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一直寻不到一个借口去找杨谨,似乎还钱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她不应该会介意这点医药费的,我想。
我的生活循着它本来的方向顺其自然地滑去。
这是九月末、十月初的衔接点。九月三十号傍晚,我带上我的洞箫,来到湖A东面,坐在藏匿于层叠树荫的石凳上。调试了音,找了音准与乐感,开始依着此刻心绪即兴吹奏一曲旋律。微风拂来,残阳泄满湖水,湖中满是碎了的红点,正如被抛弃了的桃色迸裂出红里透黄的伤绝,对岸的柳树在WWW.soudu.org和风里摇曳不已。
当我正自陶醉其中的时候,听到有脚步声缓缓逼近。随意瞥眼一瞅,身着藏黑色牛仔裤,短袖T恤,脚穿迷彩平底鞋——对,是那个军训的时候站在我前排的女生,最为显眼的是金黄的肤色,还有倔强而冷酷的眼神,瞧不出喜怒哀乐的面部表情。
我只当全没看见,曲腿放在石凳上,正襟危坐。但是已经放下了箫,将其平置于我的双腿间,装作怡然自得地欣赏眼前美景。
不多时,她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双手插在裤袋里。我抬起头,不言,只是微笑示好,她却仿佛没注意到我的招呼,双眸凝视托在我双腿上的箫。我自讨没趣过后,暗暗“哼”的一声嘲笑自己,拿起箫放进单肩包里。
“很不错。”她突然说。我再次抬起头,得知她嘴角泛起的是赞赏的微笑。
“差强人意。”我答道。
“自学的么?”
“呃——”我停顿了下,“可以这么说。”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她锲而不舍地追问。我欲站起来,她已经坐了下去。我刚动的身子只有重新黏在石凳上。
“我是跟一个疯子学的。嗨,有些矛盾。事实上,是我听到他吹,觉得好听,然后自己胡乱摆弄的。”
“那不就是自学的嘛!”她若有所悟似的说道。
“也不是。因为我会注意他的每次吹奏,在远处领略,自己琢磨技巧。”对于她拿我当傻瓜的对答,我有些气闷,势必要说得更加详尽些,尽管我从来不喜欢解释。待我说完该句,她专注于我的眼神垂落在石凳上,陡然转过身,也曲腿放在石凳上,正襟危坐如我一般,双手托着腮帮。
8
又一阵清风提醒我,从沉寂中抽出身来,西面天宇晚霞的颜色不知不觉沉了下去,换之的是满目迷蒙。湖面上,颓败了的荷叶死气沉沉地随着晚风的摆弄心甘情愿地哈腰点头。她沉浸在这片景致中了么?
“蓝颜。”她回神之后转头对我说。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俄尔才弄懂她是在做自我介绍,“哦,章延。”我说。
“你没去军训?”她只是在寻找话题而已,又偏过头去,伸腿,然后翘起二郎腿,双手插入裤带中。
“嗯,也不是。去了几天,后来就没去。”
“我看见了。”她点了点头。“那些天里你都做了些什么呢?”话刚出口,她脸上突显尴尬,“呵呵,我就是好奇。”
“没事的。”我尽量为她挽回和缓的气氛,“就是到处转转,在校园里的居多。还找了份家教,每个星期去两次。”
“哦。是吗?挺好啊。能找分工做做也挺好,有个经历。”
“呵呵,也不wWw.是的。”确实不是的,我做家教并非只为图一个经历,而是我的确缺钱;也并不是家里给的钱少,父母无论如何也会满足我的基本生活需求的,尽管我家并不宽裕;只是我不愿父母再为我多费心思,但愿能自己养活自己;其原因当然主要也不是想为父母分忧,而是但愿能通过如此换来一份更加独立的空间,更加地脱离一种责任。
我没有多做解释。这些不足为外人道。
“诶,对了,你国庆不出去玩吗?”她好似惊疑地问道。
