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牙横他一眼，抬抬手上的篮子：“没见我不得空啊！要这要那，谁也没得八只手呢！天下就属和尚戏子事最多！”
葆荪知道此人就是个刀子嘴，也不介意他说得难听，端了搪瓷缸递上去说：“这天还没热起来呢，您老就这么大火气！谁惹了您了？来，喝口凉茶降降火！”
无牙没理会他，径直wWw.欲去后面收拾食材，一眼瞧见周根荣在里头，胸前还鼓鼓囊囊显是偷拿了不少，伸手就要去拧他的耳朵，还骂道：“我就说这老半天关门闭?的在里头造反呢！又是你这个‘三手荣’！哪里不好偷偷到老子的厨房来了！”
根荣吓得躲到时霖的背后，嘴里却不肯讨饶：“你才是没牙的黑脸死丘八！谁偷你的东西了？沈家正牌儿的少爷在呢？轮到你骂我？！”
无牙倒被他这莫名其名的一脸凛然之气弄笑了，“没见过偷儿像你这么横的！”
无牙并非真的无牙，他其实就四十出头一点，牙也只少了一颗，迎面正当中的上门牙。那位置也的确太醒目，偏他又不去安上新的，久而久之“无牙”渐渐代替了他的大名陈渊。
无牙老家在江浦，大概是这园子里唯一和昆曲搭不上干系的人，既不爱听也不爱唱。据说他原在南京第八师师长陈之翼的手下当警卫，民国二年，冯国璋的北洋军炸毁城墙涌进南京的时候，他当了逃兵，兴许是想不通跟了个没种的师令；牙和腿的伤，连带一身臭脾气都是那时候落下的。他能进昆丞班全因建这院子的时候有道矮墙从他家的半间破瓦房外擦边儿过，算是占了他家的宅基，“二先生”沈冰泉便做主留他在园子里帮厨。
去年班子里原先的厨子告老回了苏州乡下，无牙就正儿八经的做了这昆丞班的“厨务司长”。别看他身条儿干瘦，一条腿还有点瘸，干活倒是一把好手，特别是和的那个面，不管是蒸馒头炕烧饼还是拉面条包馄饨捏饺子，甚至刀削面，都比外头面馆里弄的好吃，面柔韧有咬劲松软适度，小菜捣碎了配的浇头也很是馋人。总之，能吃上无牙的面食已经成了昆丞班大大小小的乐趣、享受以及张眼期盼的事。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这几十上百人聚居的园子，总有不待见他的，四爷沈润梵便算一位。至于两人到底有何芥蒂，他俩都不说别人还真猜不出来，反正自打这无牙进园子不久便与沈四爷卯上了，平日里遇到，不是横眉竖眼的就是冷嘲热讽。好在沈四爷很少进厨房，无牙也极少去前院，最好是八百年也不要见面才好。
无牙碍着时霖的面，不便和周根荣多?嗦，嘀咕了几句正要把二人往外赶，沈润梵偏巧这会儿打外头进来了。
桃花?面，光艳照人，沈四爷含笑对时霖点点头，问：“你就是丞?的哥哥罢，来瞧你弟弟的？”
时霖愣愣地点点头，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又不知要如何称呼这位。
沈润梵又说：“我是葆荪的四叔。晌午还见你去贝记药铺抓药的，令尊身体可好些了？二哥常说水先生的笛子吹得好，得空还要请他过来教教那班徒弟呢。”
还没等时霖替父亲谦虚几句，就听无牙在身后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润梵冷笑一下，没理会；时霖已觉出气氛不对，赶紧朝他虚揖着，说自己先出去了。
哪料沈润梵突然拉住他，说：“别忙走。既遇上了，我倒有一件事儿wWw.想和你商量商量。”
“四爷，您怎么会有事要和晚辈商量的？”
“自然有。我只问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学昆腔？”
沈润梵问得很是认真没半点玩笑的样子，时霖实在想不通这沈四爷今儿闹的是哪一出；他可是倾动一时的名旦，这江南第一的沈家昆班虽说是以小生名扬天下，但谁不知道双旦沈四爷和他表哥，艺名“小彩金”的许彩堇？现在突然说要收自己做徒弟，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谢谢四爷您的厚爱。可我......我不是那块料......”这话并非水时霖推脱，从小到大，弟弟时雨都比他出众得多，特别是身形外貌，甚至连酷爱昆曲的父亲都没有动过要他学戏的念头。小时候时霖也曾暗地里羡慕弟弟，可自从负担起水记的生意，他已没了这些心思。
“是不是那块料，哪能你自己说了算？你只管回去跟你爹说一声，水先生定然会答应的。”
“可是......”
“你若是在担心礼金的事，大可不必！你也知道咱们昆丞班和以往的戏班子大有不同，既有几位慷慨资助的曲友，班子里的徒弟大都是学艺多过卖艺。现今既是我相中你，自然会免了那些繁琐俗礼，你只要点头就成。”
时霖摇摇头：“晚辈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自知资质有限，不敢遐想。再者家中的铺子也实在离不开我......多谢四爷好意。我还是先出去了。”
沈润梵看他出去的背影，久久未语。今日若不是侄子葆荪提醒，他原本也不会留意到此人；哪想一开口便吃这么个软钉子。这会儿眯眼打量着那削肩柳腰的身段，倒激起了几分执念。
忽闻无牙在一边自言自语：“逼良为娼的事就听说过不少，拉人作戏子倒新鲜些。”
沈润梵冷笑一声：“新鲜么？！这世上但凡有路走就应该求神拜佛了，哪来的那么多选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