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丽人着了一条葱绿的曳地长裙,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绣了紫色杜鹃花的斗篷,斗篷襟边皆镶了白狐狸毛,更衬托得一张芙蓉面清丽难言。
而那幼儿全身着了大红的衣裳,因为初从温暖的车厢里出来,一遇到冷空气,那粉嫩的两腮上激起了两团红晕,更显得如同观音座前的红孩儿一般灵秀可爱。
那丽人抱了幼儿,走到查开疆面前轻轻一福,笑道:“这么冷的天,先生不去庄园吃酒过年,倒跑来这里访什么劳什么梅花,这脾气性格倒和我们宝二爷仿佛呢,怨不得他成天口中只念着一个查先生呢!”
林停忙笑道:“这是拙荆,这是犬子,今儿我们一家子来是来庵里与我母亲相聚团圆的。其中原委想必宝二爷早已经和先生说了一个大概,所以,我也并不遮掩的。”
查开疆忙对紫鹃一揖作礼道:“林夫人有礼了。这孩子长得真是灵秀可爱,且贵公子生得天庭饱满,口正鼻直,眼神清亮如水,正是清贵之象,林兄真是好福气。”
正说着,皇甫松早已经从第二辆车上来来,踱过来听查开疆说完,忙凑趣笑道:“他再说不错的!他的观相占卜之术连白云观的牛鼻子老道都自愧不如呢。”
紫鹃听了菀尔一笑道:“今儿大年三十,承两位先生的吉言,我替我们思恒谢过两位先生了,若他将来果然有些子出息,自然也是两位的吉言所赐。”
说笑间,水月庵已经奔出来了几个小比丘尼,眉开眼笑地直奔他们而来,簇拥了紫鹃笑嚷道:“师父天还没亮就叫我们准备生火扫房迎接姐姐你们,如何这时辰才来?我们先抱了思恒让师父瞧去。”
说着接了孩子就往庵里奔去,急得紫鹃直叫:“仔细脚底下滑摔着了。。。。。。”
林停皱眉道:“何必这么蝎蝎蛰蛰的?就算是摔一跤,穿得这么厚,又能摔到哪里去?我素日就告诉你,孩子是不能太娇贵的,还要多摔打着才好成才的。你倒好生想想,那些金尊玉贵养着的孩子有几个是成器的?”
紫鹃面上微微一红,待要说什么,却终究又咽下去了。
这边查开疆却找了一个小比丘尼细细询问梅林的走法,问得仔细了,忙过来向林停辞道:“林兄且先进庵去罢,我们也自去了,那梅林的走法我也问得了,自己寻过去是极便宜的。”
林停忙道:“两位先生且去,我见过母亲再去寻你们。”
皇甫松忙辞道:“我们玩一会子也就自回去了,实在不敢劳林兄费心。”
查开疆也笑道:“今天原是家人团聚之时,我们外人如何好打搅?只请林兄将这匹马暂且让我带着,我们赏完了梅花也就回去了。”
林停想了一想,笑道:“罢了,强请你们,你们也尽不自在的!也罢,以后我专程去拜访两位先生。”
说完却从身上解下一只葫芦递给查开疆笑道:“赏梅岂能无酒?这是我自酿的梅子酒,”。
查开疆长声一笑道:“林兄果是解语人!我的心思你竟是猜个全中!既如此,我也不推让了。”
说着,将葫芦接过来,拧开葫嘴放在鼻端轻轻一嗅,笑道:“这等清香,果然不是凡品!”
说完向林停轻轻一揖,携了皇甫松洋洋去了。
林停征征地看着查开疆的背影,喃喃道:“这样的风流人物,生平仅见,真个是潇洒风流,襟怀坦荡!怨不得傅相对他亦是赞不绝口呢。果然是好男儿,真汉子!”
