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夜与二十四王爷和宝玉把酒间相谈甚欢,竟是十分地意气相投。看那二十四王爷弘礼虽然出身于皇家贵胄,却是温文尔雅,谈吐间风流潇洒,竟是江南名士一般的人物,全不似查开疆心中所想象的皇家子弟飞扬跋扈.不学无术的模样儿。
再看那贾宝玉,疯病大好以后,竟然谈吐间口若莲花,锦绣诗词竟是信手拈来,洋洋洒洒间全无半分俗气。
查开疆这才收起一份狂傲之心,再不以为其二人俱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真心实意地与二人结纳起来。
而弘礼与宝玉二人,自小儿结交见识的都是世家子弟,浑身都是一身富贵半身骄矜的,如今,突然见一个豪爽风趣,更阅历无数山水的查开疆,也是满目清新,满心欢喜。
宝玉笑赞道:“我云妹妹说过:是真名士自风流,今见了查兄,如知此言不谬也!”
查开疆笑答道:“名士不敢说,不过是个江湖卖野药的罢了。”
弘礼笑道:“查兄真乃国手手段!若不是你不好进得皇宫内院,真想请你去给咱们皇后娘娘瞧瞧去!若是瞧得好了,于皇上于江山社稷可都是大功之臣呢!”
查开疆皱眉道:“我平时行医用药,一则是为了混点子酒钱,二则是随性而至的兴致罢了。却从未想过因此倖进的。大丈夫只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十年寒窗之苦,满腹治国之策,难道只是为了伺候皇宫娘娘之一疾么?”
宝玉听了忙道:“皇后娘娘贤德之名,这京城中人尽皆之的。就是我们家也曾受过她的大恩的。她对待皇室兄弟们也是出了名的亲厚,凡有些子家长里短的小事,她也尽有担待的。我这王爷妹夫从小儿就受皇后娘娘的照顾,那份情分非同寻常。就比如小家子里亲姐弟一样的情分的。如今皇后娘娘久病体弱,他是第一个着急的,并不是存心嘲讽先生只存小术求功名的。”
弘礼也忙道:“正是二哥这话,我只是心里着急,才说了这些话,还望查先生不要在意才好。自小儿我这皇后嫂子对我就极好,那时皇上还没有登基呢。有一回我病了,太监们欺负我年幼,只是让我净饿,不给我饭吃。我哭得没法儿,还是皇后嫂子过来瞧我时知道了,把我带回她府里养了几个月才好的呢。那几个月,问汤问药的,比我额娘对我还好还周到呢!”
说着,眼圈儿竟微微一红,显见得他与皇后的情分果非寻常。
查开疆忙起身长长一揖道:“正是我又犯了那穷酸的臭毛病了!王爷真情所至,倒显得我小气兼迂腐了!若果然有幸为皇后娘娘诊脉,查某当竭尽全力施治的。”
宝玉一把将他挽起来,笑道:“皇宫大内深如海,你这个功名一点皆无之人怕也是不得进去的。倒是没的自寻烦恼了。咱们好生吃咱们的酒罢。”
弘礼听了宝玉的话,目光霍地一跳,却微笑不答。
三人推杯换盏,一桌酒宴直设了三个时辰才罢。王夫人怕宝玉才好累着了,直叫人来催了三四遍才罢。倒是探春不恼,笑谓王夫人道:“我瞧这个查先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王爷和二哥哥和他在一处,只有长见识学本事的,再学不坏的。我倒情愿他们三人常随常伴的呢。只怕这查先生是胸怀鸿鹄之志之人,咱们留他不住的。”
凤姐一向尊重探春的见识学问,见她对查开疆如此评语,心中先喜三分。
贾母听了亦点头道:“虽然这查先生还年轻,可是行事沉稳有数儿,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咱们家宝玉很应该和他多多相处才是。跟他学些学问见识。”
凤姐听了忙道:“在店里救灾民的时候,傅相爷也来了呢,见着查先生,仿佛也很赞赏的样子的。”
贾母听了忙问道:“傅相还好么?我都一年没见过他了。上回见他的时候,很清瘦的模样儿,没的叫人瞧了心疼!”
凤姐听了低头道:“脸上仿佛还是有些憔悴。许是这些日子公务累着了罢!”
探春听了也是低声一叹道:“前儿我去傅府里去瞧棠儿姐姐。姐姐说,明儿开春傅相爷就要带兵去平什么叛乱。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反正,如今朝中的事大多倚仗着傅相的,平日朝中就不说了,就是回到家里头,门房里也总有几十个官儿在那里候着回事儿。一天里竟难得睡得上两三个时辰!这样劳累,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垮了!”
