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延年说完,殿中三人陷入一片沉默。
霍光主政三十余年,上至朝廷之中,下至各地太守刺史,出自霍光门下的官员不可计数,霍光本人又手握兵权。这样的一名权臣,若是有意发动政变,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的?
在这最后的关头,刘贺反而静下心来,沉思了一下,问道:“严卿,你将杨夫人与你所说之话,细细为朕道来。”
严延年沉声说道:“回皇上,皇上登基之初,丞相以臣女为昌邑王后之故,对臣分外信赖,依为臂膀,后来听闻皇上降旨,命蒙妃在白虎观中修行,丞相专门为臣摆宴……”
听到严延年说他女儿为昌邑王后时,心中恍然,这个严延年,乃是自己的丈人,王后的父亲。
刘贺记得自己重生的第一天,王后曾说起过其父亲在相府为掾吏,自己为避免引起别人怀疑自己身份,不曾继续追问,没想到现在自己的这个便宜丈人,巴巴的跑来给自己报信。
看着神色焦急的严延年,刘贺心中有些内疚,自己到长安为帝之后,只顾沉迷于先帝的宫妃、将王后忘到了脑后;升赏的官员,也只是自己自昌邑国带来的属官、丈人,刘贺亚根就没想起来过。
严延年说完之后,神情关切的看着刘贺,想听一下刘贺有何应对之策。龚遂已经怒声道:“朝廷上下,咸以霍光为汉之忠臣贤相,没想到霍光竟为私欲,对皇上罗织罪名,阴谋犯上,实乃诛灭三族之罪。”
刘贺止住龚遂的话,对二人说道:“两位卿家请坐。”
二人连说:“皇上面前,哪有臣坐的地方,莫要折杀了臣等。”
刘贺摇头笑道:“当此非常时机,那还讲这么多礼节,说不定明天,朕就不是天子了,坐下坐下,给朕出个万全的主意来才好。”
二人见刘贺这样说,才告了个罪跪坐于刘贺两侧。只不过在刘贺看来,这两人坐的还不如站着舒服:侧着个身子,全身僵硬。刘贺苦笑了一下,问二人道:“霍光为朕织的那八大罪状,两名卿家有何看法?”
龚遂严延年两人对视一眼,严延年先开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霍光仅此一举,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刘贺听到严延年的说法,笑了笑,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八大罪,还真有点那么个样子。严延年说完,刘贺将眼光转向了龚遂。
龚遂看了一眼刘贺,说道:“皇上,以臣看来,这八罪虽说有的乃是捕风捉影,但大多都确有其事,并非霍光凭空捏造。”见刘贺并不发怒,龚遂继续说道:“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仅凭此八条莫须有之罪,霍光就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实在是有负孝武皇帝所托。”
龚遂说到这里,神情有些激动,直着身子说道:“且孝经有言,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而不失天下。霍光此举,只为自己私权而置天下动荡于不顾,纵是废帝功成,亦会给后人留下极恶之例。”
刘贺听到龚遂说霍光此举,会给后人留下坏的前例,点了点头,刘贺想起,在他最喜欢的英雄辈出的后汉三国时代,权臣董卓废少帝立陈留王时,面对群臣的反对,提出的理由就是:效霍光之志。
龚遂说完,严延年叹了口气道:“若说皇上有罪,那皇上所犯之罪仅的一条:收了霍光主政之权。若皇上一直任用霍光,皇上纵是再做些……霍光巴不得皇上整日不理朝政,沉缅酒色之中,他好握政在手。先帝就是太……”说到了昭帝,严延年急止口不言。
龚遂伏地而泣,说道:“皇上,是臣无能,为霍光表像迷惑,在皇上收政之时,未向皇上进言劝阻,请皇上治臣失职之罪。”
刘贺叹息道:“龚卿,朕当初命你为司隶校尉,看重的乃是你的才干,不是要治你什么罪的。此危机存亡之机,你我君臣当同心合力,共度难关,而不是要治什么罪的。”
