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破坏刹车装置!”尤银肯定地说。
“那是谁?”
“我抗议!”刘律师站了起来。
“请讲!”审判长道。
“我的当事人不是破坏刹车装置的人。谁是破坏者不是她应该回答的问题,是检调部门的事。”刘律师说。
“抗议有效。请控方律师注意询问的措辞。”
“不必再问了。”这时从旁听席上站起一个人:西门一金。她边说边往前走。“这一切都与我女儿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
“妈——”尤银回头大叫了声。
“孩子,我知道你心疼妈,你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拦。妈老了,你要真是孝顺妈,就什么也别说,因为你什么也没做!”
“你是什么人?”审判长厉声问。
“西门一金,尤银的母亲。”
“你可以坐下说话!”
法警给她搬了个椅子,西门一金从旁听席上走出,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对不起,审判长,我作了案却没勇气承担,让女儿受罪,现在我投案自首来了。如果你们认为可以的话,”西门一金口气很平和。
“准许!”审判长说。“请叙说你作案的全过程。”
西门一金沉静了一会,似讲故事一样叙述了起来。
“……我和老公离异已多年,但离异并不是感情不和,而是生意上的需要,所以一直感情还算好。我们离异时和老公有个约定,就是他发达了所有财产必须由我们的儿女继承,并签有协议。后来他真的发达了。开始还好,他玩过很多女人,但都没娶进门,所以我也没有财产继承上的担忧。可后来他认识了田园,也可能是感情真的变深了,他不仅给她买别墅,游艇,还与她办了正式结婚手续,并怀有身孕。我知道这女人不仅要继承我们尤家的大部分财产,甚至会全部霸占,她是我老公的合法妻子呀,我当然不甘心了,但又无法阻止此事的结果,于是就产生了让那女人死的念头。本来我是信奉耶酥的,我明白外国的神灵管不了中国的事,于是又改信了佛教、道教,每日祈祷诅咒那女人,可也无济于事。又指使女儿用巫毒娃娃一块诅咒。可这些都不灵验。
“我娘家是渔民,我知道利用鲜肉食可以把鲨鱼引到近海。于是我摸清了那女人玩游艇的路线,在禁渔期租了条渔船,装成敬海神的样子,把数吨的鲜肉分几次从鲨鱼活动的区域开始投放,一直投到那女人玩游艇的范围。目的达到了,但那女人命还真硬,连续有三人在那一带被鲨鱼吃掉了,而她却被解放军救了。
“一计不成,我就再生一计。我指使女儿买来毒蛇,让老公的司机小徐偷偷放入那女人的卧室,结果毒蛇反被她捉住了。我们就造谣她是蛇妖可我老公不信。但我并没绝望。
“有次我老公住院回家,我就以庆贺老公出院的借口,进入他家,在他们闲聊不注意时,我偷偷进入那女人的车库,破坏了她的刹车装置。第二天就使那女人丧命了,我当时好不开心呀,这么多年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
“后来我知道警察在调查毒蛇案。我明白可以通过这个案子查出车祸案。为了掩盖事实,我令女儿帮我租了车,又找了个司机找到蛇场看门人,用麻醉剂使他失去知觉,再灌他安眠药,三十多片,不死才怪呢。可后来公安越查越紧,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指使女儿联系了杀手,目的杀死亲手放毒蛇的徐。我听说杭州来的专家能让他恢复神志,我不杀死他让他证死我呀,我不成大傻瓜了吗。不过也正因如此才中了公安的圈套,此案被揭开了盖。早知如此我干吗与公安斗呢,我女儿也不会受牵连。我全招了,我希望你们从轻发落我女儿,她没有人命案,她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逼的。”
场内一片沉寂,所有人似乎都沉匿在了有趣的故事中,良久,审判长才说话:
“控辩双方有什么要说的?”
