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命运再一次捉弄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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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水,有时巨浪翻滚,惊心动魄,有时碧波荡漾,令人心旷神怡。我们和所有的人一样,每天精打细算,和婆婆操持着家务。虽然连生每月只有60元钱工资,自己家种点儿菜,省去了买菜钱。如果大人孩子都不生病,还略有节余。

    林场生活很单调,连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很喜欢收音机。我一咬牙,把好不容易攒下的70元钱拿给他,劝他买一台收音机。

    星期天,他骑自行车,来回跑了70多里路,买回一台收音机来。

    公公看见了,发了脾气,让他儿子把收音机卖了。

    我赶紧过来劝解:“连生不抽烟、不喝酒,省下的钱买台收音机,也算家里添了一大件吧。”

    当时,谁家有台收音机,也算是一件奢侈品了。收音机摆放在箱子上,每天,连生下班就摆弄收音机。在那个年代,收音机里反复播放的无非就是样板戏,毛主席语录,革命歌曲……,反复听,觉得很单调,那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文艺节目能丰富多彩一些。新闻也都是今儿打倒某某,明儿揪出某某,听得人心惊肉跳。

    我做完流产,抱着侥幸心里,没有及时去医院,半年以后又怀孕了。我很懊恼,因为半年之内不能连续做人流。

    1970年农历三月初八,二女儿出生了。

    在那个一切都凭票供应的年代,有限的一点点细粮,要给两个幼小的孩子和公公吃。在这次怀孕时,我没吃到任何想吃的东西。由于妊娠反应,有时连饭都吃不饱。更谈不上营养了。所以二女儿生下来,又黑又瘦,小脑袋像鹅蛋那么大。小胳膊小得像大人的拇指粗。

    连生看了看孩子说:“这孩子能活吗?明天赶紧上户口,还能趁早领回点儿布票。”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喜。孩子再小再瘦也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越是瘦弱越心疼,我们给她起名叫小美。

    我精心地喂养她,可这孩子吃完奶,就大口大口地吐出来,吃药也不见效。一直吐到三个月多,才渐渐的好了。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胖起来。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从不和哥哥、姐姐争东西。有一次,她爸爸买回几个苹果,有大有小。小美主动说:“我要小的,大的给哥哥吃。”

    如果说孔融四岁能让梨的典故传为佳话,那么小美当时只有一岁半,就能如此懂事,全家人都很感动,就连重男轻女的爷爷也很喜欢她。

    孩子们知道我抱不了他们,从跌跌撞撞学走路时起,从不闹着要我抱。

    正当我们和所有的家庭一样,过着养儿育女的平静生活,意想不到的恶运,又一次降临在我的身上。

    1971年冬天,连生感冒了,又勾起了老病,咳嗽、吐黄痰,吃不下饭,头几天还硬撑着去上班。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我心里很着急。

    我劝他:“休息几天吧,到乌马河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别耽误了病情。”

    他总是说:“不要紧,在卫生所打几针,吃点儿药,过几天就会好的。”

    我看见他一天吃不了二两饭,身体越来越弱。咳嗽越来越重,晚上整夜坐着,躺下就上不来气,嘴唇开始发紫。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上有老、下有小,我有心想给他开点儿小灶,老人不发话,我怎好给他开小灶?无奈之下给他买了一瓶鱼罐头,他舍不得自己吃,又分给老人和孩子一半,在他这最后的日子里,只吃过这半瓶罐头。我为此事,后悔很久,为什么没给他多买两瓶。

    眼看他一天比一天衰弱,我劝他去医院,他每天上午到单位或卫生所走一圈,中午又回来了。他是个性格非常内向的人,心里有什么话,轻易不说出来,我真搞不懂,他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隔壁张嫂过来关心地问连生:“你这病号怎么样了,好点儿了吗?”

    我接过来说:“一点儿也不见好,大口大口吐黄痰,一天吃不了二两饭,让他去医院他也不去。”

    只见公公很不高兴,从炕上站起来,什么也没说,把棉被从箱子上拽下来,盖在身上,躺下了,使得张嫂很尴尬,张嫂走后,连生对我说:“以后在我爸面前,不要说我的病。”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没看他不高兴了吗?”

    过了几天,公公去山外姑娘家串门去了,连生第二天就去了医院。

    傍晚,我们后院住的于二哥来告诉我:“你丈夫早晨坐我赶的牛车去乌马河,我们在商店门前分手,说好了,中午他要是不来找我,可能就是住院了。”

    第三天,婆婆去乌马河医院,给连生送日用品和换洗衣服。回来后,我问wWw.婆婆:“医生确诊是什么病?”

    婆婆说:“不知道,我没问。”

    唉!我能说什么呢,谁让自己走路太费劲呢,要不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医院里。

    在家里,我焦急地盼望着丈夫能早日康复。

    丈夫住院第七天傍晚,单位的陈书记忽然来到我家,他带来的消息,令我心中忐忑不安。

    陈书记说:“乌马河医院,医疗条件有限,所里同意明天让他转伊市中心医院治疗。今天晚上,所里拖拉机去乌马河,你带小美去看看他。如果转到伊市医院,你去看他也不方便。你腿脚不好,拖拉机可以直接把你送到医院门口。我再找个人,帮你抱孩子。”

    我听了陈书记的话,心乱如麻,望着窗外冰天雪地,越来越黑的天,我果断地说:“天这么冷,不能带孩子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拉机迎着刺骨的寒风,一路颠簸来到乌马河医院。我走进病房,在昏暗的灯光下,我见丈夫坐在病床上,两条腿焐在棉被里。他比以前更加消瘦,手腕上带的手表显得那么松,一直耷拉在手腕上,床边站着我的妹妹和妹夫。

    他见我来了,很感意外,第一句话就问:“你来干什么?家里孩子怎么样了?”

