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尖叫一声醒了过来,却见天色已亮,大家都纷纷起床了。与此同时,外面有人高喊:“起床喽,起床喽,吃回锅肉喽,快来吃老尤头的回锅肉喽!”
回锅肉,老尤头的回锅肉!我想起了刘胖子的话,天啊,真的要上阵了!
我哆嗦着爬起来,勉强套上了衣服,跟着班里的人走到外面,却见全连的人都聚到了村口的一块空地上。在那里,热腾腾地支起了两口大锅,一股沁人心脾的肉香味弥漫在空中,士兵们自动地排好队,端着自己的军用搪瓷碗,等着老尤头给自己盛回锅肉,盛了肉的就蹲在一边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现场异样的热闹。平时连里吃饭时,也是有纪律要求的,不仅打饭时要排队,吃饭时也不能喧哗,甚至连吃饭的速度都有要求,要尽量在同一时间内把饭吃完。但是今天不同,好像没人再用纪律约束大家了,大家的情绪都变得很亢奋,一边吃一边吵吵嚷嚷的,不少人都在骂老尤头。
“老尤头,干你娘的,弄得这么咸,你是不是和盐铺的老板娘有一手?”
“啥有一手?我看他和这头老母猪有一手才是真的。老尤头,这么老的老母猪你也下得去手?这肉像树皮一样,根本嚼不动啊!”
“嘿,别不知好歹,人家老尤头这是大义灭亲,为了让咱们吃上回锅肉,把他多年的老相好都献出来了!”
我尝了尝盛到碗里的回锅肉,其实是非常好吃的,又嫩又香,味道可口,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只见老尤头却也不恼,平时他打饭时还总绷着脸,好像吃饭的人都欠他钱一样,此时却变得笑眯眯的,似乎被骂得很受用很过瘾似的。
士兵们也不只骂老尤头,还有骂老天爷的:“这个鬼老天,总是和老子过不去,老子一上阵它就哭丧个脸,阴惨惨的,扫老子的兴。”有的则骂起了自己身处的河南:“日他娘的,河南这个破地方,冬天冷死,夏天热死,咱到了河南这么久,妈的一天舒坦日子都没碰上过。”
甚至有人骂起了麻连长:“麻胡子,妈的你又把老子耍了,你上次亲口答应让俺看戚慧珠唱戏,而且还是唱粉戏,可他妈这次又泡汤了。老子来当兵快一年了,连戚慧珠个儿有多高,屁股有多大都不知道。”
有人接上话茬说:“戚慧珠来不来唱戏,他麻胡子说了能算?让王留根唱唱酸曲他倒是能说了算,操,这事儿我都能说了算。王留根,快,给大家唱段酸曲,越酸越好,不酸就不让你吃回锅肉。”
那一边,王留根果然放下筷子,扯开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荷花儿开苞哟藕棒棒白,
比不上妹子哟奶花花开。
捏一把胸前的嫩团团肉,
裤裆里支起那铁棍棍来……
他的嗓门倒是很高亢,唱的这个小曲儿虽然词句猥亵,但曲调却颇为优美,不知是哪里的山歌小调,听上去一点也不比当时广播电台里播放的流行歌曲差。
士兵们听王留根唱着,发出一片哄声wWw.,有说:“酸,真他妈酸。”还有的说:“酸个屁,不好不好,重新唱一个。”笑骂声乱作一团。
我听出来了,这些士兵们其实是在发泄,发泄自己心头的压抑,发泄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他们也怕死啊!面对着枪林弹雨,任何人都难以逃避,现在吃的这碗回锅肉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最后一餐,现在听到的王留根的酸曲很有可能就是你最后听到的歌声,当你想到这一切,你怎么会不恐惧呢?
我看着手里的回锅肉,听着王留根的歌声,再也难以抑制心头的悲伤,眼泪潸然而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越哭越伤心,哭得没法再吃饭,哭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有一只手拍到了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昨晚那个上士老兵。只见他向我微笑着,轻声说道:“哭吧,要是难过就尽情地哭吧,哭完了心里会好受些。”说着,轻轻地揽住了我的肩膀。
我身子一软,靠在了他的身上,呜呜痛哭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我小时候,弄丢了心爱的玩具时,靠在父亲的怀里大哭一样。
麻胡子走了过来。他对于全连士兵那种有点歇斯底里的笑闹视若无睹,对于我那没出息的痛哭也好像根本就没看见,只是走过来,蹲下身,给那个老兵递上一支香烟,轻轻地叹口气说道:“兄弟,这次又要看你的了。”
那老兵接过香烟点上,默默地抽了一口,面容平静,沉默不语。
麻胡子也点上了一支烟,对那老兵说道:“200旅打了一整天,根本就拱不动,邱军长点名要咱们团上去。姜团长二话不说,当时就把任务交给了咱们连,还说非你不可,老兄,这次又该你大显身手了。”
老兵喷了一口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茬,淡淡地问道:“这次给多少?”
麻胡子张开右手,在老兵面前晃了晃。老兵却神色冷漠地转过了头去。
麻胡子有点急了:“怎么,五十块大洋都不行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