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坚强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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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九点多钟,陈操像幽灵一样来到我的床前。

    他假惺惺地说:“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我也很后悔,以后我不会忘记你。感谢你们没说出是我治的。你不要太难过,以后安假肢我负责。我会帮你找个工作。”

    我现在能说什么呢,我恨他,恨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就连骂他、打他的力气我都没有。

    我愤恨地说:“你别假惺惺地来说好听的,你自己连工作都没有,还给我找工作,还想来骗我。你要有良心,把拿我家的钱还给我们。以后你看着办吧!老天爷会惩罚你的,你走吧。”

    他灰溜溜地走出病房,以后他再也没来过。

    第二天早晨,把我脱得一丝不挂地放在手术台上。我感到冷,从心里往外冷,我绝望了。一个护士拿来一条被单盖在我的身上。

    十多分钟后,麻醉医生在我脊椎上打了一针,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麻醉感。医生又拿来一块布,蒙在我的脸上,说是让我睡一会儿。

    我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头脑越来越模糊,心里在念着一句话:死就死吧!死就死吧!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了。吊瓶里血液还没滴完,父母和姐夫站在床边。我第一个反应是伸手去摸我的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传遍我的全身。剩下不到半尺的腿缠满绷带。这对一个能跑能跳的17岁的我是多么残酷啊!

    我痛不欲生地哭喊着:“我的腿在哪里?我要我的腿!”

    我的腿再也回不来了,我像折断了翅膀的小鸟,我童年的憧景,少年的愿望,美好的未来,在这里全都破灭了。

    骨瘦如柴的我,躺在病床上,下面打着牵引,以免肌肉向上收缩。皮肤对氧化锌胶布过敏,很快起了很多水泡。疼痛和搔痒使我彻夜难眼。臀部出现了褥疮,护士拿来一个汽圈给我垫在屁股下面,那一点褥疮竟然几个月才好。

    我这个在山里长大的姑娘,顽强的生命力终于战胜了死神,虽然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心里的创伤却永远也无法恢复。

    我整天以泪洗面,不言不语,瞪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屋顶,父母都很担心,也很着急,家里需要母亲回去照顾,父亲需要上班挣钱,养活一家老小,还要给我付医药费。这里扔下我又放心不下,真是左右为难。

    这时,我们病房住进一位30多岁小学老师,她的手指被笤帚扎了一下,当时没在意。过了几天,手指发炎,肿得像胡罗卜。

    医生给她做了手术,出了很多脓,她立刻就轻松了。她知道了我的情况后,她耐心地劝我,开导我,给我讲很多残疾人自强不息的故事。

    最后她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不容易,如果你死了,最难过的是你的父母。虽然你残废了,可是,父母不会嫌弃你。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幸福。但是,摊上了就要面对现实,以后安个假肢也可以走路,不过就是走得慢点儿,别忘了,世界上有很多各种各样不幸的人,也有很多残疾人做出很大成绩。”

    <_4460.htmbr/>  她停了一会儿又说:“多看点儿书,视野就会开阔些。如果你现在死了,人们很快就会忘记你,你不是白来世上一回吗?你这么年轻的生命,难道就这样甘心丢掉吗?”

    是啊,如果我现在死了,真是白来这个世界一回。从小到大,风里来雨里去,为了读书,每天来回要走18里路,克服了难以想像的困难。

    我们住的林场,因为居民少,没有学校。在我10岁那年,爸爸把我送到9里路以外的翠岭小学读书。

    妈妈用一块花布给我缝了一个书包,文具盒是用木板做的,像抽屉一样能拉开关上,刷的绿油,我一直用到四年级。

    每天,天不亮就从被窝儿里爬起来,简单地吃点儿高梁米粥,拿上一块苞米面大饼子,招呼着邻居家要好的朋友,一块儿上学去。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风雪交加,从不迟到早退。