我何尝不想出去?曾几何时,我始终祈盼一个机会,那时我不用为人民币而一筹莫展,不用为整天寻思如何摆脱父母的过多介入而煞费脑筋;此后,我能背上一个行囊,里面装满了我所喜爱的东西,一根箫,一支笛子,一个数码相机,一个笔记本电脑,几支笔以及一摞纸,然后一个人开始旅行。我还曾经精心地挑选了旅游目的地,有各个名山大川、浩瀚云海,有各处名胜古迹、古声遗韵,有文人墨客行走过的路途、人迹罕至的拥有着难以名状的美丽的野外……我总会想,早上,我不再贪睡,而是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正好七点,打点行囊,七点半,于是锁上小镇里旅店的房门,如众多匆匆过客那样在这里滞留一丝气息,剩下的多半是镶嵌在胶片或者存储卡里的影像。
出发了,做完这些之后,便是出发的时候了。去哪儿,在这一区域?不知道,那么就随处走走吧,走马观花般一览而过,其间若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美丽的抑或丑陋的,勾人眼球的抑或毫不显眼的,我会将它们铆钉在照片和记忆里。
随处都能引起灵感如泄洪般的倾泻,于是,我翻开包裹,取出笔记本电脑,敲敲键盘,留下印记……
她,蓝颜,问起关于旅行的问题的时候,我心里累积了无限叹惋。
“在学校也蛮好的啊,假期学校里比较安静,我喜欢安静。”没错,我喜欢安静,话一出口,方觉在理,也不去为不能出去旅行而遗憾了。
9
蓝颜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问:“啊,对了,你说你是跟一个疯子学的吹箫,说说看——呵,我就是真的好奇。”她僵硬的脸上顿时显得好比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极力表示歉意。
“我从农村来。”我说明这一点只是为了我接下来的描述做铺垫,也是给她打一剂预防针。她却仿佛对此没有在意。那么,该如何介绍那个总能给我带来平静的疯子呢,从何谈起?他好似不曾存在过,至少对村里人来说确是如此的,有他与无他皆不影响到人们的生活。然而,遗憾并不代表永远地埋葬,不论他有多么卑微,总会找到一个用处与他相符,即便那是微不足道的。譬如,人们总会在茶余饭后聊起他,笑料不断。
犹记得有一次,酷暑里,农活不多,大人们聚集在一座亭子里闲聊,象棋下得腻了,扑克牌打得烦了。男人们回家去迎面而来的只会是自己日夜面对的那个黄脸婆,还有年长了的父母的怒骂,于是,那个疯子便理所当然地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人们论题的中心。
他是一只干瘪了的水壶,我想,太陈旧了,人们已经想不起来他的名字,甚至人们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名字,可是有一天,那个崭新的夜壶失去了它的功能之后,他这只被遗忘了许久的水壶也就自有其妙用之处。
“诶,昨晚疯子又吹吹弹弹的啦。”幺叔眉飞色舞地开始拉开话题的伊始,我站在他身侧笨拙地收拾着他们刚才玩够了的扑克牌。人们叫他疯子,因为村里只有他一个疯子,独一无二的疯子。
“嗯,吹得可好听了。”我昂起头钟情地评价道。幺叔狡黠地伸出双手捏我胖胖的脸,说:“小屁孩,你也晓得好听不好听啊?去,给老子回家去,回头我让你爸揍你。”旁边的人跟着哄堂大笑,看来疯子确实给他们带来不少乐趣。
闫小风站在人群外缘,一直默默无言地静观场中的变化。此时听了我在场中受气,他朝我幺叔身上远远地吐一口唾沫,因他离幺叔较远,如此一来,他的唾沫不免波及中间的众人。顿时,叫骂声此起彼伏,最刺耳的莫过于“没爹没娘的短命仔”。而小风不甘示弱,虽来来去去只一句“有娘养没娘教的,老子日你妈逼”,更不会跑路。看着他跟众多小孩在那扭打,边上大人们在这百无聊赖的夏日里又平添了许多乐趣,都在呐喊助威。
我也乱了阵脚,唯有大声叫唤:“小风,快跑;小风,快跑……”
幺叔就揪着我的耳朵厉声骂道:“让你叫,让你叫,别人的事你少瞎掺和。回家看你爸怎么收拾你!”我狠狠的怒目相视,趁他一个不注意朝他身上也吐了一口唾沫,迅即快速地逃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