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路口,朱秋生突然想起什么事,从怀里掏出几份报纸,抽出两张递给西一欧:“西掌柜,这是我们军区的革命小报,请西掌柜有空时看看,了解了解我们八路。”
西一欧半开玩笑地说:“是不是想招安我们?”
朱秋生脸一红:“没有的事,我们只想和贵山交个朋友,不想做敌人。”
西一欧接过报纸,哈哈大笑:“单凭朱连长亲自上山送信,咱们往后就是朋友了。”
朱秋生很礼貌的拿出手绢,往眼上蒙,被西一欧拦下:“老七,朱连长不是外人,老规矩免了。”
牛叉称是,头前带路,两人下山。
西一欧命石头调动人马,命杨养给掌管冥王岭的金刚和望天岭的马黑子报信,大骂几百里山路交通真是太慢,传个话都得半天,寨里唯一一只鸽子还被流氓们练枪当成野鸟打成了标本。
西一欧愁眉苦脸站在路口满脑子搜刮比诸葛亮还亮的主意,恨不得找一把破扇子先扇两下,格格从树后闪出来,右手摸着下巴,眼珠子盯着朱秋生的背影骨碌碌转了十几圈。西一欧伸手在格格眼前晃晃,格格没反应,又晃晃:“嗨!母老虎!想小情人尼?”
“蹶一边去!老娘想你呢!”格格一脚踢到西一欧腿弯,劲不大,西一欧差点跪下,仍嘻皮笑脸:“老婆,想就想呗,别发火啊。给点面子嘛!在床上,你想咋整就咋整,到外头,别让俺下不来台嘛!
格格嗤的笑出声:“老娘在想正事,谁让你捣浆糊?”
西一欧腆着脸笑道:“老婆,我看那个朱秋生不错,长的挺讨人喜欢,知书答礼,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才当兵两年就混上了连长,前途无量啊。”
“你啥意思?”格格笑呵呵的脸说变就变,不次于六月的天。
“嘿嘿嘿嘿!俺说过了,只要你遇上合适的男人就送你一大笔嫁妆,你觉得朱秋生合适……”西一欧话未说完,呜----腰上剧疼,只觉腾云驾雾般飞翔,身子重重落在地上:“靠你大爷,说好了,别动手,咋球又动手了?”
格格恨恨的骂道:“老娘动的是脚,木动手。”转眼一想,笑容空前:“你不说俺还忘了,快去准备嫁妆吧,老娘急着出嫁呢!”
西一欧听了,心里大痛,脸上惊愕:“真要嫁?”
格格看的笑脸更盛:“对!老娘思春了,想要出嫁!”身形一扭,摇摆而去。西一欧久坐不起,以前巴不得格格嫁出去,现在是宁愿自己替她出嫁。
天擦黑,金刚率先上山,身后还跟了一人。
包一牛叼着烟卷儿打招呼:“老金,赶的挺快的,俺以为你半夜才能过年。哟!这不是柳少爷嘛,你咋来了?”
金刚身后正是柳天罡。
两人和包一牛打个招呼,也不寒暄,匆匆奔向西一欧住的小院,包一牛觉得又出大事了。
西一欧的堂屋,摆了一桌子菜,清香特意为朱秋生准备的,朱秋生走的突然,一家三口只好享用。
西一欧无心品尝,一是对付鬼子,二是要准备嫁妆。格格兴高采烈,多少年都没这么高兴过,从不给人夹菜的她,左面给清香夹一筷子,右面给西一欧夹一筷子,用她的话说,夹一次少一次。清香心里难过:“姐,你真的要跟八路?”
“嗯!小白脸,老娘最中意!”格格连吃两碗饭,瞟了一眼西一欧,“不知道人家中不中意咱?”
