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爷爷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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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我爷爷的爹

    我的家乡曾经是齐国的首都,位于山东半岛的中部,小时候大家学过的课文《晏子使楚》里面就介绍过齐国,当时晏子用了一句很夸张的话来形容齐国: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

    这话现在听起来有点大,让我觉得晏子当初可能是拿澡堂子来比喻的,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这种情形,我一直觉得只有接近年底的女澡堂子里,才有可能出现这种场面,别说几千年前齐国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就是拿到现在说,临淄最繁华的大街上也没这么多扛着肩的人,而且还能成了阴下了雨。

    我的爷爷的爹,也就是我的太爷爷,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神秘兮兮的告诉我,说我们林家是皇室子孙,他祖宗的祖宗是齐国的皇帝。这事搞得我很是兴奋了一段时间,一度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翻阅书籍,妄想认祖归宗后能和现在的国家领导人亲切会晤一下子,谈一谈关于我家没肉吃的问题。wWw.但遗憾的是,最终我查到的最高级别的祖宗,仅仅是青州府内某个偏远县城的小县令,这让我顿时觉得我太爷爷是个骗子,害我年少时期读了大量的历史书籍不说,还骗我帮他抄了一遍借来的族谱。

    我7岁那一年,有一次我陪太爷爷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晒着晒着,太爷爷好像睡着了,撅着白花花的胡子朝天眯着眼睛,嘴巴里还一动一动的,像在嚼口香糖。我感觉无聊透了,拿着一根小木棍来回捅地上的一个蚂蚁窝,捅来捅去觉得不过瘾,啥也没想掏出小鸡鸡就尿了过去,这时太爷爷醒了,他用拐棍捅了捅我,又指了一下前面。我一扭头,看见王丽红瞪着俩大眼在看我的裤裆,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物种。我一羞,一把就提起了裤子,尿顺着我的棉裤腿热呼啦地流了一地。

    那天太爷爷说,你完了,你小鸡鸡被小姑娘给看了去了。我梗着脖子说,我才不怕呢!她还和我亲过嘴呢,反正等我长大了就讨她做老婆。太爷爷摇摇头说,她家是杀猪的,配不上你。我一听这个有些急了,涨红着脸说,胡说,我大了就是要找她当媳妇。太爷爷叹了口气,仰着头看着空气说,那是你馋她家里的猪下水了,别急,等你大了有的是猪肉。我说,你骗人,我都好几天没见过油水了。太爷爷拉过我的手,点着我手心说,看看,看看,你这手里的元宝能买多少头猪?你是个大人物,别这么没出息。我看他说得一本正经,有点信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黑不溜秋的,没发现有什么大人物的迹象,不过我还是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认为我是大人物了。

    我的童年不幸福,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因为他们不喜欢我妈,嫌我妈穷,没有值钱的嫁妆。我妈只是个穷老师,而我爷爷是校长,我爷爷常拍着桌子破口大骂,说我在哪里也能收拾了你。然后我妈就哭,抱着我哭,她爹娘早就死了,在她10几岁的时候就是孤儿。她没有其他人可抱,我姐姐那时正坐在教室里咿咿呀呀地念书,她身边只有我,梗着个脖子流着鼻涕才5岁。妈妈使劲勒着我的腰,说,儿呀,你快长呀,快长呀,长大了妈妈就没人欺负了。我一抹鼻子,抬起头说,妈,我要吃油饼。

    我觉得只有吃了油饼才能长大,我经常饿得眼冒金星,我家的粮食都在爷爷奶奶的屋里,想要吃油饼只有趁他们不在家。有一天我吃了一整张油饼,撑得直翻白眼,我跑到了院子里开始学着大人打拳,练得虎虎生风。我对正在晒太阳的太爷爷说,等我练好了功夫,我就收拾了你儿子。太爷爷摸着胡子说,那你练吧,你要练出真功夫来才行。我说,真功夫啥样?他说,真功夫就是我这样儿,说完一声呼哨,一只鹞子“嗖”地落到了他的肩上。

    太爷爷眼睛一挑说,看到了吧?你练吧!我惊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觉得他竟然一口气就能吸来一只鸟。我刚想问问他是怎么练的,却听到了我奶奶杀猪一般的声音:油饼怎么少了?哪个偷吃贼偷了?我忙装作啥也不知道的,哼哼哈哈地打起拳来,太爷爷缩了缩脖子,冲屋里说,我吃了。奶奶一摔门子,翻着眼说,你个老不死的咋吃这么多?

