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听了脸变得苍白,犹自咬牙道:“那是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干!”
查开疆仰天而笑,凝视着贾琏道:“苍天可鉴,我之心!我之愿!”
:“我若有妻如凤娘,必将用我之一生报之!永无欺!永不负!”
查开疆背负着手,围着贾琏缓缓绕了一周,慢慢道:“那么你呢?你娶到了一个绝世的女子,却从不知珍惜不知爱护。你的眼只看着那世俗的庸脂俗粉的鲜艳热闹,反倒把自己身边的旷世幽梅丢到脑后去!全不顾她的委屈她的伤心!”
:“作为男人,你不知撑家立业,反倒让妻子事事操心,却觉得理所应当,恬然而受。而一旦出了变故,立刻抽身而退,把偌大罪过交给自己的妻子:一个娇弱的女子一人去承担!更怕受她连累,在她最最潦倒无助之时用一纸休书将她遗弃!”
查开疆越说语气越激越,那松林里栖着的一群喜鹊竟耐不得他的一腔激愤,纷纷飞出林外,而贾琏此时身子也似乎佝偻了,低着头无意识地用马鞭划着地上的积雪。
查开疆逼近贾琏,低声喝道:“老天当真无眼!怎么还会叫你这等无心肝的衣冠禽兽活在这人世间?怎么还会由得你再来破坏她的幸福?我真想破开了你的胸膛,看看你的胸膛里跳动的到底是一颗狼心?还是一颗人心?”
贾琏听了,又羞又怒,顺手将手中马鞭一挥而出,抽向查开疆。
查开疆凛然一笑,不避反进,劈手将马鞭接住,用手搽了几搽,那马鞭竟如败絮般断成几段掉落在地上。
贾琏大骇,蹬蹬蹬后退几步,竟一下坐到了地上,面白如纸,身子瑟瑟如草。
查开疆弯下身来,低声道:“想和我发你那公子哥儿的脾气么?对不住,我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说着直起身子,冷冷一笑,道:“今儿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凤娘,是我今生中唯一最爱的女子。无论千难万险,我都会娶她为妻!我会给她她今生应得的爱恋与呵护!而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阻挡我的这个心愿!”
说着,他一掌击向附近一棵碗口粗的松树,劲风到处,竟松树竟然呻吟而折,轰然倒下,距离贾琏不过一尺的距离,激起地下的冰雪飞溅了贾琏一身,那残雪落到贾琏的脖子里,竟冰得他激凌凌打了一个寒噤。
贾琏缩了缩身子,望向查开疆,查开疆凛然道:“挡我者,若此树!”
说完再不答话,转身飘然而去。风声中传来他的低诵。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事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贾琏听得此曲,不觉呆了。后竟仆于雪地中痛哭不止,声如狼吟,而那泪是咸是苦,也唯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待查开疆回到店中,却见店中宝玉等人皆屏息静待自己,倒不觉失笑,道:“方才那么热闹,如今如何变得这么清净了?”
宝玉忙上前扯了他问道:“你没事吧?我那二哥原是莽撞得紧的,别冲撞了你罢?”
查开疆含笑道:“哪有此事?他原也是个风雅之人,因见前头一株松树生得古奇,就约了我去赏松了。何来冲撞之说?”
皇甫松嘿然而笑,轻声道:“但愿是赏松而非抢梅去了。”
宝玉还待要问,查开疆忙打岔道:“前儿不合许了二十四王爷一幅中堂,如今竟还未提笔呢,如今趁着有纸有墨,我也写了罢!”
蕊官听了忙与芳官忙着裁纸磨墨,伺候查开疆挥毫泼墨,一边蕊官又娇笑道:“好先生,前儿我还许了紫鹃姐姐和小红姐姐两副春联儿呢,今儿看着先生兴致好,一并写了罢,待会儿我给先生包饺子吃。”
查开疆扭头对蕊官笑道:“可不是许久没有吃过饺子了?如今又是大年下的,也应着景儿。两副春联换一顿饺子?倒是我沾便宜了呢!”
等芳官蕊官等人各自抱着几卷春联簇拥着宝玉回庄园去了,查开疆早与皇甫松坐在查开疆的房中据案大嚼各色饺子。
皇甫松叹道:“查兄,过了年,你怕就要双喜临门了,可叹我皇甫松还是前途未卜呢!”
