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那份熟悉感吗?那个孩子看上去很不可思议,并且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
不是相貌,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她的眼神。
那个眼神,能够穿越目所见的一切,触及到他的内心。
“夜白大人,您到底在找什么?”
万里的声音突然从天而降,夜白错愕地抬头,便见禁鬼万里正双手插腰立于半空。
“篁叫你来的?”夜白多此一举地发出了疑问,连半秒的迟疑都没有的肯定回答让他不由叹气。无奈地撇了下嘴,他干脆地仰头对万里发出了请求。
“那么万里,拜托你帮我找找周围有没有孩子吧?”
“孩子?”摸不着头脑的万里一脸疑惑,但自己上司那认真的神情说明他显然是认真的。瞪大眼睛耸了下肩膀,万里只好动身去找。
感觉到万里的气息远去了,夜白吐了口气放松肩膀,眼睛向一边扫去。
“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起躲躲藏藏了?太慎。”
四下响起了锡杖上圆环的声音,修行者的身影从不远的黑暗中出现。就在片刻之前,那里还没有任何的人影;然而现在,修行者却好象被黑暗吐出一样出现在了夜白的面前。不仅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就连现在,也几乎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盘起手臂注视着太慎,夜白的表情相当的平静。
当啷。锡杖又响了一声,仿佛配合那个音色,太慎以缓慢而没有感情的声音发出了宣告。
“我要夺走你的性命。”
侧了下头,夜白微微颔首。
“——因为我是武曲星?”
北斗七星第六星,武曲星。这颗星能够指引破军。那就是夜白的魂星。
扭曲了一下面孔,太慎的声音里并没有因此而增添几分紧迫感。
“你知道了?”
啊地应了一声,夜白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
“既然死了一次,那么也应该多知道些东西。”
在面临死亡的瞬间,夜白明白了自己的魂星与使命。
指引破军星。自己就是为此而被安排在篁身边的。
背负北斗星宿宿命的人会自然地聚集到破军星周围,身为武曲星的夜白也不例外。
看到对面的人抿了下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夜白举起手拦截了他。
“我知道我是谁。然后,当然的,也知道了你是谁。”苦笑了一记,他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既然你站在朱焰那边,那我自然就会帮助篁。”
“那家伙是我的好友,从今往后我也一直会是他的同伴。那是我的使命,而我想我确实已经履行了它,不是吗?”
没有回应,这份沉默应该就是太慎的肯定了。
破军星小野篁之所以直到现在还未倾向黑暗,双星的庇护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武曲星的指引也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他确实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
嘴巴扭动,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太慎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这场战斗结束的时候,你和我当中应该有一个人会死。至于那个人是谁,就由命数来决定吧。”
摊摊两手,夜白耸了耸肩。
“基本上我讨厌命数什么的……更何况你不是要左右命数吧?那么何不左右到最后?”
眨了眨眼睛,夜白注视着太慎的目光中没有怨恨也没有动摇。那是正如他那坚决的宣言一般的,决绝的眼神。
抬头看了下天空,夜白很快又把视线转了回来。
“万里恐怕快回来了。难得没有人在,只有我们两个,要说的话还是趁机说完比较好。”
整顿了一下脸容,夜白的目光变的有些沉重。
“珠贵的事……我很抱歉。”注意到太慎的呼吸有一点点紊乱的夜白凄切地笑了起来,“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我想说的话,只有这些。
当下次见面wWw.的时候,我会认真地与你为敌。
修行者似乎是展露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但就在夜白还没有看清之前,他便再一次融入了黑暗之中。
长吁了一口气,夜白转动眼珠。没过多久,万里的身影就在风的包围中降落到了面前。
“没有找到,夜白大人。这附近看不到好象孩子的影子。”
“这样啊……”
喃喃自语着,注意到万里视线的夜白抱以了浅浅的微笑。
“辛苦了,万里。”
就在禁鬼摇头的时候,夜白抬手抵着下巴,手指挡住了嘴唇,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曾见过数次他摆出这种姿势的万里禁不住挑高了眉毛。在她看来,一旦他摆出这种姿势,那就意味着对方已经完全进入了深层的忘我境界,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用了。可问题是,她实在是很不想在这种风大、灰尘到处飞舞的情况下傻站在这里。
然而出乎她的预料,这一次没有用多久,夜白便放下了手,看起来已经回复到行动模式了。
发现到自己刚才的行为而对万里歉然地笑笑,夜白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还没等到他说出一个字,从不远处爆发出的篁的灵力就让他把话直接咽了回去。什么话也不说,夜白准确地追踪着力量而去;在他身边,被风包围的万里也一同赶了过去。
靠的越近就可以越清楚地感到另外的力量。是井上和太慎。在得出这个认知的同时,夜白脚下的步子更加加快了。
“做好留下性命的准备吧!”