    我看见他骨瘦如柴的样子,心里难过,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又怕给他添烦恼,强忍住眼泪对他说:“陈书记告诉我,你明天要转院,正好拖拉机来乌马河,顺路让我来看看你,你确诊是什么病?”

    妹妹接过来说:“二姐夫确诊是肺气肿、心脏病。耽误治疗时间太长了,才得心脏病的”。

    妹夫接着说:“中心医院条件比较好,所里领导同意转院。明天所里来人送他。”

    我说:“明天我陪你去伊市医院,身边没有家里人,怎么行。”

    他着急地说:“孩子太小,你不在家,他奶奶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已经给大哥拍电报了,他来就行了,你不用去了。”

    我放心不下,还想说服他,陪他去伊市。他就是不同意,我怕他着急上火,不再坚持。

    我把带来的换洗衣服给他放好,把脏衣服装在兜里带回家。

    我问他:“你想吃点儿什么?”

    他摇摇头:“什么也吃不下。”

    已经9点多了,他有气无力地催促我说:“你走吧,不用惦记我,去妹妹家住一夜,明天就回去吧。”

    我多么想陪在他的身边,可他执意不肯。大概他是因为我的腿不方便,也许因为惦记孩子。

    我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我一阵心酸,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永别。

    走在路上,我像傻子一样问妹妹:“你二姐夫怎么会得心脏病呢?从来没听说他心脏有什么毛病?”

    妹夫说:“他病的时间太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忍受的。肺气肿容易转成心脏病。”

    我还以为只有老年人才得肺气肿,总以为他是慢性气管炎,我太愚昧了。

    我问妹妹:“你二姐夫的病究竟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妹妹没有直接回答我。却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二姐夫的脚也肿了。”

    到这时,我不敢往坏处想。他还年轻,他的责任还没完成,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半个月过去了,丈夫的消息,也不断有去探望的亲友带回来。就在头天下午,弟弟来告诉我:“不用惦记二姐夫,有他大哥在护理,已经好多了。”

    我这紧揪着的心才稍为放下一点儿。

    农历十二月初三早晨,大哥突然出现在门口,我以为丈夫的病好了,大哥回家看看。

    我满怀高兴地问:“大哥回来了,连生的病好了吗?”

    “他死了!”

    “你说什么?”

    “昨天下午,心肌梗塞死的,没抢救过来。”大哥毫不掩饰,直截了当地说。

    当时,我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简直像天塌下来一样。心跳加快,接着我的头翁地一声,好像掉进了万丈深渊,手脚冰凉。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我嘴里迸发出来,我跺着脚向箱子撞去,上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这时邻居们听说了,都来劝我。谁劝,我也听不进去,这毕竟太意外,太残酷了。

    儿子只有6岁,当时正在外面玩儿,蹦跳着回到家里。听说爸爸死了,他呜呜地哭着说:“爸爸不会死,你们骗人。”

    两个女儿太小了,也许她们还不懂死是意味着什么。第一次,看我哭得那么伤心,有些害怕,坐在我怀里,小女儿一边用小手给我擦眼泪,一边说:“妈妈不哭,妈妈不哭,我听话。”

    我突然跌跌撞撞向外面走去,嘴里说着:“我要去看看他,什么也没给他准备。”

    于二嫂和张嫂拽住我:“你上哪去?他明天就回来了。一定能让你见最后一面。”

    邻居都帮着做床褥子,做衣服已来不及了,只能穿着旧棉衣走了。

    木匠连夜给做了口棺材,工人们在铁路旁的雪地里,刨了个炕,准备着。

    第二天,天空阴沉沉的,飘着凄冷的雪花,大概老天也不忍看着这人间悲惨的一幕。

    10点左右马车从伊市把棺材拉到墓地。

    棺材盖打开,我伤心欲绝地扑过去,只见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张着。他好像有话要说,他一定是不甘心只有35岁的生命就离开了人世。

    我摸着他的脸,想让他合上眼睛,可是,早已僵硬的肌肉像木雕泥塑一样。难道这就是我们在一起只生活了6年的丈夫?他就这样扔下我们,匆匆的走了。

    “天啊!我做错了什么?太不公平了,命运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的心都碎了。

    我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向棺材里扑去。大家急忙把我拉了出来。劝我不要把眼泪掉在棺材里。亲友们不顾我的挣扎、哭喊,七手八脚把我拽上车,拉回了家。

    如果说10年前我死了,父母难过一阵也就算了,可是,现在看着三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心如刀搅。他们需要父母的呵护,刚刚失去父爱,我不能再让他们失去母爱,为了孩子,我要坚强地活下去,要和苦难的命运抗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