“敢不中意?母老虎要本事有本事,要模样有模样,要心眼儿有心眼儿,要‘床上功夫’有‘床上功夫’……”西一欧刚说到这儿,脑门上挨了一筷子,闷头吃饭。
格格笑嘻嘻的说:“老爷,谈婚论嫁嘛往后放放。一日夫妻百日恩,咋说咱俩做了一个月夫妻,现下你遇到难题俺肯定得帮帮你,等打了跑鬼子,嫩得多给俺准备点嫁妆,不然俺可不走。”
西一欧狠狠的的点头:“一定,一定,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少一个子,你赖在山上,我拼了老命也给你凑足。”
“嗯!亏你小子还有孝心,算俺没白疼你!来,拉勾。”格格伸出小手指。
“拉勾就拉勾!老爷一言既出,十八匹马难追!”西一欧强打欢颜得得着嘴唇,格木格笑的柳腰拧成了麻花。
清香见两口子玩起了小孩过家家游戏,很为大姐担心,收了碗筷,给两人端上茶,恰好金刚带着柳天罡进来,几个都是老熟人,两句客套一过,柳天罡直奔主题:“西大掌柜,今天早上从俺庄上过了一个团的晋绥军,领头的团长在张青山家门口烧柱香、拜了拜,说是要报仇。然后带人往冥王岭方向杀过来了。俺爹在旁边看的仔细,知道西大当家是大好人,让俺过来捎个话,好让你们早做防范。俺以为你在冥王岭,就找到金大哥,一块过来了。”
“靠!”西一欧脱口而出,“屋漏偏遇连阴雨。”
石头、清香都是苦着脸,平常馊主意不绝的格格也是品着茶不说话。
“他们带了啥武器?”西一欧问。
“有不少机关枪、迫击炮,还有六门大炮。”金刚接过话:“大掌柜,张桦投手下有四个团长,知道张青山是大土匪还能到他家里拜祭的只有一个,就是张桦投的拜把兄弟孙三金,孙三金的405团是张桦投的主力团,战斗力最强,这次把炮连都调来了,张桦投来者不善啊。”
“凭他一个团想灭了咱三大山寨,做他娘的黄梁美梦,要不是日本鬼子在东边插一杠子,老子非亲手做了这信球!”石头的话触动了西一欧,东边鬼子西边晋绥军,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叫:“清香,去找把扇子。”
清香不解:“老爷,大冷的天,嫩要扇子干啥?”
“你嘀大大嘀不明白,我嘀需要大大嘀冷静!”西一欧说的阴阳怪气。
格格愣是被他气乐了:“啥时候了,还油嘴?”
院外传来门卫和马黑子的争吵声:“让我进去!”
“马连长,大夫人交待过,要通禀一下才能进!西一欧已把山寨军事化管理,三大山寨头领都是连长街。
“去你娘的!老子跟大嫂打天下的时候,狗日的你还穿开裆裤尼!
噔噔噔,脚步响,哐,马黑子推门闯进来,门卫跟在后面拉扯。
“滚出去!格格笑脸变成了驴脸。
马黑子讪讪地说:“大嫂,俺有急事说。”
西一欧脸上的肉动动,没吱声。
格格一拍桌子,茶杯震的叮当几声:“记好,以后不要叫老娘大嫂,叫大夫人。”
“是,大夫人,俺有急事。”马黑子这才想起已经改朝换代,犯了大忌,诚惶诚恐。
“滚!没看见有客人在?别给老娘丢人!”格格就差吹胡子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马黑子灰溜溜出去,把门又带上,金刚、石头暗叹母老虎果然名不虚传。柳天罡吓得心肝直晃,不停的扶眼镜,西大掌柜弱不禁风,咋能平安无事尼?
“报告!中条山流氓三连连长马黑子报到,请指示。”马黑子声音洪亮中带着不自然。
格格没好气的说:“进来!”
马黑子进门手足无措,西一欧摆摆手:“坐吧!”
清香搬过一把椅子,马黑子感激地说:“谢谢二夫人!”清香羞的躲到偏房去了。柳天罡四只眼直转,乖乖,西大掌柜啥时候连二奶都有了?
