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夜白的预料,不多时岑守便从门内招手要他进去。虽说成年的女子见外人该是隔着帘子,但毕竟对方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真实身份为女性的人物,而且枫自己也不在意,所以岑守也就不去在意这一点细枝末节了。小心地踏进了室内,感觉到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的夜白在内心中发出了感慨。他在岑守的旁边盘腿坐下,笑眯眯地向躺着的枫打招呼。
“夜白哥哥。”因为看到了许久未曾见面的夜白而面露喜色的枫似乎想要坐起来,但立刻遭到了身边二人的呵止。
“枫!”
“不要紧的!你不要勉强!”
夜白用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态度微笑着抬手阻止了枫的动作,岑守则抓紧时机让枫躺了回去并重新拉好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拉高被子半遮住了嘴,枫那对黑色的眼睛中似是有水气弥漫。
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夜白叹了口气。“好啦,枫……不要在意,只要看到你有精神我就很高兴了哦。”没有丝毫停顿地说出若是在大内绝对会引发众多女官为之疯狂的温柔话语,夜白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与篁平日里伪装出来的那抵达不到眼底的笑容不同,夜白的微笑可以媲美冬日的阳光,开朗而通透,在在显示了他此刻不错的心情。然而……看了眼枫的面容,夜白眼中的笑意还是暗淡了一下。
在卧病不起之前的枫,是个能够被称为首屈一指的美人。黑色润泽的长发,温柔而端正、好象人偶的面孔,以及那从小就没有改变过的、闪烁着光芒的黑色眼睛。更重要的是,她给人一种非常宁静的氛围,仿佛只要呆在她身边就能够静下心来。枫是文曲星,职责是疗愈破军,所以这种气质恐怕也是定数为了必要而给予的吧。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感觉总是能够让人产生保护与怜惜之感。
但是现在,枫的样子有了变化。长时间的卧床不起使她的脸上失去了红润,原本樱花颜色的肌肤现在变的纸一样苍白,一头长发也不像从前那般闪亮。尽管如此,那种清淡宁静的气氛却依然围绕身边,始终不曾褪去。
抿了抿嘴,枫终于还是把被子拉下去了点,孩子般地笑了笑。
“对不起……难得夜白哥哥来一趟,我却……之前融哥哥来的时候我也没见到……”
“啊啊不用在意。”干脆地截断了枫的话,夜白好象风车一样转动着自己的手,“既然是枫你想见的话,再叫他来就一次好了。”
“是啊,只要枫你想见,就什么时候再叫融来家里玩。”
听到夜白与父亲的话,枫轻轻地笑出了声。
“夜白哥哥真是的……这样子呼呼喝喝地不是很对不起融大哥吗?虽然之前听说融大哥要结婚的时候哥哥也这么说过……”
轻柔地笑了一下,夜白用安抚的口气开口对枫说道:“没关系,融的话一定不会介意的。倒不如说,他也很想见枫呢。等到他要结婚的时候枫也一定可以去参加他的婚礼的哦。”
“真的?”眨了眨眼睛,枫的语气天真。在得到夜白肯定的回应之后,她眯起眼睛笑了。“这样说起来,泠夕姐姐还好吗?我也很想见她呢。”
与岑守交换了一下视线,夜白没有片刻迟疑地做出了回答。
“没问题,等你好了我就和她一起来。所以,要快点精神起来哦。”
看到枫高兴地点头的样子,夜白与岑守相视而笑。
虽然实际上与枫一起长大的人是泠夕,但她早已化为了名义上在十几岁的时候才返回都城的四枫院家少君。不过好在成年女子不能轻易出家门,因此就算白河假装成她的样子,枫与她也不过是一年见两三次面,其间还多半有假装夜白的泠夕本人在场,所以也总算是蒙混了过去。而在枫尚未病倒之前,她们之间大多是书信联系;为了不在信中出什么纰漏,回信的也总是夜白。
因此,枫直到现在都还不晓得,她的夜白哥哥和泠夕姐姐实际上就是同一人的事实。
又闲聊了几句,注意到枫的脸色已有些泛白的夜白于是起身告辞。在以“篁知道你累到的话会狠狠揍我的”为理由婉拒了枫略带遗憾的挽留后,他与岑守互换了一个了然的视线后退出了房间。
“真是谢谢你了。很久没看到枫那么高兴了……”
追出来送别的岑守面带笑容地想夜白道谢,而他仅仅只是摇了下头。
“哪里……能见到枫我也很高兴。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寒暄了两句,夜白在恭谨地向岑守行礼道别后就出了小野府。因他也没停留多久,因而牛车仍在门外等候着。向执鞭的侍从点了个头,夜白坐上车准备回府。伴随着小小的颠簸,车轮滚动的声音传来,偶尔还可以听到轮子碾到路面上的小石子而发出的声响。在这个规律的颠簸声响中,夜白长长地呼了口气,靠在车壁上合拢了双眼。
“……脸色差成这样,你还就这样子随便跑出来?!”
