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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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蜷在床上的香草哭得没有一丝力气。思绪纷繁芜杂,一幕幕景象在脑海闪过。

    分给王独臂的女孩当晚就出逃了。这是年纪最小的女孩,只有十五岁,嘴角有甜甜的酒窝。她被捉回来时,已是后半夜,农场燃着无数火把。

    香草被惊醒走出屋子。她看到了马背上的女孩,半裸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在火光下不甚分明。捉她回来的几个汉子笑着说,果然是细皮嫩肉,抓一把手上还有奶子香味呢。

    女孩被放到了地上,她羞惭地蜷在那里,嘴角含着血。看那仄仄发抖的小身子,香草心里竟落满了恐慌。

    王独臂与其他几个搜寻的人回来了。捉女孩回来的汉子邀功似的迎上前。王独臂看了一眼地上半裸的女孩,抬起他完好的胳膊,扇在了凑上前的汉子脸上。这一巴掌很有力。那汉子捂脸退去,不敢出声。王独臂是干部,他的胳膊是在战场上丢的。

    王独臂问地上的女孩,现在愿意跟我了吗?

    女孩点了点头,掩不住绝望的神色。

    当晚,王独臂屋里发出一声尖叫。

    第二天,几个听壁角的人将那声尖叫描绘得活灵活现,并在场部里到处传颂。少女初夜的尖疼,被描绘成了淫荡的叫床声。

    晚上,场部外的土坡上新起了一座坟堆。女孩上午吊死在了王独臂的屋里。

    这并没有吓阻了女孩们的逃亡。不断有人重复着酒窝的女孩的故事。男人们太久没有亲近女人,被捉住的女孩不免遭到不老实的手脚。幸好她们尽管衣服扯烂,被占了不少便宜,但在初夜红里却没让男人失望。而这种逃跑和捉回的游戏,仿佛成了一种洞房前约定俗成的庆典。再没有人吊死,女孩变成了女人,她们死心塌地地随着年长的丈夫过了下来。

    有一个姑娘没有逃跑,她和平地嫁了人。她的主动的和平,使她挑了一个好丈夫。然而,往后的日子,她在丈夫的巴掌下过活。她的初夜在争夺支边名额时,献给了说了算的干部。

    有两个女孩来自同一个村子,她们结伴逃走。事后看来,她们的出逃是动了些心思的。她们先是迷惑了很多人,让人们掉以轻心,又做了细密的准备。当天夜里,她们没被抓回来,数日后她们仍没有出现。她们应该是幸运地逃脱了。可是在一个午后,她们被载了回来,回来的是两具尸体,那上面缺了一些器官。送她们回来的当地人说,看见一只狼在咬噬两具尸体,便通过各种途径打听着送回这里。

    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杜绝了女孩们逃离的侥幸。

    不再逃离并不意味着她们愿意嫁给这些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人。政委说,党的政策是自愿原则,嫁不嫁都要自愿,决不会强迫。

    女孩们一个一个在说服教育下,点了头。最后只有一个倔强的人,就是香草。

    香草心里想,我何苦遭这个罪,眼一闭,哪个不是嫁。可是每当箫声在夜晚响起,香草的忧郁随之涨起,随之涨起的还有另一种东西,它叫坚强。箫声把一抹雨中阴郁的身影,还有雨水淋湿额发的英俊脸庞,清晰地送到香草眼前。香草在煎熬中度着日子。

    看中香草的人是场长。场长四十多岁,人不难看,甚至有些英武气概,很是威严。换另一个,可能不需要说服教育就心甘情愿地答应了。有些女孩当初曾提出过嫁的人是场长就愿意。场长只看中了一个香草。香草偏偏不是别的女孩。

    农场因为有了男人和女人,夜里就总有丝丝暧昧的气息和迷离的声音飘荡。箫声作为一个苍白的背景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

    场长一身酒气闯进了香草的房间。他血红的双目因情欲的压抑有一种抽搐般的痛wWw.感。香草挣扎着。失去了力气的香草咬紧牙关,滚出一串晶莹的泪珠。

    场长冷静下来,望着月光下的珠泪,他说,我知道你心气高,可你来了这里,就不可能再回去了。不嫁我,还能嫁谁。

    香草将双唇咬出了鲜血的牙关张了开来,低低地突出两个字。

    场长看着那透过窗隙照在床上的月光,在箫声中沉默许久。

    然后,他转身而去,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6.

    一寸一寸的,九哥往高处爬着。风削过面颊,仿佛切入肉中。

    终于爬上坡顶,箫声可以传到最远的地方了。他抖抖索索拿起凤尾箫,冰唇贴上去。箫孔透出的声音抖抖的,呜咽着,仿佛兽无力的哀号,在雪野间转瞬即逝wWw.,淹没在风声中。

    九哥听不见箫声,他只是沉醉地吹奏着。

    为什么刀子要带他逃走,为什么要带上这个叫香草的女孩,为什么场长要安排这一切。这一切,他并不喜欢。但他已经忘记了一切。他只是沉醉在箫声中,仿佛这是他枯凉的心底唯一的慰藉,仿佛这哑了的箫声,是在如水的月光下吹奏的如水的箫曲。

    香草艰难地爬上了山丘。她小心地偎在九哥的身旁。她沉醉着,做着美梦,风雪竟让她无知无觉。进入牧场后,她就与身旁的男人过着夫妻般的生活。这个男人不碰她一下,总保持着距离,这让她伤心。但她心底还是满足的,毕竟她偎在了他身旁,听着他为她吹奏的箫曲。她脸上漾起了笑。

    九哥还在吹奏着,却已无一丝声音回旋。他的手指已经僵硬,他的唇已与箫结成了浑然一体的冰。他的面容宁静,他毫无感觉,他感觉不到如刀的风,感觉不到覆眉的雪,也感觉不到偎在身旁的女人。

    他的眼前,脑海,心底,重复着每个箫声回荡的晚上不断重复的画面――

    透过囚室气窗的月光,映在地上,仄仄的一小块。

    小米躺在他怀里,苍白如玉。她把绿玉箫举到他唇边。她说,我想听你再吹一曲。

    他接过箫。他看到了她的下身,那里洇着血迹,仿佛倒在白布上的一滩红墨水,触目惊心。

    他蕴着泪说,你怎么拿回玉箫的。

    你不……不要……管了,我知道,你……你……离不开它……

    一声脆响,绿玉箫碎在地上,翠绿的碎片,在淡淡的月光下闪着一地幽光。

    我……我想再……再听你……吹一曲……,小米徐徐合上了眼睛。

    她的身子在他怀中,渐渐冰冷。泪水,无声地流出。

    我吹给你听,我吹给你听……

    你骗我,箫碎了怎么吹。他仿佛看见,小米睁开眼来,带着俏皮的神情对他说。

    我吹给你听,我吹给你听……

    这一声声哀号,仿佛失崽的母狼,回荡着,在这月夜里回荡着,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回荡着,在所有的夜晚回荡着,无边地回荡着。

    碎玉的光芒仿佛她的眼睛,暗淡了,暗淡了――

    ――我吹给你听,吹给你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