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是“革命”最狂热、激烈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姐夫和姐姐胳膊上戴着红袖标,先后回到家里。平时,这个时候,他们从来没回来过,我一看这架势,心里很紧张。
果然不出所料,姐夫说:“翠峦出事了,红卫兵把翠峦小白楼包围了,那里有我们的人,还有市委领导。我们团要去救人。”
姐姐也说:“我们也接到通知了,现在停产,也要去支授。”
姐夫不让姐姐去。他说:“还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家里孩子还小,你妹妹还在这里,你就不要去了。”
姐姐不肯,他们俩争执起来。这时,一个30多岁的女人哭着找来姐夫。
她着急地对姐夫说:“快想办法救救我丈夫吧,他被红卫兵抓走了。我参加红色卫兵就是为了保护我丈夫。想不到他们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姐夫听了,安慰她说:“你别着急,我出去打听一下消息,然后再想办法救他。”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也能猜出那女的丈夫,一定是个干部,被红卫兵抓走了。两派斗争,当然要拿干部开刀。
八二八学联是保皇派,和红卫兵的派系斗争越来越尖锐,武斗不断发生。
傍晚,姐姐接到通知,在家待命的不必去了。我才为他们松了一口气。
在恢复期,孩子的头好得很慢。红鲜鲜的头皮,就是不肯痊愈。每天,他的头痒得蹭来蹭去。有一天晚上,他哭个不停,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姐姐家就一铺炕。他一哭,谁也不能睡觉,我很过意不去,抱着孩子哄啊晃啊,睡了也不敢放下。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姐姐替我把孩子抱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这孩子缺钙了,所以夜里哭闹。”
当时,人们对缺钙知识,不像现在这样普及和重视。可以说,我根本不懂钙的重要。
在医院里,给孩子注射了一针补钙的药,又买回一瓶钙片。每次把钙片研碎了,掺在奶粉里,喂给孩子吃。
丈夫来接我们回家的那天,姐姐说:“来一次不容易,孩子都快六个月了,还没照过一次相。现在给孩子照个想,留个纪念。”
我说:“孩子的头光秃秃的,照相多难看。没有一件好衣服,怎么照啊!”
姐姐说:“我这儿有一顶老虎帽,给他戴上,穿棉袄照就行了。”
在姐姐的建议下,我们才给孩子照了他的第一张珍贵的照片。直到现在,我还珍藏着。
我把医生开的药膏,按说明给孩子抹在头上。经过一段时期的恢复,过年的时候,孩子的头终于好了,还长出了头发。我总算松了口气。
当时我丈夫每月工资60元钱,要维持一家五口人的生活。孩子还要吃奶粉,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我最怕借债。孩子一天比一天能吃,而奶粉常常脱销,每天都为奶粉wWw.发愁。
有人告诉我,把白面装在碗里干蒸,然后压碎,掺在奶粉里,即省奶粉又抗饿。开始我怕孩子消化不良,每次少加一点儿,以后逐渐增加。这样喂虽然麻烦,因为每次冲好奶粉后,还要放在火上烧开,那时,我的手经常烫起水泡。
过完春节,婆婆去农村女儿家串门,平时,公公经常说离开了他们,我就过不了,现在婆婆不在家,我一定要把家务做好,看看自己离开他们,能不能过日子。
公公从来不做家务活儿,一天三顿饭要按时吃,晚一会儿都不行。连生起早贪黑上班,也帮不上忙。我趁孩子睡了,赶紧做饭、喂鸡、煮猪食、洗衣服。往往活儿没干完,孩子醒了,我怕他掉地下,就抱着他剁猪菜。如果我要到外面去,就把孩子用绳子拴在炕上。
转眼到了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很多人家都在包饺子。公公从外面回来,嘴里叨咕着:“老太婆不在家,饺子也吃不上了。”
我听了说:“你想吃饺子就包吧,有什么难的。”
我把肉和菜准备好,正要剁馅子,孩子醒了,我就抱着他剁。我发现孩子很不高兴,怎么逗也不乐,每回抱着他剁猪食,他都很高兴的。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哭闹,就像哪疼似的,在怀里拧来拧去。
今天,丈夫下班早,我让他抱孩子,我和面,孩子说什么也不让爸爸抱。
我只好说:“你和面吧。”
连生和他爸爸一样,从来没做过饭。把面和得太软了。他们爷俩都不会擀饺子皮,我只好擀几个皮,再抱一会儿孩子。公公包了几个饺子,看到孩子这么闹,生气地把饺子一摔,骂了几句就走了出去。由于面软,饺子都趴在面板上,看来只能蒸着吃了。
忽然我觉得胳膊上热呼呼的,低头一看,我惊讶得叫起来:“你快看,这是什么?”