听到近在咫尺的地方骤然响起的饱含怒气的声音,假寐的夜白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同时好象弹簧一样猛地挺直了背——如果不是坐在车上此刻他一定会跳起来。
转动眼珠搜寻声音的主人,发现面前不远处甫现出身形的禁鬼雷信,夜白哈哈地干笑着试图蒙混过关。然而对方那丝毫没有缓和的脸色告诉他,大事不妙了。
怒气冲冲地俯视着因为心虚而目光四处游移的夜白,雷信的语气极其不爽。
“早上万里回来就说你的脸色很差。你到底有没有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之前说的话都当作耳边风了吗?”
“……那个,我只是在想事情,所以不注意就……”
“想事情想到连休息都不要了?”
面对雷信的质问,夜白很容易就能想见他在面具后挑高一边眼角的样子,不由咽了咽口水,尝试进行辩解。
“可、可是,篁也没休息吧?而且我只是一个晚上……”说着更似诡辩的辩解,夜白努力想要做出理直气壮的神情;然而一对上雷信,他的锐气就像漏气的气球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盘起手臂,雷信的口气更加不爽,简直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篁是篁,你是你,不要扯在一块儿。你这半个月前才丧过命的人现在居然还不好好注意调养身体?!”想到了什么的雷信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你该不会又有什么事瞒着吧?”
夜白对这明显怀疑的语气很不满地扁了扁嘴。
“真的没有啦……我就这么没信用吗?”
尖锐的感觉收敛了一些,雷信的口气添了些凉薄。
“如果在你仔细考虑过半个月前的事情后还能这么说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你的意见。”
沉默。夜白抿嘴,无言以对。
“——是我不好。我会反省。”
认真地回忆过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夜白挫败地叹气,懊恼地举手投降。
原本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雷信俯视着缩着脖子乖乖坐着不敢动的夜白,没辙地撇了撇嘴。
……为什么自己就是对这家伙没办法呢?有点郁闷地想着,雷信吁了口气。
调整了一下表情,他又恢复到了那个沉稳而少言的从者身份。
“篁大人会在今天半夜前往融大人的家。”
听到突然就从头顶传来的宣告,夜白忍不住“呃?”了一声。对于他的困惑,雷信做出了解答。
“融大人今天去了酒人府……所以应该是有事要和篁大人说吧。”
一听到酒人府这三个字,原本还带点讨好的笑容的脸瞬间就没了表情,然后立刻切换到了平素精明能干的冥府官吏模式。
“这样……我知道了。今晚我也会去,就这样和篁说吧。”
以冷静沉稳的声音说着,夜白微微点了点头。在同样颔首之后,雷信便隐去了身形。
感受到有什么人的手在自己头顶拍了拍,随即气息逐渐远去,夜白嘀咕了起来。
“真是的,我可不是小孩子啊……”
但和他抱怨的语气相反,他的嘴角边带着浅浅的笑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