马黑子惴惴不安,挨个施完礼:“大掌柜,凤凰山的王矿主派人来,说发现大队鬼子、伪军。”
西一欧知道凤凰山离望天岭只有三十里,在屋里瞎转悠想办法。金刚、石头、格格倒是对西一欧大为佩服,安抚矿主起效了,义务情报员们上岗了。柳天罡纳闷儿,王矿主咋干上了线人的角色,一想涉及山寨的机密,起身就要回家。
西一欧忙阻拦,召来清香,让到聚义厅喝茶,如果打起仗来,少不了柳天罡帮忙。
不一会,消息接二连三传来:“报!李老财派人说晋绥军离冥王岭还有二十里。”“报!郑地主派人说鬼子离望天岭十五里!”左一个,右一个,每一声报告都让几大流氓揪心,实际上如果扣除报信人路上耽误的时间,敌人已大兵压境。
金刚暴躁的脾气发作:“大掌柜,不如俺带上人马先杀败晋绥军,再回师打鬼子。”
格格俏眼瞪的滴溜圆:“不行!晋绥军人多,咱的人马都不够大炮填牙缝儿。”
石头握着腰间的大刀:“那咱们退到山里,依仗天险收拾他个狗日的。”
“也不行!东西夹击,咱顾头不顾尾,得重点保一个,万一真挺不住,还有落脚的地方。”格格想的长远。
马黑子唯格格马头是瞻,格格说一声,他应一下,没有一点儿主意。
格格不耐烦的白了一眼马黑子:“老马,不如你带人引开一路敌人,我们三大山寨合力打另一路。”
“啊?”马黑子五雷轰顶,心道这不是送死吗?呐呐不言。
“哈哈!大夫人说的不错。”来回踱步的西一欧心情烦乱,听到格格的馊主意,如同黑暗中闪出了两轮明月,鼓掌叫好。
马黑子咬咬牙:“中!俺带人去。”
格格脸上露出笑容:“老马,老马,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俺不会亏待你嘀!”
西一欧坐到椅上,端茶一饮而尽:“弟兄们,鬼子从东边来,不知道来干啥。晋绥军从西边来,摆明了是报仇,虽说张青山不是咱杀的,张桦投把这笔帐记到咱头上,咱也不怕他。难就难在两路敌人一起进攻,我有个想法,看你们有木有意见?”
“快说吧!”金刚急的直搓手,石头对西一欧狂点头。
格格一双美目盯在西一欧瘦瘦的脸上。
“放在平时,我也不怕。为了咱山寨的几百号兄弟,我打算不打这一仗!”西一欧的话让几人极为愕然,金刚大失所望:“难道要撤退?”
“董大哥给咱留点基业不容易。俗话说,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我不想让董大哥用命换来的江山毁在我的手里。我打算派人到晋绥军那里去。”
格格霍地站起:“呸!你想讲和?”
金刚、石头都低下头,看样子是要讲和了。
“态度,注意你的态度,别忘了你是压寨夫人。”西一欧不满格格在别人面前耍横:“我打算派人到晋绥军那里,告诉他们东边有大队鬼子要偷袭。我再派人去鬼子那里,告诉他们晋绥军要打他们埋伏,这样,最好的打算,两边都撤兵。最差的打算,他们也分心,不能一起打中条山。”
“高哇!大掌柜!”马黑子第一个响应,因为他不用玩命引开敌人了。
“不错!”“中!”金刚、石头站起附议,晋绥军怕鬼子,众所周知。
格格瘫坐在椅子上:“当家的,你要亲自去鬼子那里?”
金刚、石头、马黑子才意识到西一欧的后话,西一欧满不在乎的说:“木事,木事,狗屁大的一点儿事,以前老子干的多了。”
西一欧说的简单,谁都知道万一出点差错,格格就要守寡了。
马黑子哽噎道:“大掌柜,还是俺去吧,山寨离不开嫩。”
石头拔出大刀:“大掌柜,还是俺去吧!”
“不要说了!你们谁去我都不放心。事不宜迟,开路!”西一欧把茶杯一摔,开门而出:“撑死胆大嘀,饿死胆小嘀,赌一把。”
清香送柳天罡回来,正堵在门口:“哥!别去!”
西一欧抱抱清香,俯耳说:“妹子,哥去去就回,记住,吃好、睡好,明晚咱俩好好‘做人’,嗬呀嗬呀嗬呀----”笑声已远。
身后一阵唏嘘,清香呆立,格格扶门远望,嘴角动动,没吐一个字。
冥王岭下,晋绥军安营扎寨、修筑工事,准备步步为营。临时帐蓬里,十几个军官交头交耳。
孙三金呼呼喘气,肥大的身躯不住抖动:“刘参谋已打听得很清楚,不用再等,传令撤退。”
“团座,不能退,鬼子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腿,不信咱跟狗日的拼拼刺刀试试。”一个面目丑陋的军官呲着虎牙反对。
“赵连长,你他娘的咋呼个球?服从命令!”孙三金狠狠扫着赵连长:“鬼子是好打的吗?姥姥的,出发的时候就你牢骚大,拖拖挂挂不愿来,一说打鬼子你协货(方言,喊叫的意思)的比谁都凶!”