龚遂素有才干,此时的表现不济,实在是因自己的主子刘贺受到危胁,一时过于悲愤所致。这时被刘贺一提醒,犹如醍醐灌顶,沉思该如何化解此难关了。
中 文首发刘贺看向严延年,问道:“严卿可有妙策?可将霍光与朕此时各自优略剖析一番,总要先做到知已知彼吧。”
严延年长叹一声,说道:“皇上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这才有机为霍光所趁。”然后,严延年抛开霍光政治上的影响力,单从朝中军力上将霍光的力量给刘贺解说了一遍:
霍光长子霍禹为羽林中郎将,掌羽林军;
霍光次女婿范明友为度辽将军、未央宫卫尉;长婿邓广汉为羽林监、长乐宫卫尉;光中婿赵平为中郎将、建章宫卫尉。三宫屯兵卫将,皆为霍光之婿。
霍光孙婿王汉为骑都尉、统长安胡越骑;霍光兄霍去病之孙霍云、霍山为中郎将。……
严延年还要再说下去,刘贺摆了摆手,说道:“朕的身边引军之人,非是霍光子,即为霍光婿,朕如霍光禁中之鸟,唾手可得,是朕行失行德,不见容于天下。”
严延年沉默一会,说道:“皇上也不是没有机会。皇上之利,乃是皇上早知霍光之谋,先早做准备,可谓有备;皇上虽初登位,已占大义,于霍光则为君臣,可谓之名。”
严延年说到名时,神情忽的极为严肃,对着刘贺说道:“霍光若行不道,须名正言顺,方能为群臣心服,这里有一个人,是皇上一定要抓住的:皇太后。霍光若请的皇太后下诏废帝,则皇上再无‘名’之得矣。皇上若能得到皇太后的欢心,使得皇太后支持皇上,霍光之谋,名不正则言不顺,向来谨慎的霍光,必然将阴谋推后,为皇上赢得时间。”
刘贺苦笑,太后那个小萝莉么?刘贺想起那张冷冰冰的脸来,真是觉得无法可施:霍光是她的外祖父,自己呢?凭自己是她的比她还大的皇嗣?无亲无辜的,如何才能到太后的欢心?
纵是有办法得到十六岁的小太后的欢心,那也不是现在能实现的。刘贺苦笑着对严延年说道:“无兵无将,此皆为空,纵是有名,又能做何准备。”
龚遂忽然说道:“皇上,这朝中掌兵之人,可不仅只有一个大将军霍光,还有一人,皇上难道忘了?”
“龚卿是说车骑将军张安世?”
龚遂说道:“不错,张将军亲往昌邑,拥皇上入京;皇上又曾‘初登’荣耀之;前日皇上又降旨,留其女在白虎观修行。凭借此三点,皇上可请张将军相助。”
严延年点了点头,说道:“张将军素来谨慎守成,进退计节,可以借为助力。”
刘贺摇头道:“张安世得霍光推举入朝,于理乃是霍光门下客,如何能叛霍光而助朕。”
“皇上,臣以为,无须说得张将军相助皇上,只须使得张将军两不相助,即减去霍光朝中之第一大助力,其谋必缓,缓则皇上有机可趁。臣愿为皇上说客,为张将军说皇上对其礼遇之情。”
刘贺看着眼前的严延年,心中感动,这才是真正的老丈人,为了女婿,献计献力。刘贺想起自己一直将这个丈人抛诸脑后,起身向着严延年深施一礼,说道:“朕,多谢国丈了。”
刘贺这一礼、一句国丈,只感动的严延年势泪盈眶,连忙起身,跪倒在刘贺面前,激动的说道:“臣如何敢当皇上如此大礼,此不是生生折杀了臣下么。”
刘贺扶起严延年,说道:“国丈一心为国,奔走操劳,朕这一礼,国丈当的起。”
严延年抖着嘴唇,说道:“臣惶恐,臣还有一策,请皇上听之。”
刘贺没想到这一礼,竟然礼出一策来,喜道:“国丈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严延年似乎犹豫了一下,说道:“臣知霍光有一女,乃是待嫁之身,皇上可趁霍光之谋未发之机,明告天下,下诏征立霍光女为皇后,如此,霍光将再无反心。”
刘贺看着严延年激动的神情,听着严延年这一策,真正的感动了。刘贺拉着严延年说道:“国丈何出此言,朕为帝,以理,王后则当立为皇后,王后素来贤惠,焉能无错可弃立?朕决不为之。”
严延年听到刘贺的话,更是感动,再次跪倒在刘贺面前,流泣道:“皇上乃是有道明君,焉能束手待毙?请皇上为天下故,为大汉故,下诏立霍氏女为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