    太爷爷是个奇怪的人,我不知道他年轻时什么样子,他好像什么都会,但他好像也很怕我奶奶,我倒不怕,我觉得那个小脚女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敢动她,是因为我打不过她儿子,她儿子也就是我爹在外地上班,每次一回来我就觉着天都要塌了,他有事没事喜欢照我脑门子弹一个沙栗子,疼得我撕心裂肺还得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太爷爷不喜欢我爹,喜欢我,因为我妈不像他妈那样对待他,我妈经常准备些胃药呀红糖水呀啥的给太爷爷喝,太爷爷胃病犯的时候,张着嘴嗷嗷地吐,像被人灌了肥皂水。

    后来我大一点了,我知道了太爷爷根本不会功夫,他是个文化人,飞来的那只鹞子和功夫无关,那是他用来捞人钱财的道具。他时常坐在我家门前的大苹果树下,摆出一副扑克牌,然后让鹞子衔来一张拿在手里,眯缝着眼掐着指头跟人说话,言语见就像被大仙附了体。这情景难免会让人有些诚惶诚恐,后来有些人就会掏出些花花绿绿的票子塞给他,然后感恩戴德的顺着他指的那条明路而去。

    有一次没人的时候,我在他身边蹭着玩,太爷爷摸索半天,找出一个最小的钢镚儿,很小心地放到我手里,拍拍我的手说,林子,去买块薄荷糖吃吧,偷着点,别让野孩子给抢了。我把钢镚儿还给他说,太爷爷,我不吃糖,你也给我算算命吧!

    太爷爷笑了,一摸胡子说,中!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怎么算,太爷爷说你个笨蛋,你忘了我是你祖宗啦。我挠挠脑袋显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想了想就对那只鹞子说,鸟呀鸟你叼吧,给我叼张好的。太爷爷说,咱不用那玩意儿,这鸟不如我看得准,你摇铜钱吧。说完从褡裢里掏出了几个铜板,锃亮泛着油光。我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然后就使劲的摇,估计摇了能有100多下后,太爷爷等不及了说,你还有完没完呀,咋这么磨叽?我说,我手小,怕摇不匀。说完我哗啦一下就把铜钱撒了一地。

    太爷爷不说话了,看看铜钱又看看我,看看我又看看铜钱,仰着头算计了半天,啥也不说,收起铜板就要走,我说,你给我算得是啥呀?快和我说说。太爷爷站住身子,叹了口气,摸着我的脑袋说,娃儿,你命犯桃花,长大了你会有桃花劫的。我说啥叫桃花劫?太爷爷擦了一把脸上的眼屎,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九五之尊,但毁在了女人身上。我一听,怔住了,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说,我明白了,我再也不找王丽红跳猴皮筋了。话音刚落,我就看到那只会叼牌的鹞子嗖地一声飞上了天,飞得无影无踪,那一年我刚满8岁。

    这事儿如今说起来感觉有点邪乎,那只会算命的鹞子也不知是被我气的还是恶心的,反正至今也没在回来过。从那时候起,我忽然模糊的感觉到了自己将来身边会有很多很多女人,但我不知道有了很多女人后我该干点什么,所以那段时间我就经常坐在家门口那棵苹果树下发呆,我觉得有必要为我将来的那些女人们琢磨点事儿做,因为我也觉得跳猴皮筋远没有过家家耍得痛快,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随便找个女人就过家家会真的把我给毁了。

    如今我家门口的大苹果树没有了,它和太爷爷一样永远躺在了我记忆深处。那天我站在苹果树下,歪着个脖子使劲地瞅,数着红色的果子少了三个,我从门里面找了半截棍子,呼呼呼轮了三几下,喊上强子就直奔了吴大富的家,那年我九岁,是村武术班小班的学员,但没有棍子和强子的帮忙,我觉得还打不过吴大富,那时候他12岁,壮得像尊小铁塔。可那天我和强子还没等跑到吴大富的家,就听到身后我奶奶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像死了亲爹,那一天我知道,教我识字教我做人的太爷爷没了,我一丢棍子,眼泪哗哗地就涌出来了……

    想起来一个人的记忆还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它有时候就像是电影里蒙太奇的镜头,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忽隐忽现的使我误以为每一个镜头都是连贯的。我正回忆到太爷爷教我扎马步的时候,一扭头却看到窗外,强子骑着一辆前后瓦都掉了的车子,飞一样地扑进了一堆玉米皮里。我那时候马上就回过了神来,使劲晃了晃有点发晕的脑袋,那天我看到强子冲着我的窗户呼噜了一下头发,呲着满嘴的四环素牙一脸烂漫。夕阳下,几个飞舞的小虫子盘旋在他的头顶,就像动画片里头晕后的星星,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历,那一天是一九九二年的九月十一日,那时候我还不wWw.知道这一天晚上会让我遇到漂亮的一塌糊涂的小雪,也更想不到若干年后本拉登也选择了这天做了他的纪念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