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轩旁亦挨挨簇簇地种植了十几株腊梅,亦是花色清幽,香气清远。好一处赏景致的绝佳去处!
查开疆先笑道:“此处梅花虽然比不得前头那三株老梅,可是胜在花枝繁盛,枝条纤弱,另有一种韵味。”
皇甫松自来时心里就暗自提着一口气,满心都想着如何在二十四王爷跟前展露才华,以博今生中最大的一次风云际会。转头看见查开疆如此洒脱,佩服之余,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心思在心中暗暗涌动。
只听头上“吱呀”一声,小轩窗被推开,露出一张清秀脱俗的公子的面庞来。
那公子含笑招手道:“酒已烫了三回,先生才来么?”
皇甫松不妨在这冷清的道观中竟见到如此人物,面目俊美自不必说,更是身上一种温润如江南的气质叫人心醉神往,竟又一呆。正自狐疑这是否是那二十四王爷。却听身旁的查开疆笑应道:“来晚了,我自罚三杯便是!”说了,拉了皇甫松几步就上了那处高轩。
一进门,就看到两位年轻公子正倚窗坐着,各手执一杯清茶,含笑看着来人。
查开疆先对着两人一揖,待皇甫松也行完了礼,忙向弘礼与宝玉介绍道:“这是江南皇甫季伦,单名一个松字的,是我此次在京中遇到的知交好友。”
说着,指着南面而坐的穿了一件深蓝的袍子的公子介绍道:“当是当朝的二十四王爷。”,皇甫松忙又行跪拜礼,细细瞧那王爷,却见他面如冠玉,举止雍荣,观之可亲,可是这份平和后又有一种凛然的尊贵,叫人不由得心生亲近却不敢亵渎。
再看他的腰间,系着一个用明黄绦子络的玉佩,显示着他的身分的尊贵。
弘礼含笑抬手吩咐皇甫松起来。
查开疆这才指着北面已经站起身来的一份着了宝蓝袍子的公子笑道:“这位便是我的正经东家,桃源山庄的贾公子。”
宝玉先向皇甫松一揖笑道:“查先生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皇甫松还礼毕,发现此人正时方才开窗招呼的那位俊美公子。此时近了细看,这贾公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竟是平生仅见的绝色人物。
只听得宝玉含笑道:“原来皇甫兄来自于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唉,江南我神往已久,却还不曾去得。今儿皇甫兄还要细说些江南风物,以解我倾羡之苦。”
皇甫松笑道:“我虽自江南来,与王爷和贾公子一比,竟似那漠北苦寒之地的老农了!而两位才是山温水软的江南人物呢!”
此话一出,已惹得弘礼与宝玉哈哈大笑。查开疆见皇甫松一句话已经拉近与弘礼和宝玉的距离,倒也心生佩服之意。
一时叙座已毕,查开疆与皇甫松在下首坐定,酒过三巡,宝玉笑道:“枯酒难吃,咱们唱曲子佐酒,如何?”
说罢,以筷击桌为拍,唱道:“一个是阆苑奇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见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中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从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唱毕,竟已经是泪湿衣襟。
查开疆见他伤心如厮,亦自动容,忙拍案叫好道:“绝妙好曲子,此曲必定是公子自个儿作的,平常的曲子哪里有这般的清新可人?”
说着,他侧头微一沉思,笑道:“我的不及你的,可是也要凑个趣儿。”
说着,走到窗前,以手扣窗唱道:“难寻吴宫旧舞茵,问开元遗事,白头人尽。云亭词客,阁笔几度酸辛;声传皓齿曲未终,泪滴红盘蜡已寸。袍笏样,墨粉痕,一番妆点一番新。文章假,功业诨,逢场只合酒沾唇。”
唱完走到桌前,端起自己身上的一杯酒,仰头饮了,扭头对皇甫松笑道:“该着你了。”
那皇甫松先正一正容,对了弘礼与宝玉一揖,然后唱道:“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那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好一个憔悴的凭阑人!”
唱完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我向来不擅长这个,我自罚一杯罢。”
查开疆其实与皇甫松在城中与一般举子吃酒说笑时,也见过皇甫松风流一面的,如今,见他在弘礼面前如此拘谨守礼,心中也暗暗佩服他的心计。口中却笑道:“关汉卿的曲子谁敢说不好呢?”
