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水壶举起来,还没等递过去,忽然凌空伸过一只手,一把将它夺了过去,原来是副wWw.连长尚明,只见他用鄙夷的神色对我说:“你到是个大善人,很有善心嘛,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对我发发慈悲吧!”说着,他举起我的水壶,打开盖子,咕咚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我当时就傻了。我和大家一样,就这么一壶水。出发前,我就被告知:这一路上没有补充水的地方和时间,水要省着喝,因此,我一直都没舍得喝。虽然我也很干渴,但还是忍着,想等到实在渴得受不了的时候再喝,但是想不到,竟然被副连长给拿去喝了。
那个要水的俘虏被驱赶着继续向前走。尚明把喝掉大半的水壶又塞给我,同时用恶狠狠的眼神注视着我,用手在我的钢盔上狠拍了一掌:“娘西皮,你可怜他,他却不会可怜你!到了打仗的时候,他打死你是不会眨眼的!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军人,首先要心狠,要冷酷无情,绝不能婆婆妈妈!军人的职责是杀人,杀人你懂吗?娘西皮,像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去杀人?”
尚明是浙江余杭人,与蒋委员长同出一省,他很是以此为骄傲,所以说话也向蒋委员长看齐,蒋委员长骂人时说“娘西皮”,他骂人时也说“娘西皮”。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们那里就是这么说话的,但是我私下里却听人说,尚明他们杭州人说话的口音和宁波人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我只有肃然领受。这位尚副连长的年纪和我相仿,比我大了两岁,他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也就是从前的黄埔军校),才学了不到一年半,就因为前线急需用人,便像我一样“速成”毕业,两个月前来到了第一线的作战部队,当上了一个中尉副连长。据说他刚到五军时,是分配到旅部政工处的,但也是由于邱清泉有命令,凡是军校新生一律下连队当副主官,他才来当副连长的。他平时根本就不拿连长麻胡子当回事,尽管现在的中央军校校长已经换成关麟征了,但尚明依然是以“天子门生”自居,和麻胡子说话时张口闭口都是我们“蒋校长”如何如何,弄得麻胡子老大的不痛快。
在整个四连,只有我和他是读过书的人,按说他应该对我惺惺相惜、好好照应一下,但实际情况却完全相反,尚明专门冲着我抖威风,每天就像和我有仇一样收拾我。原来,他这个副连长在连里没什么威信,老兵们都不尿他那一壶,连部里的人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比如连部的勤务兵小秦,他就专为连长服务,尚明根本指使不动他。只有我这个新兵是好欺负的,于是,他没事儿就冲着我耍横,而且把我当成了他的勤务兵,我到四连这几天没干别的,成天净伺候他了。
我为他买香烟,为他熨衣服,还为他擦皮鞋,甚至还要洗臭袜子。我在家里从来都没有干过这样伺候人的活,现在到了军队里,却要变成一个奴仆,那种滋味,实在是让人难以承受。更要命的是,干了这么多活,却得不到一句表扬,反而动辄得咎。前天我为他擦皮鞋,尽管费了很大力气,已经让皮鞋光可鉴人了,他看到了却依然皱起了眉头:“你是怎么搞的嘛,擦得一点都不亮。重擦!”
我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回了一句:“到底要怎么亮啊?要不你擦出个样子来,让我照着去做。”
他勃然大怒:“娘西皮,竟敢和长官顶嘴,到外面太阳地里去,罚站两小时!”
我被迫站了两个小时,被太阳晒得都暴皮了。两个小时后,尚明把我叫进了屋子,一边喝着凉茶一边拿腔拿调地对我说:“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恨我呀?”
我勉强地说道:“不敢,不敢,长官处罚的对……”
“你不用隐瞒嘛,你恨我我是知道的。不过,我这是对你好,我这是在训练你,训练你什么呢?训练你的服从意识。你要知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下级必须服从上级,士兵必须服从长官。要养成服从的习惯,就必须从一点一滴的小事抓起,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要服从长官。举个极端的例子来说,长官要你去吃屎,你也必须去吃!你要知道:到了打仗的时候,长官是要命令你去冲锋陷阵,去玩wWw.命,去送死的。试想一下:如果你连吃屎都做不到,那么去送死又怎么能做到呢?你知道美国人是最讲人权的,但是他们的西点军校,却允许高年级学生随意欺侮低年级新生,这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培养服从意识嘛。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我垂手站在一旁,口中连连称是,心里却在暗骂:“王八蛋,你他妈要是敢命令我去吃屎,老子就和你拚了!”
当然,他并没有命令我去吃屎,而是向我夸夸其谈了一通外国如何如何,什么像麦克阿瑟、马歇尔这样的大人物当年都在军校尝过苦头等等。我装出恭敬的样子在一边听着,一边听一边想:他妈的,你在军校的时候是不是没少挨高年级学生的修理啊?说不定你还真的吃过屎呢!你在军校吃了亏,现在跑到连队里就拿我当出气筒,我他妈可真够倒霉的。
现在,他在卡车上又教训了我一通。车上的其他人都冷眼看着他,没有说什么,显然都对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派头颇为不齿。
俘虏的队伍走过去了,我们的大队人马继续前进,走了没多久,忽然上级传下来了命令:“前方共军正分路逃窜,着令整编四十五旅一三三团立即轻装乘车快速追击,不得有误!”
命令一下来,立刻就热闹了。士兵们纷纷把卡车上的各种辎重物资抬下来,换成人上去。我们这辆车上的野战炊具和六○炮也都被搬下去了,上来了一个排的士兵。百余辆大卡车拉着我们团的两千多名士兵,向前隆隆驶去。
我站在卡车上,眼望着前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要打仗了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