还没走到跟前,夜白的耳边就已经响起了篁的宣言。从语气的坚决来看,他无疑是极其认真的。眼前好不容易出现了和朱焰相关的线索,他不能白白地放过这个机会。
然后响wWw.起的,是井上的嗤笑。
“哟,这还真是相当的豪言壮语呢。”
气息变了。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风中带了上暖意,迎面而来的除了不自然的温度外,还有熟悉的冥府气息。
“次元孔……!燎琉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咬牙切齿地发出了怒吼,视线中出现了大批恶鬼的夜白忍不住头上冒出了青筋。从过往的经验中估计出这将会是持久战之后,他干脆地拔出了腰上的断界,直接斩向了一头扑过来的恶鬼。
发出怒吼声而使出镰鼬的万里不断地打飞敌人,但就和从前的战斗一样,就算打倒了一批,也马上会从新的次元孔里又爬出许多来。
重复着斩击的动作,夜白不知将这一简单的动作重复了多少次。啧了一声,他一脚将一头击毙的恶鬼踹了出去。壮硕的身躯向一边倒去,但几乎是立刻就被人推开到了一边。用手持的锡杖轻而易举地将鬼推开的人正是太慎。
在将鬼踹出去后立即跳开两三步的夜白此刻并不在太慎锡杖够的着的范围内,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心。相反的,他用一脸戒备的神情瞪着面前的修行者。他清楚对方的势力,自然也知道与他对峙将是一场苦战,因而格外的小心谨慎。
静静地迈出一步,太慎挥下了手中的锡杖。举刀架住了他的攻击,夜白咬了咬牙往上一抬手,加重了力道。太慎立刻踢腿袭向夜白的腹部,新一波的攻击没有留一秒的间隙给他。左手一使力将锡杖顶了上去,夜白往左扭动腰部避开了这一脚,随即顺手挥动了刀刃,朝着太慎的手臂砍去。而对方将锡杖的尖端下移,利用武器本身的长度挡下了夜白的刀,然后马上便转动尾部,用来击打夜白的右臂。
一道风刃拦下了锡杖,注意到这边胶着战况的万里想要插手,却在下一瞬间立刻被大批的恶鬼缠住而脱不了身。
“——雷帝!”
雷信抬手指向天空,召唤来的雷电在恶鬼中爆炸。趁机脱身的他大力地将夜白往后一推,抽刀架住了太慎的锡杖。
心存惊异的夜白正要开口,但已经逼近的恶鬼却由不得他再分心,去做些和战斗无关的事。锐利的刀刃在胸前划出两道清冷的白色圆弧,几乎已经逼上身的恶鬼们立刻毙命。发出了切的冷哼声,夜白迅速地挥动了手中的断界,再次与那些数量简直看不出有减少的恶鬼的拉锯战。猛地一抬头,夜白的眼睛在看到井上身边的孩子的身影时瞪大了。他试图靠近一些,但一波波的恶鬼们总是阻挠着他。
“不堵上那个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夜白的怒吼与万里的悲鸣声一并响起,而回应他们的是篁的吼声。
雷信呼叫了闪电,万里施放了风刃,夜白晃动了武曲。恶鬼们发出了悲鸣与惨叫,纷纷倒下。以此为契机,篁的手上出现了破军。他所射出的光箭被吸入了时空的缝隙中,从那里面的深处似是响起了同样的惨叫。白银的光芒在那之中爆炸,冥府的风一下就平息了。
裂痕不见了。确认到这一点,所有人都做好了直面井上与太慎的准备。
但是,在漫天的沙尘中,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恨恨地切了一声,无论是篁还是禁鬼们似乎都非常的不甘心。
可是话说回来,这种人海战术他们也实在是没什么应付的办法。
苦笑着看了一眼低垂脑袋的雷信和咬牙切齿的万里,夜白拧起了眉毛。
他很在意井上身边那个孩子的事,但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是仇野的问题。
视线望向那遥远的风葬地。从前飘荡着那里的无数死灵现在已经尽数消失,简直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涌入到冥府的底部去了吗……?”