听到这里,贾母先念一声“阿弥佗佛”道:“藕官,快把我房里那支老山参取了来,让三姑娘代我送到相爷府去。”
里头藕官脆生生应了,早捧出一个描金的小红木匣子来放在贾母跟前。
贾母往探春跟前一推。探春笑道:“傅相爷权倾朝野,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呢?他府上还缺少这个了?老祖宗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贾母摇头道:“别人我不管,这是我自己的心意罢了。”
贾母深深叹一口气道:“我们欠傅相多大的情分?难道咱们心里都没数的?我只是心疼他罢了。也觉得太是个对他不对。不过是想尽我的心罢了。”
探春听了也不觉戚然。黯然半晌,方道:“前儿他生日,王爷去他府里祝寿去了。我叫王爷带去了四妹妹画的一幅林姐姐的画儿。可巧,紫鹃也叫林停送去了几盆牡丹碧桃花儿。我也没留,都叫王爷一并带过去了。傅相见了很是欢喜,都收了。听说那日,也唯独叫了这么一份贺礼罢了!”
贾母听了面上黯然,又问道:“棠儿福晋还好?福康安哥儿还好?”
探春道:“棠儿姐姐还好,这几日宫里的皇后娘娘身上不太好,她就进去侍候着了。皇上和皇后待她是极好的。福康安哥儿长大了好些,眉目清秀,聪颖可爱,听说已经开始读书了,认得好些个字了呢!听说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呢!那么长一篇三字经,他只读了一遍就琅琅背出来了。棠儿姐姐爱得什么似的。”
贾母喜道:“竟有这样聪慧的孩子?天可怜见的,知道傅相是好人,才赐给他这样的麟儿,你林妹妹在家的时候就说过,福康安这孩子将来是个有出息的,不在他爹之下呢!”
再说这里查开疆天明起身梳洗罢,早有墨雨送上一件玄色宁绸的棉袍来,并一双崭新的棉靴。
查开疆一边用青盐漱口,一边笑道:“昨儿那袍子就很好,何必再换新的?”
墨雨笑道:“昨儿那袍子让酒打湿了,也蹭了好多菜汁子在上头,下摆处还让火锅里的木炭烧了一小块儿,昨儿拆洗了还没做起来呢。这件是我们宝二爷的,只怕肥瘦也还合适的。先生若不嫌弃就先穿着罢。”
查开疆一边乍着胳膊让墨雨为他穿上袍子,一边笑道:“今后我若想着新衣裳穿,只装喝醉了将酒折在身上就是了。”
说得墨雨也一笑。
查开疆坐下来穿靴子,发现靴子里内绣了淡淡一朵黄色的梅花。心中不由得一动,问道:“这靴子是谁送来的?”
只见帘子一挑,蕊官捧了一盆热水来笑答道:“这靴子是凤姑娘叫人送来给先生的。”
说着抿着嘴儿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吃了酒把靴子都放到火盆里去了,把个靴子底儿烧得那样了!”
查开疆面上一红,道:“原是吃多了酒,再不想竟闹成那样!”
蕊官点头道:“你吃了酒闹一回,咱们凤姑娘竟是一夜不得好睡,拉了我赶了一夜才把这靴子赶了出来。若不,今儿,你只好赤着脚去白云观了!”
查开疆听了心中微微一荡,胸口暖暖的无比舒适甜蜜。他对蕊官一揖道:“谢姑娘劳碌了!”
蕊官微一侧身避了开去,对查开疆笑道:“你谢我作什么?要谢也应该去谢凤姑娘去!”
正说着,却见帘子一动,凤姐领着一个小丫头,捧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凤姐笑啐蕊官道:“满屋里只听见你磨牙!”
说着,又命那小丫头将食盒内的东西一样样布到桌上。
却是热腾腾一碗酸笋鸡皮醒酒汤。四个佐饭小菜儿:胭脂萝卜;翡翠腌笋瓜;清蒸火腿;还有一碟子红得胭脂般的腐乳。旁边还有四五个黄澄澄的小米面儿馒头。
查开疆眉开眼笑道:“这正是我心里头最想吃的呢!”
然后,他对凤姐长长一揖道:“昨夜醉酒无状,还要劳烦姑娘辛苦为我做靴,查某羞愧!”
凤姐微笑道:“不值什么,只要先生穿着合适就好。”说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两朵红云飞上两腮。
红了脸又觉得仿佛有些儿不合适宜,又呐呐道:“原本是想拿宝兄弟的鞋来给先生穿的,那是现成的,可是拿了来一试,竟小些,只好现做了一双,先生可别嫌弃。”
从来常见凤姐爽利明媚,此时突然见她一付小女儿模样,竟如空谷中新兰初绽,清新妩媚,看得查开疆已是呆了。
而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凤姐却想起了林妹妹曾经和她说起的一番话:“婚姻就象是一双鞋子,不用看外头光鲜不光鲜,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偏儿这里查开疆在自己跟前踱了两步,大声道:“合适!非常合适!”
凤姐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呀,深得如同春深之处的桃红,浪漫而多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