双方律师和控诉人都摇摇头。
审判长与几位陪审员交头接耳了几句,似乎取得了什么共识。审判长站了起来,陪审员也站了起来。像传染病一样,引诱得法院工作人员及控辩双方律师也都站了起来,连旁听席上的人也扭扭捏捏的伫立在了座位前。
“我宣布,本案由于出现新的案情,案卷退回检调单位重新侦察,择日再审。”
旁听席上一阵骚动。
“把犯罪嫌疑人西门一金同时收监!”审判长沉着脸说,仿佛西门一金打乱了他的程序,恨上西门一金似的。
西门一金被带上了手铐,尤银也被押到了她面前。
“我女儿——”西门一金看着还带着手铐的尤银。
“放心,不会把你俩关在一个屋子里。”一位法警说。
西门一金脑袋一下大了。
审判的全过程田野一直都在场,她从震惊,恐怖,到麻木,甚至忘记了仇恨。她不知道人与野兽有什么区别,野兽有足够的食物就满足了,而且还会对提供食物者感恩载德。而人就不同了,人为什么如此贪婪,欲望怎么就像宇宙的黑洞一样无限庞大而又充满恐怖,无法探知它的终极。她在思考,但她理不出亮丽的线条,她看到的都是阴郁、黑暗、怪异的杂光,仿佛到了阴间鬼魅活跃的地府。但有一点她是清醒的,她要离开家。因为这个家有她的丈夫,而谋杀她妹妹的正是丈夫的母亲与妹妹,她感到他们的血液像自来水管,像空中加油机一样,相互流动,来自同一个血缘,流向不同的方位,有时搅拌在一起,具有共性,因此她必须离开丈夫,离开这个家。
她收拾了些简单的衣物,就要出门时。一副憔悴模样的丈夫回来了,看她提行李出门的样子,急忙拦住了她。
“别碰我!”她像对强奸犯说话一样,条件反射似的与丈夫保持一定距离。
“不要离开家行吗?”丈夫在哀求她。
“如果你不在这里。”她说。
“那好,我走。”丈夫说。
“别,还是我走吧,求你了。”
丈夫无奈地叹口气。
“你去哪?”丈夫问。
“你别管!”
“我送你!”
“不!”
“怎么不开你自己的车?”看着她走出大门口的丈夫问。
她没回答。她想到妹妹惨死的原因,她不愿自己的车也刹车失灵,她不怕死,但她还有个妈妈,她不能死,她没权力死,她的生命属于她的只有一半,她必须和那一半——她的母亲商量好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拦了辆出租车……
酒店房间内,田野怎么也睡不着,她脑海中一直闪烁着妹妹惨死的镜头。她知道自己产生了幻觉,是心理障碍,她必须使自己理性,冷静下来。她无意识地给铁乌夫拨了电话。
“喂——”铁乌夫的声音。
“我害怕!”她说。
“你在那儿?”铁乌夫问。
她报了地址。
铁乌夫来了,门还没关上,她就扑了上去,一下抱住了铁乌夫:“帮帮我!”
“别怕,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铁乌夫拍着田野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样。
两周以后,法庭。
随着审判长一声开庭的惊堂木落下,对西门一金母女涉嫌杀人案的审理再次开庭了。
随着检调单位的新一轮侦察,对西门一金涉嫌杀人案的认定更加事实充足,而犯罪嫌疑人在证人证据面前也交待了更加多的作案细节,经过法庭的一翻辩论,也澄清了一些模糊不易确定的事实。
一、“鲨鱼事件”:为西门一金一人所为。尤银可能知其事,但没参与。
二、“毒蛇事件”:尤银参与,但受西门一金操纵;杀害蛇场看门人,为西门一金所为,尤银参与。
三、“买凶杀人”:为西门一金指使,尤银操纵。虽没造成后果,但事实成立。
