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反思这一天的表现,中规中矩,并无任何不对之处:自己出钱,为先帝修平陵;遣人回昌邑祭祀先王,以尽子道,这些,都不应失罪。在前殿处理国政之时,纵有问题,刘贺也是征询殿中群臣的意见,取得统一意见后,再做决定,绝无犯错,怎么这样的一天中,依然有罪?
看着阎王冷笑的脸,刘贺打开白纸细看:为玺书遣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
刘贺看到这条罪行,并不像前几次一样,或失色、或悔悟。在这一刻,刘贺忽然很清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贺回想阎王向自己通告的那几条罪,对一个皇帝来说,这些罪,就是皇帝被废的理由。刘贺已经清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所有的罪行,其根源乃是由于一件错事,或者说并不是错事:收回了霍光主政之权。
这些罪,只不过是霍光为取回政权,在政变胜利后,为给他自己正名,对刘贺吹毛求疵而已。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来编写的。
刘贺知道,自己不应当被霍光的“三上折还政于帝”的表现所迷惑,而准了霍光的折子。刘贺明白了,这个霍光是一个既想要忠臣之名、又不欲还政的人。
古之贤相?刘贺冷笑不已。只有生活在霍光的时代,刘贺才知道这个贤相有多贤!
刘贺想起了汉书宣帝纪的记载:“(宣)帝出行,(霍)光每之御,(宣)帝如针芒在背。”刘贺想起自己的现状,纵是霍光不在身边,也犹如针芒在背。
刘贺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被太后授玺继位,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离史上昌邑王的“受玺二十七天”被废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在这半个多月中,自己若想保住皇位,唯一的方法,就是要重新启用霍光,借以稳住霍光,弥补自己的错误。
和霍光斗?刘贺想都不敢想。
既然已经想明白自己得罪的根源在何处,刘贺便不再像前日那样无法入睡了。感觉到身心放松的刘贺,一觉睡到了早朝。
早朝之上,刘贺虽见霍光一如既往的恭敬,却再也不敢轻视。反而是群臣奏上来的事,刘贺都向霍光征询,然后再以霍光的意见为最终意见,拍板决定。刘贺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个机会:重新委政于霍光的机会!
刘贺并不知道,霍光已经在着手准备废帝了。昨夜,霍光已经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商议步骤――废帝,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必须要有精密的部置,毕竟,霍光还想要那个贤臣之名。
退朝之后,刘贺刚返回宣室殿,稍稍喘了口气,苏善来报说:“皇上,博士、光禄大夫夏候胜求见。”
刘贺一愣,这是自刘贺继位一来,第一个求见自己的大臣。刘贺说道:“宣。”
夏候胜进殿,向刘贺行过跪拜礼后,刘贺问道:“爱卿前来面君,可是有事?”
夏候胜目视刘贺左右,并不即时回话。刘贺见状,屏退左右,说道:“爱卿有话请说。”
夏候胜言道:“皇上,有人谋逆。”
“什么?你说有人谋逆?”刘贺被这句话惊得几乎要跳起来,问夏候胜道,“爱卿可知是何人!”
“臣不知。”
“爱卿不知何人谋反,方才有人谋逆之言,从何而来。”
夏候胜答道:“回皇上,天久阴而不雨,乃是臣下有谋上之状,臣由是而知。”
刘贺听到夏候胜的话,本来想笑,却笑不出来。若是放在前世,或者是几天前,夏候胜这样说,刘贺必定认为他是迷信之言,可现在,刘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刘贺问道:“爱卿此言何解?”
“回皇上,在洪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赏阴,时则下人有伐上者’,臣由此推知有人阴谋犯上,图谋不轨。”
刘贺愕然,没想到古人读书,也能悟出有人谋反来。刘贺嘱咐夏候胜道:“爱卿切勿再对人言。”夏候胜领诺而退,留刘贺在殿中坐卧不安,欲要相信,夏候胜说的确有些滑稽:天久阴,就有臣下谋逆,这话说的实在是荒谬。欲待不信,夏侯胜言之切切,刘贺心中惴惴:谋逆之人,会中 文首发不会是霍光?
到了下午,苏善再来报说:“皇上,龚大人求见。”
龚遂向来是刘贺信赖之人,刘贺一喜,连忙请入,刘贺见到龚遂引了一人一起前来,那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三绺长须,颇有些文人的气质,只是满脸透露出焦急之色。二人见过驾后,龚遂说道:“皇上,自您登基之后,严大人官职不高,不能见驾,所以请臣陪着前来求见皇上。”
刘贺才知道这人姓严,再听龚遂话中的意思,似乎自己这个昌邑王未登基之前,曾与这个人见过面。为了不出错,刘贺看着此人,面上露出询问的神色,却不先开口说话。
这人再次跪于刘贺面前,说道:“臣严延年有机密事要禀报皇上,请皇上屏退左右,留龚大人在身边即可。”
上午刚来了个夏侯胜,这时候又来了个严延年,都要屏退左右才说,难道夏候胜所言的谋逆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了不成。刘贺挥手令左右退下,严延年开口道:“皇上,大将军霍光正在朝中联合大臣,图谋废帝。”
严延年话一出口,刘贺还好,毕竟上午的时候,夏侯胜曾说过有人谋逆,刘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向稳重的龚遂却是大惊失色,竟顾不得君前失仪,失声道:“严大人,这话,可乱说不得。大将军受苛国之重,素有贤名;皇上初登大宝,并无过错,霍光缘何废立?”
严延年见自己说出霍光谋逆,龚遂失色,皇上却是端坐不动,脸色如常,严延年心中赞叹:皇上虽然年少,却不失稳重,霍光倒行逆施,行废立之举,大失人望。
刘贺伸手命龚遂勿言,又令严延年起身。龚遂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方才失礼,连忙请罪,刘贺摆了摆手道:“龚卿心忧社稷,才有此失色之状,何罪之有。”
刘贺问严延年道:“霍光谋逆,必为机密,严卿何以知之。”
“今日午后,大司农田延年亲往相府,请丞相到书房密议,说大将军已然定策,命丞相支持。丞相夫人于窃听得知,急遣臣前来。”
严延年说完,担心刘贺不信,又说道:“丞相夫人仅蒙妃一女,受皇上厚恩,未迁入平陵守园,故传讯皇上以报皇恩。”
刘贺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一时贪色,却给自己拉了个援兵,又想到自己所留两女中别一女玉妃张宁,乃是车骑将军张安世的女儿,张安世知道霍光谋逆,又是什么态度呢?
刘贺最担心的是霍光即已定策,开始联络朝臣,着手废帝,自己当如何才能化解这场危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