在冥府的底部关押着恶鬼,既然它们能够通过次元孔来到人间的话,那么彷徨着的死灵也应该会受到冥府之风的吸引而前往那里才对。
要是早点补上那些破洞不就没这事了么?极其动怒地对燎琉的渎职提出了抗议,夜白的心情现在实在是非常差劲。
要解决这些问题的话,不用很长时间看来是不可能的了……等一下,我有不好的预感。
偷偷瞥了眼篁的侧脸,夜白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篁的破军刚才的确是成功地堵上了次元孔,照这样下去,恐怕燎琉很有可能会把所有的次元孔都交给他来解决吧?
总觉得超级有可能。肩膀顿时垮了下来,夜白实在是觉得无言以对。
撇了下嘴,夜白实在忍不住叹气;而当视线触及到好友的背影时,他眼睛眨了眨,其中蹿过了深沉的情绪。
他恐怕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就算之前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上朝,但估计神经也都高度紧张而无法获得休息才对。
还是让他早点回去吧。虽然不知道回去后他是否会休息,不过多少应该能够松弛一些吧?
低垂下眼帘,夜白像是不停地在盘算着些什么。在佯装出与往日没有任何差别的道别话后,他几乎是用赶的将篁赶了回去。
小心地溜回到府邸内自己的房间,夜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并没有睡,而是在将刀放好后就那样靠着墙坐了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脸。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需要做出决断的事情也太多了。在死了一次后夜白知道了更多的事,但同时也意味着他需要背负上更加多、更加沉重的东西。
稍嫌冰冷的手指抵着额头与太阳穴,那份感觉就好象提醒他此刻还活着一样。被许多混乱的东西搅成一锅粥的头脑在静坐了一段时间后逐渐冷静了下来,先前一直被刻意忽略的寒意渐渐从脚底侵袭上来,蔓延全身。觉得冷而缩成了一团,夜白将额头抵在了膝盖上,还是一动不动。
想要思考,但头脑好象也被冻结了而无法起到任何作用。苦笑着往手上呵了口气,夜白就这样一直坐到了东方泛起鱼肚白。用空洞的眼神看了外面一眼,他费力地站起了身,腿脚因为寒冷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的毫无知觉,使他在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
因为手指也有些僵硬,所以换上上朝用的朝服与乌帽子的时候多少有点麻烦,但夜白总算还是稳妥地打点好了自己的穿戴。就在他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的时候,万里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
“啊,早上好。”
夜白用悠然的声音向一大清早突然出现在房内的人打招呼,其神态之平和令万里都不由为之感慨:不愧是那个篁大人的友人。
在向夜白行礼后,万里报告了她大清早来访的原因:枫昨晚醒过来了,据说是度过了关卡。
愣了几秒,随即夜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蕴涵的喜悦多到仿佛要漫溢出来程度的笑容,与他平日里那浅浅的微笑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在听说篁一大早就硬是将医生拉上马带到小野府的乱来举动,夜白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篁也真是的。回头他一定被岑守叔叔训斥了吧?”
“就像您说的那样,篁大人干脆地就投降了。”
呵地笑了一声,夜白整了下头上的乌帽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说起来,万里。你通知融了吗?”
点了下头,万里表示了肯定。
“我在来之前已经去过了融大人那里,也向他告知了枫小姐的事情。”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小野府拜访?”
这句话只能说明夜白不愧是他的友人,正确地把握了他的那份性格。
“他说是今天傍晚,又或者是晚上。”
沉吟了一下,夜白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会在晚上去拜访的,拜托你告诉篁一声。顺便再告诉他,我有件事要和他商量。”
微微颔首之后,万里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用手掌按住额头,夜白仿佛放下了心中大石一样放松了肩膀。
“……太好了……”
极轻的呢喃声,飘散在黎明时分那冰冷的空气中,尚未来的及传入某人的耳中就消散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