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听,忙笑道:“今儿早上我听凤姐姐说要送到店中几篓子野鸡和一些干贝河鲜之物,今儿她又不在店里头,咱们就叫焙茗做几个菜,咱们就在店里吃了晚饭再回去罢。”
弘礼却摇头道:“我是要回去的,明儿一早还要回城里去呢。我应了你三妹要早些回去陪老太太吃饭的。”
说着,他笑眯眯看着宝玉道:“二哥,我明儿一早就走,难道,你就不回去大家子一起吃个团圆饭?”
宝玉一听,无奈对查开疆道:“今儿这酒是吃不成的了,咱们明儿再来罢,你就是要读书,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查开疆一听庄园中要开家宴,他这外人更不好掺杂在内,忙笑辞道:“我一则是取书,二则是方才和皇甫兄约好了,还有些事要谈。今儿若是晚了,也就不回庄园里去了,只在那店里住下了。”
宝玉不好勉强,只好再三嘱咐查开疆第二日早些去书房共同温习。查开疆含笑应了,目送宝弘二人走得远了,这才转身径往松林旁的桃源小店而去。
雪在空中密密得绽放着,飘落着,如同谪到凡间的无数玉色琼花。
纷繁的雪迷离了前行的路,亦迷离了渴望的眼。
一股热流在查开疆的胸中直到四肢五骸中不停地流转,敏锐如他,已自隐约觉察出关于他自己的一个辉煌时代将要开始。而他年少时就深植在心底的抱负和理想仿佛就在眼前的那纷飞的雪尽处,静候着他的到来。
查开疆从不怀疑,作为一个热血男儿,理想与浪漫是渗透到血液中的一种品质。查开疆也从不怀疑,在今生,他会是一个笑睨红尘和理想的伟丈夫。
他从来的愿望都是学以致用,或挥洒文章,或造福一方百姓,或驰骋沙场。以成就他的抱负和理想。
他没有想过封官拜候的荣耀与权势。他内心隐隐有一个注定的归宿,那就是,如果可以功成名就,那么,他也将会功成身退,决不恋栈那名与利,富与贵。他将会携他心爱的女子,远遁江湖,过过他另外的一种理想生活。
在这个理想中,只有与心爱的人的深深依恋和终生的相守。
在这个理想中,他只属于那个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又是谁呢?
查开疆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看口中吁出的热汽在雪中慢慢散成了一个曼妙的影子,而这影子的深处,却是凤姐清丽的笑颜。
查开疆展颜而笑,轻呼一声道:“真的是你么?果真是你么?你放心,认准了是你,我今生就决不放手!”
他一声轻笑,扬声唱道:“此处纷飞如雪乱。行至深处,不与伊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唱清歌捎尺素,曲尽歌停,终是无凭据。再看梅花相思绪,轻香一缕误归处。”
雪花落到他炽热的脸上,凝成一粒粒水滴,点点颗颗,恰似相思泪。
远远看到郁郁的松林在望。一种松树特有的清香更早已经掺杂在湿润的雪气中迎面而来。那个桃源小店的幌子已经在雪光中看得十分清楚。
想起与凤姐在这小店中的初次相遇,查开疆胸中一热,加快了脚步,走到店门口,脚底上粘的雪融化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竟将查开疆滑了一跤,饶是他身手敏捷,却因为身上累累赘赘穿了太多衣服,还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却见向他伸过一双莹白如玉的纤手,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一股淡淡的梅花的香气将他包围了起来,登时,方才摔的那点子痛也立时全消了。
只见凤姐皱眉含瞋地瞅着他,低声埋怨道:“这是喝了多少酒?竟喝成这个模样了?你为什么不随了他们两个回家去,来这里作什么?”
查开疆听着这份埋怨,却如同听到天籁之音,眉开眼笑道:“今儿这一跤跌得好!我心血来潮要回到这小店里吃杯酒,不想你却果然在这里!”
凤姐听了,粉面一红,一声叹息宛若梅花无声的开放。
她扶了查开疆进到店中,焙茗与蕊官早也含笑迎了上来。
蕊官见了查开疆,细细一打量,早已经笑得了不得,道:“怪不得我们凤姑娘一直念叨呢,如今看来竟真的是醉得了不得了!焙茗,你快去作一碗醒酒汤来给查先生醒醒酒罢。”
查开疆自寻了靠近火盆的一张凳子上坐了,笑道:“我哪里喝醉了,不过是让雪滑了一跤罢了。”
蕊官却指了他的脚笑道:“你那双草鞋都丢了一只,还说没醉?”
查开疆低头一看,果然,右脚上的那只草鞋早已经不知何时丢失了,那崭新的靴子如今已经沾上了雪水和泥污,已经不成样子。
他低呼一声,心疼万分,忙将那靴子脱了下来,拿了袖子便去试那泥污。
蕊官这边看得分明,一巴掌拍了下来,打开了查开疆的手,喝道:“这么脏的,你拿袖子去擦什么?”
