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楚只是看着他,黝黑眸子竟突发冷色,寒光如箭直生生刺入他颤意不止的心,久久地、深深地,瞬间仿佛打入冰窖般、冷透骨髓!脊背顿生寒气,那一汪缠绵之水瞬间凝结……
冰冷唇角似是而非地搐了半下,玄色锦袍抖出一阵霜寒,那寒极的身影便就在他凝固的身躯边轻轻掠过——不沾尘羽的一掠,却叫他通体发寒——头一次,头一次被那对眸子注视,就这样一瞬便发觉,那是一片死寂——没有生,没有情,没有怜惜……
无情,那是能冻结一切的无情!他不禁顿生惶恐,脑海中,仍是那对深不可测的眼眸——仿佛,要将他深深吸入死亡与灭绝的,无底深渊……
“……像,太像了。”
突然耳畔撞入这沙哑浓重的音,似故意以风沙掩盖了原本的澄澈;忽然间捕捉到一丝悲怨惶恐,他惊然回目:“长歌,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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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井龙云七彩壁,蟠龙柱、吐碧灵;金碧辉煌四方椅,千珍馐、万玉壶。长庭金满银为衬,珠玉琉璃且作陪,溢目华彩、岂能看遍。
云龙吐珠鳞龙座上,正有位着黄锦对龙妆花袍的老者笑容满面。一旁十余位皇子,或观舞听乐,或饮酒独食,抑或空目自想,百百千千态,多不道尽。
两重醉,遮眼谁见之。
正是歌舞升平,玄云金台上宫廷乐师仙乐飘飘时,却突然间一抹玄冷之色扎入,扰乱一片辉煌;毫不理会窸窸窣窣的嘀咕,那玄色身影径自行至上位之间,于左处第三个位置处,盘腿坐下。
满目绮罗,这一抹玄色几乎冷得叫人惊骇。他不理会。深宫前庭,珠翠罗绮,那层厚厚的华美下藏尽多少杀机与虚伪。一双清冷眸子无神地扫过满堂华彩,近乎无wWw.神。一切炫目华美,都在这冷绝的眼眸里,灰飞烟灭。
一曲尽,满庭起坐喧哗。那冷色身影,仍傲然伫坐,傲然睥睨。
花台人影渐退,一着紫底嵌花袍者执一柄黄龙绸卷接替行上,面略苍老,须发半白,一双微内陷的眼却是几分精明。却见他将卷子一展,清清嗓子,满堂人者除帝王外皆跪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吾皇。嘴角一抿,嘲讽之意不以言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紫衣公公刻意将声音憋的冗长且尖细:“我朝同北凉战事既定,战中我儿怀景、怀胤,将帅杨义战功卓越,特封怀景为恭王,怀胤为祈王,杨义将军为正一品辅国军卫,望三人继续为我朝表建功勋,钦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片恭维声,拖沓且绵长。利剑似的眉蔑然一挑:一套一套的封上之法,却不怕会引来怎样的混乱?苍白且纤细的指漠然置起金樽,傲然昂头,一饮而尽。
“恭喜二位皇子。”那公公退下来时,不忘朝怀景二人处望了一望,眼含笑意;二人轻轻点头,以示言谢。
待公公退下,龙坐之上的帝王便站起来了,那斑白须发虽在,一双黝黑眼却仍极为有神,面容虽已被松弛与皱纹布满,那微笑却仍和煦亲切,黄袍加身、威风凛凛,却非是盛气凌人。北萧之帝赵正之所以得那民心,估计这笑是功劳不小吧。却见他朝坐下两个立下战功的儿子欣慰一笑,道:“怀景怀胤,你们辛苦。”
二人稍颔首:“谢父皇抬爱。”
“此番北往平乱,你们与杨义将军车马劳顿,又可平定边疆乱事、稳定北凉,着实功劳不小!据闻杨义将军,还活捉了敌方首领?”赵正目光慈和,缓缓转向正坐一旁那着饕餮钢甲的英挺男子——乌黑髻发极顶,衬得那张国方脸熠熠添彩;钢甲铜带劈身,裱得那结实健壮之躯更胜泰峰;剑眉英目、笑唇和态,古铜之目中坚定如山,仿似千军万马之尊、百摇不动。虽是将军,那满目英气中却仍有几分平和恭敬。却见他将拳一抱,和声道:“陛下过奖,将敌方首领放回、平怒和谈之思是出自大殿下,陛下应夸奖大殿下才是。”
“呵,杨将军倒谦虚。”赵正嘴角一抿,斑白鬓角亦微微一动——杨义与怀景是拜把之交,且战功赫赫、武艺极高,此般良将必要留存用以辅佐怀景……目稍正,老者慈眉和善,却平声道:“将军此次战功极高,不知,要何赏赐?”
“臣功劳微薄,不足封赏……”
“杨将军过谦!”却不待杨义言尽,赵正便朗声笑起来,乾坤大袖朝后一背:“不如……朕将怀妍长公主许配于你,如何?”
“这……”
“不可。”
斩钉截铁似的声音,竟带了几分轻蔑与尖锐。“父皇,您赏什么给杨义儿臣都不反对,只是怀妍——”台下,那怒然而立的银衫男子英目燃火,眉头卡紧间,千沟万壑似要将暴怒之火极力锁入——“绝对不行!”
“怀千!”和善龙颜突然冒火,那微陷双眼中赫然的火花中明显透着惊骇!
“父皇,杨义原是个什么人?小小的威虎将军,五品之员,放着朝中多少重臣不用,为何派这小小威虎将军?”刺银袖子蔑然一甩,生丝秀发间一抹干冷之笑隐现——“父皇,您要偏袒谁,也不需如此明显啊?”
“……怀千,你言下何意!?”一个个字似在赵正心上爬抓,痛、气,还有羞与愧,叫他几乎压不住自虚之心在心间的滚灼!
“或许该住的,是您的私心呢?”
“赵怀千!你、你……”赵正怒目圆睁,愤然抡指指向心高气傲的三儿子,瞬间的怒发冲冠竟叫他说不出话!赵怀景见状赶忙起身劝道:“怀千,父皇年老,莫叫他动气……”
“动气?”鄙视般瞥了赵怀景一眼,赵怀千冷哼一声:“父皇,不如早将话挑明了讲,倒叫人多想!”说罢,甩袖而去,满堂熙攘中那刺眼银色跺出沉沉重音,渐行渐远、渐远渐盛!
“赵怀千!你、你……”
苍老声嗓,已是怒不可遏。一切一切,都已被殿后那纤秀红影听得一清二楚。似火唇色如烧,洁白的齿将手中洁白的帕咬得极紧极紧:三哥说的不错,朝中上下多少重臣,为何父皇偏独重赏杨义一人?连自己都被做成封赏的筹码,在这北萧倒还是头一回,可他原本只是一个、一个……
等等!
双唇怔然松开——大哥与杨义是拜把之交,交情甚好,难道父皇……
不,不行!粉嫩的拳将帕子攥得沟壑纵横——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的情泯灭在政治利益里!牙缝间挤出一不甘之声:“粉儿!”
“是,公主。”耳中传来娇羞之声,毕恭毕敬。她紧紧压着胸前,极力压下即将洪泄而出的不满低声道:“将十皇子约到我的昕芳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