丈夫一看:“是血,是儿子拉的血。”
连生赶紧请来张嫂,看看这是怎么了。
张嫂看见黑呼呼的血,说:“这孩子拉的是红痢疾。”
我一下愣住了,我知道痢疾是一种严重的肠道传染病。丈夫立刻把孩子抱到卫生所,打了一针消炎针,又拿回药面儿,费了很大劲儿给孩子灌下去,又吐出来,吃药用的勺,茶杯都是苦的,难怪孩子咽不下去。
这一宿孩子拉了好几次,不断地哭闹,我一直抱他到天亮。孩子开始发烧。
我对丈夫说:“不能等了,得赶紧去乌马河医院。”
“上医院也要等下午才有车,再上卫生所打一针吧。”丈夫说完抱着孩子就走了。
我心急如焚地盼着时间快点儿过。越着急,越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家里的猪、鸡……我都顾不了啦。下午四点多钟才来到医院,经过化验,确实是赤痢疾。马上住进病房。隔一会儿孩子就肚子疼,疼一次就拉一次脓血。
孩子的点滴还没滴完,有个老头儿背来一个14岁的小姑娘,当时小姑娘已经神志不清,医生检查完病情后对其父母说:“你女儿病情严重,你们想不想转院?”
老头儿说:“不用转院了,就在你们这儿治吧。”
医生说:“如果不转院,我们尽量抢救。就是转院,恐怕也来不及了。你们来得太晚了。”
医生、护士、一阵忙活,吸氧、打点滴、量血压等。过了一会儿,忽然小姑娘用山东口音说:“二叔,往哪走?”
小姑娘在说胡话。过了一个小时,护士长进来,把病房里的患者都安排在别的病房里。我儿子被安排在对门,只见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在10点左右,小姑娘死了。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这就是父母愚昧无知而耽误了治疗时间。
病房门开着,我看见她的母亲,一个山东老太太,围一条灰色头巾,穿一身40年代的棉衣,裤脚用腿带扎着,个子很高,身体很粗壮,此时,正坐在床上掩面哭泣。
他们住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沟里,老头儿是小姑娘的继父,此时不知去了哪儿。
我看着躺在床上、用白被单盖着的小姑娘,心里一阵发酸,也跟着掉下同情的眼泪。同时,我又想到5年前的我,如果那时我死了,父母也会同样伤心难过。
人类能克服很多困难,创造出很多奇迹。可是,在死亡面前,无论老少,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孩子每天要拉七八次,肛门都要拉出来了。
我焦急地对医生说:“住院好几天了,我儿子的病一点儿都不见好,求求你们,给用点儿好药吧。”
医生却不慌不忙地说:“治病要有个过程,哪能那么快就好了?”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医生给换了一种药,病情很快就控制住了。
医院只允许一人护理。孩子住院的十多天里,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沉重的假肢也不能拿下来,背带勒得我睡不着,那种滋味,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孩子随时都会醒,我要伺侯他wWw.喝奶、拉、尿,肚子一疼,他就哭。我怕影响别人,抱着孩子,不敢放下。累得我腰酸背疼。我默默地毫无怨言地承受着。
出院后,我对孩子的饮食格外小心,尽管说明写着奶粉不用煮,直接冲调,可我每次还是要煮开才能喂。虽然很麻烦,也经常把手烫坏,为了孩子不再拉肚,必需这样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