官大一级压死人,帐蓬里寂静无声,几只马灯轻轻的晃动。
另一个军官语气平和的建议:“我觉得清华紫光说的对。团座,您看人家西北军装备不如咱,八路条件比咱差,都能打胜仗,唯独咱们晋绥军打一仗败一仗,打了一年半,山西的地盘丢了三分之二,弟兄们不说,您也能看出来,是个爷们儿都想出口气。现在这一个大队鬼子就在前面望天岭抢粮,属于孤军冒进,机会难得,咱们不如设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闭嘴!王八驴球球嘀。张营长!是老子作主还是你作主?”孙三金怒不可遏:“旅座有令,不许和日本人交战,未经允许,不得向日本人开枪。”
“团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没有父老乡亲?谁没有父母兄弟?您忍心看鬼子糟蹋咱中国的百姓吗?”张营长仍然顶撞。
“反了,反了,再违抗军令老子撤你的职。”孙三金威胁道。
呼嚓,四五个军官站起来:“张营长,咆哮公堂、藐视长官,你想干啥?”
哗啦,另一边站起了**个军官,赵连长抢前一步,眼神中透出鄙视:“我们身为军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敌当前,当为党国效忠,马革裹尸、在所不惜。关营长,你口喊抗日,背后侵吞抗日物资、喝兵血,别以为老子不知道。鬼子就在前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蹓蹓!”
“你、你、你……血口喷人!”关营长被揭穿老底,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见身后的几个军官个个低头不语,用手一指地上坐的军官:“白连长,俺是为弟兄们的生命着想,鬼子、伪军一千多人,敌众我寡,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整个帐蓬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孙三金,一个就是白连长,他看看张营长,又看看关营长,哪个都得罪不起,磨磨叽叽说:“团座,两位营座,谁有理,听谁!”
“去球吧!白玉米你他娘的比娘们儿还娘们儿!”关营长叉着腰大骂。
“妈勒隔壁嘀!”孙三金一把掀翻桌子,“来人!”
门帘闪动,进来七八个警卫。
“这些家伙目无尊长、以下犯上,都给老子抓起来关禁闭。”
警卫面露难色,抓谁都不好惹,何况都是自己人。
张营长推开身前的警卫:“团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您就听听弟兄们的意见吧!”
孙三金掏出手枪:“谁敢言战,就地正法!”
关营长见状,也拔出手枪:“张铁山,你不服从军令,你他娘的活腻味啦?”
张铁山见机不妙,手一挥,**个军官一同拔枪,帐蓬里顿时剑拔弩张。
刘参谋从孙三金后冒出来:“都是一家人,别冲动!”
孙三金扒开刘参谋:“奶奶的,无法无天,警卫,你们是吃干饭的?”
几个警卫遵令夺张铁山的枪,张铁山举枪,对空连开五枪,帐蓬外立刻脚步大作,几百个人将帐蓬团团围住。
孙三金和关营长脑门上油乎乎的汗直流:“张营长,你想哗变?”
张铁山一脸肃杀,郎声叫道:“抗日救国,匹夫有责!”
“抗日救国,匹夫有责!”**个军官跟着大喊。
声音很快蔓延到帐外,“抗日救国,匹夫有责!”此起彼伏。
孙三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各位兄弟,有话好商量嘛!”
张铁山用眼威逼着孙三金:“中条山本不是咱晋绥军的防区,为啥旅座让咱来剿匪?奶奶的,谁不知道他是公报私仇。咱有枪有炮,北面有中央军第14集团军驻防,运城有西北军驻扎,南面的土匪都是乌合之众,区区一千鬼子在山地展不开队形,天时地利人和咱都占着,机会难得,团座,您就下令吧!”
“是啊!下令吧!”“团座,打吧!”“给咱晋绥军挣口气吧!”
面对手下军官的哀求,孙三金明白他们的意图,再不答应,军队真要哗变了,喃喃道:“传令,打鬼子。”
营门口,刘参谋拿出两个大洋寨给前来报信的山民:“老乡,你受累了,这是长官赏你的。”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李大孬点头哈腰,掂着大洋,心想,回去老子要好好喝两盅。
刘参谋转身对两个士兵说道:“团座有令,停止剿匪,明晨五点出发,打鬼子!快去准备吧!”
“是!”两个士兵敬礼离去。李大孬眼神一顿,立刻恢复正常,跑的无影无踪。
刘参谋看着李大孬远去的方向,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好敏捷的身手!”从口袋里拿出精致的烟盒,抽出一支香烟,慢悠悠点上,步入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