紫鹃在一旁瞅着却是眼圈儿一红道:“若是这查先生早来上一两年,就算是傅相和林姑娘的事不成,只怕这个查先生姑娘也大约可以看得上眼的,也不至于就这么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去了,这大年下的,也不知道林姑娘一个人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呢?她有没有新衣裳穿?有没有饺子吃呢?跟前有没有知心的人伺候着?说着,泪珠儿早如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林停怅怅一叹,眼中亦是泪光隐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轻声一叹,道:“人生自是有情痴!人的缘分竟是命中早就注定了的,求也不得怨也无用。”
他伸手揽住紫鹃,伸手为她试泪道:“林姑娘自然是好人一生平安,凡事皆顺心如意的,咱娘不是专为她日日烧香诵经?你不也是天天为她烧一枝素馨香为她祈福?放心吧,天若有知,必然保祐姑娘一生平安。”林停的声音低哑中带着一丝颤抖,如同枝头最后一朵残花,瑟缩着,终究还是在风中缀落下来,变成无声无息……
雪飞如蝶,迷蒙天地群山。
山风刺骨,盘旋着更深更冷的寒意。
可是,其中一种淡淡的梅花的芬芳分明却象是记忆中的某种味道,让心的一个角落变得温暖和柔软。
而当查开疆和皇甫松身处山涧那处梅林时,更是浑身梅香,心神如醉。眼前碎琼杂玉飞舞中的枝枝梅花,或洁白如玉,或殷红如霞,或浅粉如晕,或一枝竟如春绿,巧笑嫣然,更有另一份清新妩媚。
查开疆喜不自禁,饮了一口梅子酒,一声清啸,声震梅林,竟有若干梅花伴着飞雪随声而落。他轻轻一个转身,早已经跃上一树老梅的梅枝,伸手折下一枝红梅放到鼻端轻轻一嗅,笑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
树下皇甫松仰了头亦笑道:“你竟这样有兴致,我若不凑个趣儿倒也显得我迂腐。”
说着亦折下一枝碧色梅花笑吟道:“逢花却忆故园梅,雪掩寒山径不开。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
查开疆闻听一笑道:“这诗实不似你的风格,快换一首…….”
忽听风中传来一阵吟哦:“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声音低沉清越,其中竟似有掩不住的缠绵之意。
查开疆听得一呆,长声赞道:“好一句‘待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堪为千古绝唱矣!作此句者,何等样胸怀也?!”
只见一个清癯的身影从远处的梅丛中踱将来来。只见那人身着淡青的袍子,身材高挑瘦削,怀抱着两枝淡碧色梅花,容长脸庞苍白如玉,一双眸子却是黑沉沉的,偶尔目光闪动间,却似有精光无限。
查开疆见了他,倒是一呆,忙从树上跃下,将手中的梅枝一掷,行礼道:“实不想竟在此处与傅相不期而遇,学生查开疆见过傅相。”
皇甫松一旁听得分明,心中一阵狂喜,忙跟着拜倒见礼道:“皇甫松得遇傅相,实是学生之大幸。”
傅恒淡然一笑,道:“既然都到了这里,又是在今儿这个日子,倒也算得是一种缘分际遇了。你们很不用多礼,我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红尘俗礼,好容易寻了这么一个清净之地,你们莫扰了这份清净。”
说着,眼风从二人身上轻轻一掠,笑道:“你们倒也机灵,知道我是此次恩科的主考官,先自称起学生来了。不过,我的脾性你们大约也听说过一些,若要出仕入将,还要凭自己的真本事,我这里是没有门子可走的。”
皇甫松忙陪笑道:“傅相崖岸高竣,世人皆知。我们实在没有倖进的想头……”
查开疆却只问:“不才学生敢问傅相方才那阕卜算子是何人所作?学生自认熟背古今诗词,何以竟从未听过此词?难道竟是傅相所作?”
傅恒面色变得愈加苍白,低声道:“我如何作得此词?这词原本是一个女子所作。”
查开疆心中一动,竟脱口而出道:“是姑苏林黛玉?”
傅恒身子一颤,良久方道:“原来你竟也知道她……正是她……正是她……”
傅恒轻轻一叹,唯一声叹息,竟轻灵如雪,直隐入那梅花点点殷红如血中去了。
查开疆默然瞅了傅恒一眼,曼声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傅恒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呀!究竟情为何物?”
查开疆伸手拈下一朵红梅,轻轻放在傅恒手心里,低声道:“情亦如梅,放在眼前见绯红,心在心中亦闻清香。”
傅恒闻听身子一震,竟不再答话。转身自去了,他去得远了,方见梅林中闪出数十军士随他去了。
皇甫松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林子里竟隐了这么多人?我如何一些儿都不知道?查兄你自负武功高明,如何竟也没发觉?”
查开疆冷笑道:“有这么多人护着咱们不是更好?若他们真对我们有恶意,我们又如何进得来这林子?”
说着查开疆对皇甫松道:“罢了,咱们亦归去罢,今儿竟见世间至诚至真之爱,倒是咱们的福气。”
见皇甫松张口欲问,查开疆一摆手忙道:“此事却是傅相之私事,我们遇见了,却要只当没遇见,否则,不是幸事却是祸事了!”
皇甫松眼神一黯,道:“罢了,知道了。今儿这个年过得好没趣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