说着,对弘礼的揖笑道:“求赐清曲一支。”
弘礼淡淡一笑,自取了筷子,击酒壶为拍,唱道:“碧云深。碧云深处路难寻。数椽茅屋和云赁。云在松阴。挂云和八尺琴。卧苔石将云根枕。折梅蕊把云梢沁。云心无我。云我无心。”
唱罢对众人一笑道:“可巧昨儿才听王妃吟了这曲子,今儿吟了倒也应景儿。”
皇甫松点头应道:“王爷好巧妙的心思。此时此地,此景此情,竟是王爷的曲子最妙。”
弘礼却笑道:“若论曲子清妙有情,自然还是二哥的最佳。”说着一推宝玉道:“二哥,今儿你夺了魁了,你自饮一杯罢。”
宝玉怅然一笑,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见皇甫松眼中尽是不解,查开疆凑近皇甫松轻声道:“这贾公子之妹原是王爷的福晋。”
皇甫松这才恍然。只听宝玉笑道:“我的不中用,不及三妹妹多矣,也比不得云妹妹。我前儿和云妹妹家的卫公子聚了一回,他的词才是好呢!只是这些日子我病着了,已经许久没有见他了。”
弘礼笑道:“他如今是翰林院编修了,才学自然是更好的了。再加上他又有贤妻可以日日讨论学问,自然是长进更大的了。”
说着又对宝玉一笑,款款道:“二哥听说了么?今年皇上又要加一次恩科了。二哥难道不去试试?果真要在这京郊之地教那黄口小儿读那三字经么?”
一言既出,宝玉还不觉得怎么样,查开疆和皇甫松早已经悚然动容,皇甫松更是满面通红,一双手紧紧握住桌子沿儿,青筋都暴出老高。
查开疆问道:“听说殿试都过了,为何朝庭又要加一恩科呢?”
弘礼笑着用筷子夹了一点黄花木耳吃了,方洋洋道:“正是这殿试出了岔子!平常呢,那殿试题目是早就拟好了的,不过到时由皇上亲自公布罢了。只是那天皇上心情奇好,想来个新鲜之举,就临时换了题目,不曾想,这一换,竟换出了事情来了。那状元和探花作出文章来,竟是狗屁不通!后来细一考问,竟知这两个人竟是提前知道题目,请人作了,临时背抄上去的。”
弘礼说得轻描淡写,查开疆与皇甫松却早已经听得是血脉贲张。
皇甫松恨道:“我说呢,那个探花原是江宁织造的儿子,最是一个不学无术,平日里只知走狗斗鸡之徒。他如何能得取探花之名?原来竟有这样的猫腻!”
查开疆却笑道:“自朝庭开科取仕以来,这种事就并不新鲜。我乡试时就遇见了我们村里一个财主家的白痴儿子也去考试了,当时人人都取笑于他,我却说他必中的。人人都骂我是失心疯了。结果怎么着?人家果然考中了!正经的秀才了!”
皇甫松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怎么说?你是如何知道他必中的?”
查开疆点头笑道:“这个白痴的亲姐姐是我们省的巡府大人的第七房太太,自然他要求个秀才是容易的了!”
皇甫松长叹一声道:“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可惜,贪官误人。朝庭失却多少栋梁之才!”
弘礼瞅了皇甫松与查开疆一眼,笑问道:“如今皇上特旨重新开恩科,诏命马上就要公布天下的了。只等过了正月就开始的了。二位怕以后也要重拾八股,准备应试了。”
皇甫松点头道:“我等得此际遇,也不算是命运多蹇的了!只要朝庭公正判卷,我想我与查兄还是可以得以金榜题名的。”
宝玉听了却皱眉道:“我倒不耐烦去考这劳什子!”
弘礼笑道:“我也并不敢劝你,只是,我听你三妹妹说,如今唯有二哥你和兰哥儿可以参试的。环兄弟如今虽然已经无事,只是今年也来不及参加这次科考了。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嘴上虽然不说,可是心中也是极盼望着家族重振的。”
宝玉叹道:“林妹妹为我们设的这处园子不是极好?为什么还要去为官取仕,去曲意奉承?”
查开疆听了接口道:“桃源虽好,却不是好男儿安身立命之所!桃源虽有美景清幽,君不见,还有乡野百姓,食不果腹?桃源虽有家庭和乐,君不见,还有灾荒之年,百姓抛妻卖子?我们怎能守得一方小小乐土,却不思天下之疾苦?”
一席话铿镪有力,竟是宝玉平生未听过的。宝玉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沉睡在血脉中的一点男子之气被激发了出来。
宝玉拍案而起,道:“查兄之言,犹如醍醐灌顶,叫人猛醒。是男儿正该如此。罢罢罢,查兄,我亦随你去考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