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笑答道:“自幼随身贴肉而藏之物,须臾不曾离身的,自然是带着的。”
查开疆看弘礼与宝玉一个穿了深宝蓝色的斗篷,一个穿了灰蓝色的斗篷,因问道:“如何穿了这样的衣裳上山?倒是怪啰嗦的。”
宝玉将窗子一推,笑道:“又下雪了,先生竟不知道?”
查开疆心中一喜,走到窗前一看,果然天上扯絮般飘下无数琼花来。忙道:“赏梅需趁着雪才好,这雪下得有趣儿。”
正欢喜间,却又想起路上下雪泥泞,不忍弄脏了凤姐辛苦一夜方做好的靴子,正踌躇间,却见墨雨并跟了弘礼的一个小厮取了三双做得极精致的草鞋来,伺候三人穿上。
查开疆只觉此鞋轻便密实,竟可将内中的靴子护得严实,点头赞道:“这是什么做的?这样精致?既可护得靴子,走着也轻便。”
弘礼笑道:“这是学了关外的法子,这草鞋是用乌拉草编成的,不怕水,耐磨也轻便。关外的穷人平日里全是穿它呢,也算得是关外一宝了!”
正说着,凤姐又打发人来问三人是否坐了车去。早有宝玉笑道:“这样好的雪,坐车没的糟蹋了踏雪访梅的心境,竟是我们走着去最妙。”
一言既出,查开疆与弘礼二人也是附和称是。
三人洋洋洒洒出了庄园自往白云观而去,身后墨雨与弘礼的一个贴身小厮名叫捧砚的,各自挽了一个食盒远远在后头跟着。
雪下得不疏不密,仅仅迷离了远处的视线,近处的景物在如蝶的雪的翩纤飞舞中平添一丝灵动之色。
更有那苍松翠柏映着点点白雪分外好看,路旁一径衰草叫那雪白一染,竟也现出纤弱的莹洁之美来,空气中更有一种湿润清新的泥土味道,叫人心情舒爽惬意。
远处的田里已经隐隐铺了一层白,却又极薄,还露出一点褐色的土色来,几群麻雀在田中起起落落,正是一幅极美的水墨山水画儿。
宝玉深吸一口气,笑道:“许久不曾出来,竟还是外头的空气更好些!叫人心旷神怡的。这景色这般好看,可惜四妹妹不得出来,若她来了,就叫她照着这样儿画上一幅,挂在书房里岂不是好的?”
说完,他对弘礼笑了一笑,问道:“快过年了,四妹妹还在待在你府上做什么?如今她在你府上待的时间比在庄园里还要长许多呢!”
弘礼笑答道:“这一回,她原说也要回来的,可是,又叫敦亲王府的蕙兰格格和十四王府的晴月格格缠住了,非要和她学画画儿,不得来了。”
宝玉笑道:“她竟然也开堂授徒了?不过也好,总比去水月庵里和水静师父说因缘强!”
弘礼笑道:“如今也还说呢!前儿,柳湘莲与新婚妻子,也就是你们家里出来的那个妙玉姑娘到我家里来,听你三妹妹说,你四妹妹和妙玉还说了好一阵子因缘呢!又辨了一回机锋。把你三妹妹笑得什么似的,说妙玉‘如今你只可说得姻缘,却说不得因缘了’,让我也笑了好一阵子呢!”
说得宝玉也是开怀大笑,因见查开疆混沌之间不是非常明白,宝玉含笑解释道:“那柳湘莲是我极好的一个朋友,武功见识都是上等的,如今是四等侍卫了,在丰台大营做一个前锋参领。他的妻子曾在我家的园子里清修过,容貌和才气都是晶莹剔透的。他们两个那才算得上是神仙眷侣呢!”
查开疆听得悠然神往道:“天下灵秀之气,尽出在你家里了!大江南北我也见了极多出色的人,都比不得你家里的这些人!”
宝玉听了先是一笑,后来眼底却多了一丝黯然,低叹道:“我们家的女儿许是有些灵秀之气的,可是我们家的男子却是很不成器!没的辱没了祖宗罢了!”
弘礼听了忙劝道:“何苦又说这话?若你要这样说,象我们这样的龙子凤孙又怎么说?论武,比不得柳湘莲。论文,比不得二哥你。我们满人如今大多是不成器的,除了提了鸟笼子溜鸟去赌局子赌钱,有哪一个是成器的?前儿,皇上还恨得牙根疼,说,如今满人不及汉人半分呢!”
听了弘礼说了这话,查开疆目光霍然一跳,口里却不说出来。
三人洋洋洒洒,谈笑间早已经来到玉泉山下,拾级而上,两旁古柏森森,气象庄严,果然皇家特封之地,另有一种气象万千。
走到门口,弘礼指了那门上匾额笑道:“你们瞅它黑沉沉的不起眼,它却是生铁铸成的呢,取的是铁打的白云观之意。”
查开疆淡然一笑道:“铁打的白云观,流水的修行人!用了这样的匾额在上头,里头的人也算不得是修成正果的!”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宏量的“无量天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出现在山门口。
他面色红润,一双眸子湛然有神,只是身形极瘦,宽大的道袍穿在身上,竟有一种伶仃之感。山门的山风大,吹得他的袍子猎猎而动,竟似有乘风而去的模样。
他的目光在三人的身上一扫,只是在查开疆的身上略略一停,他转而向弘礼揖首为礼,笑道:“王爷踏雪而来,小观真是蓬蔽生辉!小道人已经设下素斋以待王爷多时矣!”