围绕造成田园死的“刹车事件”,在罪责认定上发生了困难,但锁定在西门一金与尤银二人身上已无大的争论,争论的只是谁是具体实施者的问题。西门一金供认是自己所为,但在操纵细节上她却不能说出准确操作过程。可辩方律师一直使用各种技巧试图证明此案就是西门一金所为,尤银并不知情,试图解脱尤银在整个案件中的罪责。是的,从目前事实看,尤银只能算是被动参与者,治不了重罪,如果法庭认定尤银参与了破坏刹车装置,那她就可能负有一级谋杀罪,责任不仅是重罪了。对西门一金往自己身上拦罪责的意图大家心知肚明,也引起旁听席上一些听众的同情,护犊心谁又没有。但控方要的是事实真相,情代替不了法。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
“女士们,先生们。”控方律师铁乌夫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不仅仅是因为死者,死者家人是他的同学朋友。
“从以上法庭调查及检调方的技术认定,犯罪嫌疑人西门一金即不会驾车,也从没驾过车,更无机械制动方面的常识。那么,这样一个人怎么才能破坏一辆高性能汽车的刹车装置呢,除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教会了她如何操作,二是她根本就没做,是另有其人,她只是掩盖另一个人的罪行才出来承担责任的。那么她为谁承担责任呢?当然是利益相关者。因为她在其它几件杀人案中已构成重罪,足以判处极刑,再多一条杀人罪又如何呢?她可真是个生意人,盘算的很精明。
“但是,法庭要的是真实的事实,法律的功能就是彰显公正。我佩服她的护犊之情,但我也可怜她的掘劣表演,我更认为法律的严肃性不容亵渎,我们必须找出破坏刹车装置的真正责任者,这个真正的凶手就是西门一金竭力坦护的人——尤银小姐,她才是刹车装置真正的破坏者。”
“我抗议,我抗议控方这种建立在推理基础上无事实依据的指控,他是在利用这种情绪化的煽动来置我的当事人于不利。”刘律师口气也很激动。
“抗议有效!”审判长道。“控方律师,请你只叙述证据。”
“是!”铁乌夫道。
“不必再说了,证据在我这。”这时从旁听席的一个角落中站起一个人,脸色蜡黄,瘦骨磷峋,说话喘气还有点困难。说着就走出旁听席到了前场。“是的,审判长,我就是刹车装置的破坏者……”
全场都愣住了,审判长举着惊堂木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了。
“尤先生,你——”审判长半响才吐出几个字。
“是的,审判长。”尤大平静地说:“我已辞去人大代表的职衔,我现在是一介平民,而且是真正的罪犯。”
“请尤大先生坐下说。”审判长口气很是恭敬。法警搬了个椅子让尤大坐下,尤大也不客气。
“请问尤先生,你为什么破坏您爱妻的刹车装置呢?你的盛大婚礼大家至今还记忆犹新呢?”审判长似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我爱她!”尤大一字字地说。
“这更让人不理解了。”
“我不想我死后她再嫁别人。”
“您身体不是很好吗。”审判长又仔细看了几眼尤大的脸色,似乎有所悟。“即便是您生了重病,凭您的实力,还有什么高级的医生您请不到呢?全世界都可以。”
“是的,审判长先生,因为我生的是脑肿瘤,生命已不足一年,甚至是数月的事,我想我死后有我的爱妻来陪我,我们在阴间仍然可以相爱。”
全场一片哗然。
“他在撒谎!”这时一个声音从旁听席上传了出来,大家回头一看,一个乡村妇女打扮的老人从座位上站起向前走。
“请问您是……”审判长小心奕奕地问。因为今天的审判太离奇了。
这时田野也回头看,那老妇人已走到她身边。“妈!”她认出了,十分惊讶,又委屈。母亲只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我是死者田园的母亲。”
“老人家您请坐下说!”