查开疆皱眉道:“这韭菜馅的韭菜最好!只可惜忘记让焙茗留一瓶醋放在这里了,这饺子没了醋,总是少了些味道。不过,此时有皇甫兄作此皇甫一叹,倒也少了这层遗憾了。”
说着,抿着嘴儿瞅着皇甫松笑。
皇甫松失笑道:“我不过是衷心由感而发,又何来小女人惺惺吃醋之说?我的意思是,若是此次再不中,我也只好安心归乡,做个教书先生,读读‘人之初’,再寻一房乡野粗妇生一男半女,终了此生罢了!”
查开疆一边大嚼,一边笑道:“你与我放心!你那一套学问心术,比我更适合官场前途!将来你的前程只怕还在我之上呢!我这人看人最准,你放心就是!”
:“至于姻缘之说么……”查开疆停下筷子,细细打量着皇甫松笑道:“皇甫兄额角隐隐有桃花之色,想那桃花运亦不远矣!……郁郁京城,终有佳人!……皇甫兄将来自可坐拥美人于怀呢!若果然有那日,我可要讨你一坛子好酒来喝!”
皇甫松笑道:“你少拿我打趣儿。”
查开疆屏笑,郑重道:“你若不信,我就与你打一个赌如何?”
皇甫松笑道:“赌注是什么?你可别又来什么十个铜子的‘大手笔’!”
查开疆笑道:“我若输给你,我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若输给我,你也给我一次放我一马的机会,如何?”
皇甫松眼神霍然一跳,道:“何来这种赌注?倒叫人有些心惊呢。”
查开疆浑不在意,继续吃喝,道:“我们一入仕途,往往官身不自由,今后,什么事遇不到呢?也许咱们二人狭路相逢,针锋相对的时候还有呢。希望到时咱们都还顾念着此时这一点情分,在心里记下这个赌注就好。”
皇甫松淡淡一笑,道:“这有何难。我允了就是。”
查开疆伸出右手,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击掌为誓!”
皇甫松懒洋洋伸出手,迎掌而击。应道:“一言既出,此生不悔!”
两人手掌击处,竟隐隐似有金戈之音。
房外的风在松林间呼啸盘旋,似有无尽的悲凉与寒凉之意,久久不绝。
这日的黄昏仿佛极短,那夕阳只恍惚了一下,那岁末的黑暗就铺天盖地而来。
桃源酒店早已关闭了门户,连焙茗和那几个守店的伙计也回到庄上参加庄园的节前聚餐去了。原来,那庄园每到腊月二十八这日,都要将庄园中所有的男女老幼皆聚到一起吃个团圆饭,一并发放一年来各人在各处当差赏下来的赏钱红包。因此,每到这一日,对于庄园的每一个人来说,比过年还要热闹。因此,早早的焙茗就为查开疆和皇甫松二人略备了些酒饭就回庄园去了。
而此时的皇甫松与查开疆这才觉出流浪异地远离家乡的一丝苦楚来。
二人约略用了些饭,因见风声渐缓,就约了在外面的空地上散步。远远听见庄园方向鞭炮声响得热闹,心中都平添了些凄惶。
皇甫松苦笑道:“究竟是咱们总有些儿迂腐之气,不肯应了贾兄之邀同去热闹,倒显得分外无趣,如今若在我们家里,大约祭祀用的东西也已经备齐了,那年糕也备好了。”
查开疆笑道:“人家一家子团圆,咱们要是去,人家还要特意费神招待我们,都是个不自在!”
皇甫松叹道:“只怕今天最忙的人就是凤姑娘了!这些天我冷眼瞧下来,这里里外外的大事小情,竟都是她一人操持着。真是可敬可佩!要是有福得了她那样的女子为妻操持内外,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查开疆笑道:“听上去,皇甫松似乎对凤姑娘十分心怡啊?”
皇甫松苦笑道:“不过是落花有意之叹罢了!象我这样的人,如何能入佳人的眼去?倒是查兄或者可以有此福分呢。”
查开疆正色道:“皇甫兄不可拿此事顽笑!且不说我们还寄居人家这里,一切吃穿用度皆人所赐。就是我们自己也要自度读书人的身分,不可过于轻薄。若不小心,这闲话让人听见了,咱们自误了不说,又如何有颜面面对这贾府上下?若再让王爷和王妃听见了,心里头恼怒我们轻浮无状,竟耽误了前程又如何?”
几句话下来说得皇甫松额上竟有了细细的汗珠,口中嗫嗫几声,再不答话了。
查开疆也不再理会,因见庄园方向黛黑的夜空中竟平空绽放了几个烟花,其华丽炫目,竟是绚丽无匹,竟不觉呆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