶忽而停下手中的活计,盯了小风看了一会后又继续做活,亦不言语。然而,她终于还是中了小风的计了!过不多时,一定会将她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俩的,那样我和小风只会是双赢。小风赢得了打赌,而我则满足了好奇心。
“奶奶,昨晚我听疯子又吹箫了。可伤心了,一定是想他的儿子了。”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我在旁不断为小风加油庆幸。岂知,刚听完小风这样说,他奶奶手中的水壶“呛”地一声坠在地上,手不停地哆嗦。这下可把我和小风吓坏了,这不是我俩的本意,我俩只想窥探一些关于疯子的儿子的讯息。
扶起她后,小风焦急地问怎么了。她口中直说没事,只是不小心弄掉了而已,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水壶钻出门去,将我和闫小风甩立当地。我们的赌以小风的颓败和我的失望告终,我们想知道的答案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27
疯子是怎么样死掉的呢?
跳崖,就在小风跳的那个地方,只不过他是先于小风跳了下去。他的尸体在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粉身碎骨,正如小风的那般情景。当然,这些我是不能亲眼目睹的,只是后来听人在闲谈中说起时嘘唏不已。
美就在顷刻间破灭,又在顷刻间凝注。小风很可能在那个世界与疯子不期而遇了!
疯子跳崖的那天,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星光璀璨,和风徐徐。也一如往常的平静,疯子的箫声也准时奏起,对于常人来说,疯子这天的箫声与平常时候没有什么两样。要说特别的地方,那便是那晚疯子吹奏到很晚很晚,有钱人家看电视后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记得那天下午,我在姥爷家的时候,听姥爷口中念念有词,自言自语道:“灾星,灾星啊。”那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垂暮,月亮出来太早,众星捧月,自然还有浩瀚的星空中点点繁星的衬托和点缀。姥爷是在望着天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才如是说的。
箫声一直持续到鸡鸣了,间歇性地又响起。人们说,这疯子,今晚这是怎么了,吵得人睡不着觉。有的还骂道,这天杀的,短命的,贱命的!依稀只记得,隐隐约约在我睡着以后,箫声依然回荡在梦里,悠扬、愁肠寸断。
那晚不是我一个人失眠了,是的,我是睡着了,但是在疯子的箫声里,我实际上还没睡着,还在装载着那晚沉重的过去,总想捡回什么又唯恐落下了什么。那晚之后,原本想睡也睡不着的我竟然沉沉地沉浸在那个充斥了箫声的梦里,又总醒也醒不来。直到小风的突然逝去,直到我几欲切断自己的生命,霍地,醒来了,发现一些东西哗啦啦地流去了,一些东西哗啦啦地补充。然而,同样的位置,放置的触感总有些异样。
第二天,有人早起去割牛草的时候,在崖底发现了疯子的尸首。半个晚上,尸体早就僵了。这天,人们不再说什么,昨晚埋怨疯子吵人的还在说:“这狗日的昨晚那么吵人,现在又死得这么脏。”骂他的仍在叫骂:“他娘的,这短命仔,不得好死的!”他们离开疯子的房子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们都是默默的离去,女人们一部分在偷偷地抽泣。
疯子生前不是遭人厌么?怎么这会儿人们都像是死去的是他们的亲戚似的?我不能回答,我也不敢去问任何人。
小风的爷爷奶奶硬拉着小风去瞻仰疯子的遗容,小风死活也不肯去。小风说:“那疯子疯疯癫癫的,活着的时候不好好活,死了还死得那么脏。我不去,死我也不去。”童言无忌,周围的人们出奇地默不作声,就连平常被人们说为最为缺德的幺叔都没有作声。我掐了掐小风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在人前丢人现眼。年长的老人们都好言相劝,他们说:“去吧,娃,乖,去看看,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看着他们殷切的目光,小风安静而胆怯地跟在他奶奶后面。走到疯子的房子的时候,还在里面的女人们wWw.看到小风和他奶奶近来居然放声大哭。有的说:“苦命的人啊,真可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