    夏天,小兴安岭的天气是多变的,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乌云密布。等到放学的时候,会下起飘泼大雨,有时候没带伞,只能顶风冒雨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里。浇得像落汤鸡似的那是常有的事儿。即使带着伞,被风一刮也是全身湿透。记得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早晨,风夹着雨,猛烈地刮着,眼看上学的时间到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我一咬牙,冲进了风雨里。顶头风吹得我寸步难行,然后一阵大风把我的雨伞吹进了塔头甸子里。平时那里面就有积水,一下雨,积水有没膝深,我一步一个跟头追了一百多米才抓住雨伞。我怕雨伞再被风刮跑,反正身上也湿了,就把书包夹在雨伞里,迎着风雨艰难地走到学校。

    最难过的是冬天,五十年代的小兴安岭,用滴水成冰来形容那时候的天气一点儿也不过份,有人说吐口唾沫没等落到地上,就冻成了冰。气温常常在零下40多度。尤其是清晨,那是最冷的时候。

    我围着一条薄薄的方围巾,只能挡一挡耳朵,整个脸和前额都露在外面,像被千百支锥子一样的西北风穿透着。有时被冻得失去知觉,就要赶紧用雪搓一搓。不然就会冻伤。

    现在的孩子很难想像五十年代,人们生活的艰苦。我们从来没有穿过衬衣衬裤。补了又补的棉衣里面只穿一条裤头和背心,更没有棉大衣。西北风呼号着钻进棉衣里,前心后背冻得透心凉。

    恶劣的天气,艰苦的生活没有阻挡住我求学的愿望。克服了很多难以想像的困难。

    在小学四年级的秋天,正在上课,忽然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天空下起了漫天大雪。到了下午,积雪已有半尺厚。当时我没有棉鞋,只穿了一双磨光了底的胶鞋。

    我望着那漫天大雪,心里发愁,这么远的路怎么回家,班主任刘老师看到雪这么大,让我们远道的同学提前一节课回家。

    当时不知为什么,男女同学不说话。我们村里在一个班组的同学,有两名男生,女生就我自己。今天,我跟在他们后面,虽然不说话,但是,只要我能看到他们的背影,心里也就踏实一些。走着,走着,我就跟不上了,冻僵的脚不听使唤,鞋底又滑,深一脚浅一脚地摔倒了好几次。张景奇发现我被拉下很远,就站在那儿等我一会儿。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我心里已经很感激了。

    我连滚带爬地回到家里,已经成了雪人。我的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我八岁出麻疹,落下了迎风流泪的病根。尤其是冬天,流出的眼泪一会儿就挂在睫毛上,冻成了冰,擦也擦不完。我没有手套,两手抄在袖筒里,干脆闭着眼睛向前走。

    对面来了一辆牛车,眼看就要撞在牛头上,同学朱小玉赶紧把我拉了过去,才躲过牛车。

    到了五年级,我们的义务劳动也多了起来。

    春天,要植树造林,还要种实验田。

    夏天,要锄草,施肥。

    秋天,要给小树苗防寒,还要秋收。

    冬天,要上山拉烧柴。

    我最害怕放学晚了。每次劳动完了,天已近黄昏。我一个人走在那前不着村,后不靠屯的山里,走在那一面靠山一面是大塔头甸子的森林小火车道上,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是多么不容易。那种孤独,寂寞、恐惧噬咬着我。

    天越来越黑,十几米外就看不清东西。我忽然看见前面路边模模糊糊不知是人还是黑熊,吓得我心怦怦直跳,站在那里,不敢往前走。停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我灵机一动,拾起一块石头,铛!铛!地敲击铁轨。看见没有异常,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原来是一堆灌木丛。我常常是一路跑着回到家里。

    那时,我特别羡慕那些家离学校近的同学。

    因此我每天都要走18里路,不知不觉地锻炼了我的双腿。每年学校开运动会,我都会得三项第一名。我连续两年代表学校参加区运动会,并取得好成绩。还代表乌马河区参加伊市市举办的运动会。