法警给老人搬的椅子放在了尤大旁边。
尤大听到老妇人说是田园的母亲,惊的站了起来,这时田野的母亲已走到他身前,两眼直视着他,尤大有点恐惧地低下了头。
“啪!”一巴掌落在了尤大脸上:“你是个虚伪的小人。”法警上前劝开了。
“老人家,消消火,坐下慢慢说。”审判长很客气。
田园的母亲稳了下情绪,静静地叙说道:
“尤大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而且很实际。他在表面上虽然对我女儿很好,但他又有很强的占有欲,在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他为了让我女儿到阴间陪他,也为了他的财产不被外人占有,他就有心置我女儿于死地。他与我女儿结婚,购买房产等,完全是一种欺骗行为,既然他决心要我女儿的命,他的财产到我女儿名下对我女儿也是多余的了。因为我女儿财产的继承人是他,他财产的继承人是他的儿女。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前妻与女儿对他这些并不了解,而且比他还急不可耐地欲置我女儿于死地。当尤大发现前妻制造鲨鱼事件,女儿制造毒蛇事件,他害怕了,他怕他的前妻与女儿弄巧成拙,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于是就加快了置我女儿于死地的步伐。当他知道我女儿第二天要到海边去时,也就在他的家人去看他那天,他破坏了我女儿汽车的刹车装置……
“他不但很虚伪,而且狭隘贪婪,他不但对财产有极度的占有欲,而且极力占有别人的灵魂,肉体,甚至阴间的生命。他关注的只有财产与家族利益。他以犹太人自诩,但他还不如放高利贷要别人一磅肉的犹太商人,他要的是别人的生命。
“他心中没有爱,可以查一下他对社会的捐助,他以捐助名义省下的税赋远大于他的捐助,他爱的只有他和他的家族,其余任何生命对他来说都可以消失。
“他的犯罪事实成立,但他的肮脏灵魂却不被人认识。”
老人也许太激奋了,说着,她有点不支地几乎要晕倒在椅子上,一个法警扶住了他。
“老人家,我感谢您的陈述。我们一定会还您女儿一个公道。您可以先去休息了。”审判长诚挚地说。
田野也过来一同把母亲扶到座位上坐下了。
“各位起立。”审判长站起来说:“鉴于新的犯罪事实及嫌疑出现。我宣布,责成检调部门对尤大所犯罪行进行调查,待调查终结一并宣判。把三名犯罪嫌疑人押下。”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田野扶着妈出了法庭问。
“是我让她来的。”铁乌夫的母亲说:“这事早晚她会知道,各种小报也登了出来,于是我给你妈写了信,我想我也可以劝慰劝慰她,我们可都是做教师的。我本打算案件审判终结时再让你母女见面,我不想分你的心。今天尤大的表演让人太气愤了,所以我就鼓励你妈实话实说了。”
“谢谢你,阿姨。你不让我妈说,我还以为尤大是好人呢。”田野说。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尤大的疑点。我通过医院的一个朋友知道了尤大的病情,于是就做了这方面的推测,事实果真如此。”铁乌夫说。
“谢谢你,乌夫哥!”田野深情地看着铁乌夫。
“我们走吧!”铁乌夫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一个月以后,田野与尤宝的住处。
“我妈已执行死刑,妹妹也判了十二年,爸爸也奄奄一息,没了几个月的生命。难道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吗,干吗非要离婚呢?”尤宝拿着离婚协议书看着田野说。
“你是害死我妹妹的仇人的儿子,哥哥。难道你让我每天在你身边做恶梦吗?”田野大叫道。
“那你怎么办?”尤宝无奈地说。
“我离开这个家。”
“还是我离开吧!”
“不,我想忘记过去。”
“好吧,我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家对不起你,我会用我的后半生补偿你的。公司有以你名义的股份,你可以兑换成现金,那是你自己的。”
“尤宝,你并不坏,是我不能面对过去,所以,请你保重,会有比我好的人爱你的……”
尤宝在流泪。
“你,当然,我不该问你以后干什么,对不起。”尤宝欲言又止了。
“我找了个教师职位,与孩子们在一起会使我尽快平静。”
尤宝怅惘着看着田野离去了。
火车站。一行人在给田野的母亲送行。
“老人家,我还是劝你留下和女儿在一起,咱姐妹俩也好都有个话说。”坐在轮椅上的铁乌夫母亲拉着田野母亲的手说。
“好姐姐,我谢谢你啦。山里还有几十个孩子没人教,我们那儿太穷了,好教师不愿去,我不能不管他们。你当初不是帮助过我女儿吗,就算我学你吧!”田野母亲说。
铁乌夫的母亲在流眼泪。“好妹妹,只可惜园园她……”
“哎,认命吧。”田野的母亲说,“印度洋海啸死了多少人,谁能定准遭个什么灾呢。”
进站的铃声响了。田野与铁乌夫一起把母亲送上火车,回头推着轮椅上的母亲。
“回头陪我到医院。”田野看着铁乌夫说。
“有什么不舒服吗?”铁乌夫急问。
“我把孩子做掉,我不能生下他们家的孩子,我感情上无法面对,也许我心胸太狭窄了。”田野平静地说。
“我理解你!”铁乌夫把手搭在田野肩上,坐在轮椅上的母亲下意识地点点头微微一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