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凤仪心乱如麻:“我想回去了。”
“你认识那个化工师?”
“我不认识他。”
袁子欣一阵失望。他本来想在席上告诉她,他如何在回国后赚到了第一笔钱,然后出资五百两白银,成为化工社的股东。这既解决了化工社的资金问题,又让他在自己看好的产业中占了一席之地。可见她如此模样……他想了想:“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能去小画室等我吗,我和他们解释一下,吃完饭就来找你。”
凤仪点点头,离开了饭店。四月的上海还有些清冷,等她坐进画室的时候,她又有点后悔了。她为什么要来这儿等他,他又能告诉她什么呢?
她恨汪永福,可是第一次与父亲在上海相见的时候,父亲就告诉她,不管汪永福做了什么,外公始终是病死的,而且,汪家族人始终是外公的亲人。随着她日渐长大,她也能体会到,外公的死有一部分也是为了自己。如果汪氏族人不是惧怕她这个外人抢了汪家的财产,也不至于如此对待外公。她静静地坐着,汪道德的样子不时浮现出来,她小时候几乎从来不和他说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却没有想到,他们还能相遇,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汪道德,说起来,他是她在上海真正唯一的亲人吧。她觉得一阵莫名的恶心,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她不知坐了多久,袁子欣到了。他的脸红通通的,显然喝了酒,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我可替你解了围了,你拿什么谢我?”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不小心扭伤了脚,就让你的司机送你去医院了。”
“他们信了?”
“信,又不信,”袁子欣呵呵笑道:“尤其杏礼,那位家俊先生的大嫂子。”
凤仪勉强一笑。袁子欣见她似乎无意向自己吐露心事,便转开了话题:“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吃饭吗?”凤仪摇摇头。袁子欣把自己入股化工社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和液仙决定研究一项新产品,那个姓汪的化工师傅也是因为这件事请来的。”
五百两白银……凤仪有些惊讶,他从哪儿赚来这么多钱?他还没有告诉过她,他到底以什么为生?袁子欣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嘿嘿一笑道:“你想问我这钱从哪儿来的?是你爸爸给我的!”
“什么?”凤仪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听我慢慢说,”袁子欣收敛了笑容:“我父亲去世的早,只留给我一处祖产,现在我母亲住在里面,空出的房间租给了亲戚们,一来也好有个照应,二来母亲也可以多些收入,这些钱我是不会用的,所以,从国外学成回来,我几乎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为了安身立命,我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机会赚钱。现在西方各国正在打仗,自己生产的钢材都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中国市场,所以我一听说和兴要生产钢铁,就认定这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我唯一的财产,就是北京的那张房契,我和母亲借了来,用它向银行贷款了一千五百两白银,与和兴签了十吨木炭生铁的供货合同。”
凤仪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袁子欣笑了笑:“和兴当时的定价,是一百四十五两,我付完了这笔钱,不多不少,还剩下五十两。我当时想,赚了当然好,万一赔了,我就拿这五十两回北京,给母亲和亲戚们租个房子,再寻找下次的机会。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怕这个万一。”
“结果呢?”
“赚了!”袁子欣开心地道:“我一直坚持到最后,才把这个合同转卖给了上海兵工厂,你猜他们出价多少?”
凤仪愣愣地摇摇头。“他们出到两百五十两,我整整赚了一千一百两,扣除银行的钱和利息,还有吃用,我还有一千两。我用五百两入股化工社,还有五百两。”他观察着她的表情:“你不高兴吗?”
“恭喜你。”凤仪淡谈的道。
子欣不明白她的心情,还以为她另有心事。而凤仪却在想,你现在告诉我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从开始你能信任我,与我一起分享,那么现在,我肯定会非常开心吧。子欣又看着她,神色凝重:“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和我谈生意?”凤仪心中一沉,说来说去,他果然是冲着元泰来的。
袁子欣愣了一下:“你不高兴?”
“没有,”凤仪冷冷地问:“什么生意。”
“我想建一个丝织厂,把生丝织成布。”
“嗯。”
“但是它不人工织丝,而是电织。”
“电织?”
“就是电机织丝。”
凤仪皱着了眉头:“这是什么?”