    六个春夏秋冬,我走了二万七千多里路,锻炼了我的意志,也锻炼了我克服困难的能力。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时姐姐不在家,妹妹、弟弟还小,我从八岁开始帮妈妈带孩子,采猪菜、喂鸡,在园子里拔草。

    十多岁就跟别人上山拉柴,种地、割猪草、垫猪窝,采蘑菇。

    记得春天种地的时候,爸爸怕我们点种籽不均匀,折了一根小木棍做尺子。这样一来,就要不断地弯腰,一会儿,我就喊腰疼。

    爸爸却说:“小孩子哪有腰,72岁才长腰芽呢!”

    当时,我很奇怪,小孩子没有腰,怎么会腰疼呢?为什么要等72岁才能长腰芽?这个问题一直等我长大了,才明白是大人哄我们的。

    再大一点儿我就学着挑水,挑不动满桶,就挑半桶。星期天,经常到房后的小河里洗衣服。有一次,我一个人坐在小河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从家里带了一块搓板,顶在前胸,正洗得起劲,忽然一条蛇爬到了我的身上,吓得我推开搓板,那条蛇也掉到河里了,我光着脚,惊慌失措地跑回家。山里的孩子对蛇并不陌生。在我上学的路上经常看到蛇,只要躲开就行了。可是,这次居然爬到我身上,从此以后,我一见到蛇,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我们村里连小卖部也没有,一针一线都要到翠岭去买,我成了家里的采买员。

    每到月初,是我最发愁的日子,因为我们全家供应的口粮都要靠我一点儿一点儿地背回去。每天放学,只要粮店没关门,我就要背20斤粮食回家。本来我已是饥肠辘辘,因为早晨吃点儿粥,不到中午就饿了。常常控制不住自己,提前把干粮吃了。中午只好饿着。虽然兜里带着钱,我却舍不得花一分。从小我就学会了节俭,会过日子,是当时大人小孩的美德。

    我筋疲力尽地把粮食背回家。妈妈早已做好晚饭等着我。我们的晚饭永远是烀土豆,窝瓜、咸菜、玉米面糊粥。供应的粮食要有计划地节省着吃,要不然不等到月末就要断顿。

    晚饭后,要在煤油灯下,站在箱子前写作业,复习功课。

    因为我们家是一间屋子,对面炕,根本就没有学习的地方。如果坐在炕上学习,弟弟小不懂事,老是拿我的笔和本,只好站在地上学习。虽然我的学习环境很艰苦,但是通过我的努力,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一中。

    当我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天啊!六年了,历尽了千辛万苦走过来了。我的理想,我的愿望都那么美好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白来世上一回,别soudu.org人很快就会忘记你”。这句话打动了我。

    是啊,我为什么老想要死呢?残疾人,也是人。来到这个世上都不容易,生命只有一次,每个人都要珍惜。人活在世上就要和不幸作抗争。要自己战胜自己。这个世上有很多残疾人也为社会做出很大贡献。

    别人爱怎么说就随他去吧。

    我对父母说:“你们回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了。我自己能行。”

    父母看我想通了,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是家里实在需要他们回去照顾。

    第二天,妈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我说:“你不要着急上火,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父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他们一走,心里空落落的,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深渊,无依无靠的。我用被子蒙住头,哭了很长时间。

    在医院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打着牵引,下不了地,大小便很困难。我又天生腼腆,性格又要强。不愿麻烦别人。尽量少喝水,减少小便。虽对身体不利,可也没办法。

    谁都知道,60年代的医生护士的脸难看,话难说。有一天,实在憋不住了,就喊来护理员,她拿来一个小便器,等我尿完了,才发现小便器是漏的。一泡尿全都漏在褥子上。

    护理员不但不检讨自己马虎,仅而冲我发脾气,摔脸子。患者只能忍气吞声。好在尿湿的褥子是我们自己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