弘礼哈哈一笑道:“都说你有些个神通,如今一见果然不谬!你如何知道今儿我要来?”
未等那道人答话,查开疆已经笑道:“自然是道长打坐神游之际忽尔心血来潮,只觉隐隐有王孙贵气自东而来,再掐指一算,是王爷你轻车简从,来到观中了!”
说得弘礼与宝玉倶是莞尔一笑。
那道人哈哈一笑,声若洪钟,长袖一拂,一股劲风从查开疆面上拂过,胸口竟然是气息一滞。查开疆淡然一笑,双手对道人一揖,朗声道:“安徽落弟秀才查开疆,今日到白云观一游,若有得罪之处,也请莫怪,何必动此无名?”
那道人长笑未毕,见查开疆一揖之间,亦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又见查开疆眉目清秀,举止风流,俨然一风流书生的模样,心中不觉纳罕。初见面只因为查开疆言出无状,想给他些教训,不曾想,这个白面书生竟有如此本事,内力浑厚,一双眸子亦是湛然有神,显然是一个精通内功之人,不觉收起一付怠慢之意。含笑道:“这位爷好俊的身手。”
查开疆含笑道:“小子无知,多有怠慢。道长莫怪。”
那道人右手一摆,让道:“各位请进。”
三人随了道人进入观中,却见殿宇庄严整齐,处处香烟袅袅,显示出这处道家丛林的繁盛.这样微雪寒冷的天气,依然有红男绿女陆续来到观中上香祈福,白玉拱桥下的放生池中显然也是一处温泉,水草碧绿衬着无数红鲤,分外鲜明。池中一只石猴捧了一枚极大的仙桃,雕刻得是活灵活现。池旁一群人嬉笑道拿了一枚枚的铜钱向那石猴掷去。
宝玉笑问道:“为何要拿钱掷那石猴子?”
那道人笑道:“那石猴手中的仙桃之上开有一条细缝,若是有缘人可以将钱掷入那缝中,自可凡事如意,心相事成。”
弘礼笑道:“离得这样远,那条缝看都看不清,如何掷得进去?”
说完用手扯定那道人的胡子笑问道:“你瞅那池底厚厚的一层钱,尽够你喝酒的了!牛鼻子,你老实说,这是不是又是你想出来的搂钱的法子?”
那道人笑道:“好王爷,你好歹小声些罢!不要坏了老道的酒钱!”
说完又压低声音道:“这是五年前弘昼王爷来观里时教我的法子,一个月我教人从池里捞一回,尽够我买两坛子上好女儿红呢!”
说得三人俱是捧腹而笑。
弘礼笑道:“不是五哥,别人再想不出这法子来!今年他在家里搞什么活出殡,说什么不如此,不出三月必有血光之灾,这必定是你给他想出来的法子罢!你们两个再到不了一处的,到了一处,必定要想出多少故事来!”
查开疆一边听着一边从钱袋中取出一枚铜哥儿,在手心中掂了一掂,手指一曲,那枚铜钱已经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弹入那仙桃的缝里去了。
池边那群人立时轰然称妙,更有几个年轻人大声喝起彩来。
宝玉对查开疆笑道:“了不得!查兄今年必然可以功名在身,红鸾星动了!”
那道人双眼一眯,对查开疆笑道:“好眼力,好缘法!这位施主今年必然事事顺心的。”
查开疆一眼却看到大殿旁有一处书画摊子,摊前设了一张长条几,几上堆了些纸墨之物,摊后挂了些字画,也不过些菩萨画像之物,几后一人哑着嗓子喊道:“买画像送对联了,现写现送,不好不要钱。”
查开疆看到此人正是数日不见的皇甫松,不由得一笑。
他回头对宝玉和弘礼一笑道:“遇见故人了!我得过去瞧瞧。”
宝玉点头道:“既是你的朋友,就约了他来罢!”
弘礼也笑道:“我们先去,你们随后就来罢!随便找个小道士领了你们去就是了,就是在那老梅那里。”
查开疆点头应承了,自来到皇甫松的字画摊前,因见皇甫松正低头画一幅弥勒佛的画像,无声一笑,大声叫道:“我出一两银子,你给我画幅贵妃戏牡丹!”
皇甫松低着头应道:“施主在白云观中求这样的画,好不奇怪也哉!还是画一幅杨柳观音罢!”
说完抬着一看,却是查开疆一袭新衣,外头披了一件玄色镶狐狸毛的披风,笑微微立在摊前,不由得一征。然后叹道:“你今儿才来?我原以为你锦衣美食,早已经把我抛到脑后了!”
查开疆却凝神瞅了一幅观音图摇头道:“你这是应景之作,敷衍之极。应付外行人还行,懂画的一瞅,也就露了马脚了!”
恨的皇甫松拿了笔敲查开疆的手道:“这么冷的天,墨都冻成冰了,何况是我的手?还要作出什么好画儿来?你不信,你来画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