“你听我说,”袁子欣见说起这个,不免有几分兴奋:“现在的上海,还没人使用电机织丝。可是这种把丝织成面料的办法,在美国已经有了。我们可以从美国进口机器,还可以从美国请工程师,为我们培训工人。你知道吗,电机织出的丝,比人工的光滑、美观,而且能节约大量的成本,”他涛涛不绝地道:“最关键的是,生丝行业的竞争已经完全形成了,利润也逐渐微薄,元泰想要获得更好的发展,就必须进入一个有关联的新领域,由元泰出资,和我合办一个电织厂,既能开拓新产业,又能直接从原材料方面,节约最大的成本,这样一来,就能保证最大的利润。”
“这样一来,我们中国人的生丝的出货就再也不用完全依赖出口了。我们也能建设我们自己的电织厂,我们可以把丝纺成布,再把布用来出口。你想想看,我们的国家就有那么多蚕户,而且有那么多的丝织厂,我们在原材料上从源头就比外国人占优势,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建设我们的电织厂,而把这部分利润让给外国人。而且还让我们国家的人,去买他们电织的面料?!”
凤仪听到此处,见袁子欣双目炯炯,与平日懒懒嘻笑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禁把刚才那点不快完全抛开了。她多么熟悉这种热情啊,就像她熟悉父亲方谦、爸爸邵元任,和哥哥杨练。是的,她的国家需要这样的工厂,她的企业需要这样的工厂,那么,就算袁子欣教她上课,是为了寻找建设企业的机会,那又有什么呢。她沉吟片刻:“我们……怎么合作?”
“建一个电机丝织厂,五百两根本不够。我想把它投入到机器的购买上,作为实际的一点点的产业股份。另外,如果你父亲愿意雇用我,我希望来经营这个电织厂,我想用此,来换取一点营业股份。”
“产业股分?营业股分?”凤仪的心中一亮:“你能说的再明白点吗?”
袁子欣拿过一张纸,迅速在纸上画出两个圆。一个圆里写产业股,另一个圆里写上_4460.htm营业股。然后,他在产业股的圆圈里填上厂房和设备,在营业股里填上租金、雇工备料、经营管理,最后,他在两个圆中间划出一个连接线,线上写下:共担风险、共享收益。
他把这张纸递给凤仪,凤仪看了半天,问:“这种形式上海不是没有,可是缫丝业的特点是,营业股东往往会接到了订单,才会去租厂开工,谁会为了工厂的长期发展而努力呢?”
“缫丝?”袁子欣乐了:“我和你说的是电织。”
“我知道,”凤仪道:“可是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缫丝厂的问题,我觉得这个方式虽然好,可是解决不了长远问题。”
“这简单,”袁子欣道:“让营业股东投钱,比如像我这样的,投资成为小额产业股东;而产业股东也必须同时拥有经营股,对营业股东实行监管。如果管理者能够完全管理目标,那么大家就让他继续管理,如果他经营不善,就可以让他不再参与管理。。”
“这倒是个好办法。”凤仪拿着这张纸:“如果有了这个办法,是不是管经营的人就不会再拿黑钱了?”
袁子欣立即猜到了她的所指是刘庆生:“当然了,营业股东就是把伙计变成了老板,一个老板拿合理的利润就可以了,干嘛还要拿黑钱。”
“那他会好好工作吗?”
“当然会,这是他自己的企业。”
“电织厂是这样的,缫丝业也可以这样吗?”
袁子欣乐了:“当然可以,这不是哪个行业、哪个企业可以,这是商业模式和制度,也是一种规律,所有的企业、行业都可以。”
凤仪笑了:“袁先生,那你能帮我写出来吗?”
“当然,这不叫写出来,这叫写一个方案。”
“方案,”凤仪想了想,道:“原来洋人是这么说的呀。袁先生,我也想写个方案!到时候还请您帮助看一看。”
“哦,”袁子欣明知故问:“你有什么计划?”
“我是想写一个改变元泰管理的方案,我想了很久,今天才想到。”
“举一反三,学以致用,你真是个好学生!”袁子欣笑道:“方案你尽管写,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我鼎力支持。”
二人商议已定,袁子欣见夜已深,忙把凤仪送回邵府。今天是他非常高兴的一天。从事业上说,他的经济状况大有改观,同时拥有了化工社的股权,电织厂一事也有了眉目。他坚信自己能给液仙和凤仪带来好的商业理念,同时能和他们一起,在中国建设优秀的化工企业与纺织企业。而且,他觉得和凤仪在一起,就特别开心,如果真的能建成电织厂,他就有很多机会和她一起工作,进而了解她,也让她多多了解自己。
凤仪立即着手完成缫丝厂的方案中。袁子欣也一面修改电织厂方案,一面对凤仪的方案加以指导。一个月后,这两个方案终于完成了。
这天是礼拜天,凤仪一早便将两个方案用盒子装好,打电话到和兴工地,问司机能不能回来一趟,载她去一次和兴。不料司机告诉她,邵先生今天要回邵府,他们马上就出发。凤仪听后非常很高兴,因为邵元任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大约到了中午,邵元任回来了。凤仪高兴地迎出去,见邵soudu.org元任脸色沉重,慌忙问道:“爸爸,你不舒服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