查开疆羞愧地看了一眼凤姐,道:“这是凤姑娘赐的靴子,我没有好生穿,实在是惭愧。”
凤姐淡然一笑,道:“靴子做了就是让人穿了走路的。哪有个不脏的?这也不值什么?不过一双靴子罢了。先生不必如此。”
说着又吩咐焙茗道:“把你的便鞋取来给先生换一换,再把这靴子在火上烤干就是了。”
然后又吩咐蕊官先去厨房准备几个精致小菜来。蕊官含笑应了与焙茗到后头去了。
这里凤姐又问道:“先生还没回答呢,如何不随了王爷和宝兄弟回庄园去?”
查开疆不答反问道:“今儿是你家里的团圆晚宴,姑娘如何不家去?”
凤姐听了,一呆,脸上现出一点忧伤之意来,戚然道:“我的家?唉,还是我的家么?”
查开疆听得她话语中隐隐似有无尽的悲伤之意,万般隐痛如同压松的白雪一样,沉重冰冷。忙打岔道:“今儿王爷告诉我们一件事儿。说是今年皇上特别恩旨,要加开恩科取仕呢。我的书囊还在这店里,因此来取一下,明儿还要会同贾兄一同温书呢。”
凤姐听了查开疆说到这里,惊呼一声:“什么?宝兄弟也要温书?难道他也要去考试么?”
查开疆含笑道:“正是如此。宝玉公子原本就是满腹诗书锦绣的,只是文章行文格式上有些儿生疏罢了,只要作它个四五篇,也就趁手了。”
凤姐听了忙念了一句“阿弥佗佛”,笑道:“真是老天有眼,宝兄弟如果真的考中了,老祖宗心中也就放心的了。”
说完,她一双妙目在查开疆身上停顿一下,轻声问道:“宝兄弟突然变换心意,必然亦是先生的功劳了?”
查开疆微笑不答。却道:“那道观里除了木耳黄花,就没见一点油腥。我是不耐烦吃那劳什子的。如今查某腹鸣如鼓,若有牛肉汤一碗,还望见赐。”
凤姐听了嫣然一笑道:“我算准了你今儿要来这里,特意为你准备下了菜呢。那牛肉汤么,明儿再喝罢。”
正说着,焙茗已经从后头取过一双半新的便鞋来让查开疆换上。
凤姐笑道:“你引了查先生先到楼上的听梅阁里去,我去去就来。”
焙茗听了,忙答应着,引着查开疆自柜台旁的楼梯上拾级而上,来到二楼.
这二楼却是五个独立的雅间,这里却一扫楼下的古朴与原始的风格,雕刻棂镂之间,极尽雅致精妙。
二人来到最东边的房间里,推门而入,屋内两个偌大的火盆早已经让整个房间温暖如春。东窗微微启了一道缝儿,窗下方几上却又设了一只小小红泥火炉,炉上煨着一个紫铜茶壶,壶中茶已沸了,从壶嘴角中“扑扑”喷着白色水汽,更染得满室茶香。
再瞧房间内陈设,中间摆了一张花梨木的六人座的方桌儿,六张同样材质的椅子上搭了刺绣精致的椅袱。仔细去瞧那刺绣,却是六个有趣的三国故事。
一为:桃园结义。二为:草船借箭。三为:三顾茅庐。四为:巧借东风。五为:空城计。第六幅却是有些奇怪,上头绣了两个锦服女子,在一处高台上临风而泣。
查开疆斟酌再三,点头道:“此必为大乔和小乔了!三国中若无此二红颜,当逊色多矣!”
因问焙茗道:“这刺绣何处得来?绣工倒也罢了,只是这心思奇绝也。”
焙茗笑回道:“这处店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摆设,都是二爷想出来,凤姑娘操持的。就为了这些刺绣,整整等了一年呢!到现在,这楼上的雅间才准备整齐了。”
查开疆点头赞道:“宝玉公子果然不同凡俗!收拾的屋子也是极清雅的。”
焙茗笑道:“这后头松林子里有个松涛园,二爷让人盖了几间木头屋子,说是那里是极好的读书之处呢。皇甫公子现如今正住了一处,也是夸赞不已呢!”
查开疆喜道:“果然的?我先瞧瞧去。如今宝玉公子也大好了,我整日住在你家庄园里,也实在不得劲儿。”
焙茗拍手笑道:“果然叫凤姑娘料着了!今儿一早凤姑娘就说,只怕先生要搬到松涛园里去呢!不过那里先不忙去。凤姑娘正叫人给先生收拾着呢。等这晚饭用过了,只怕那屋子也收拾整齐了。”
查开疆奇道:“她如何知道我要搬来这里住的?”
焙茗搔搔头,道:“这我却不知的,只是头儿晌午,凤姑娘就叫人把先生的一应物件都从庄园里搬过来了,又支应着人为屋子烧炕生火盆儿,屋子里的东西也是姑娘亲自安排的呢!”
查开疆心中一热,脱口道:“查某得凤姑娘如此相待,万死或可报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