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狄雷难免又再伤怀一阵,忖道:“我先后失去两位妻子,又被赶出家门,如今连结义大哥也离我而去,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老天爷即然要如此对我,我让你称心如意就是。”念及此处,蓦生了入世之感,只想找一个世外之地,从此隐居起来。
当下起了身,心神失落,缓缓向南方行去。如此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荒地,只见wWw.四周青草郁郁,直达半身,一小径横亘于前。狄雷看了哀草一眼,悲情又起,伤戚半阵,向前走去。未走多久,却见前方有一墓地,一窈窕人影站在坟前,那人背上负着一包袱,腰间系着一柄宝剑。
狄雷依稀看去,只觉那人影倍加熟稔,再一看,那人却是雨奕。雨奕站在坟前,神色悠然,好似在思忆着什么。狄雷心下一喜,正欲上前,却不愿打扰雨奕,按下心神,行了几步,立在凄草旁,欲待一阵,再上前去。
雨奕看着坟墓,过得半会,揭开带来的木盒,拿了些水果出来,放在坟头,又烧了些纸钱,自语道:“娘,我来看你了,我有好久没来了,你在下面过得还好吗?”顿了顿,又道:“娘,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人叫狄雷,他的武功厉害的紧,我第一眼瞧见他时,便喜欢上他了。可是他现在回中原去了,我喜欢他,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他,我等了他几天也没见着他,便想去中原找他,可能会有几年不来看你了。”
狄雷听在此处,心儿突跳,虽然他早知雨奕对他有情意,可如今经雨奕亲自说出口,难免仍是吃惊半晌,惊喜之余,却略有悲戚,忖道:“已有两位女子因我之累,而为我死了,我如何还能再累及雨奕呢?”念及此处,轻声唏嘘,叹了几口气。
却听雨奕道:“娘,我自小到大,除了大哥外,便很少与别的男子亲近,也从未看上过一个男子,可他却是很奇特的一人,我也说不上,只知很喜欢他,这辈子如果没有他,我是活不下去的。我最喜欢叫他‘傻子’,他虽然不傻,可我就是喜欢这般叫他。”狄雷再也按捺不住,神情激动,柔声道:“雨奕,你的傻子在这。”雨奕蓦然一惊,忙回过头来,眼见一七尺男儿,伟岸英俊,威武不凡,正是狄雷。雨奕惊喜交集,奔上前来,扑进狄雷怀里,喜极而泣,哽咽道:“傻子,你去哪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狄雷心下感动,搂着雨奕的柳腰,柔声道:“我知道的,你刚刚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雨奕粉颊发烫,娇羞不已,燕声道:“你都听见了。”言罢,含羞更胜,螓首低垂。狄雷道:“是啊,我若没听见,也不会知道你的心意。”雨奕蓦地抬起头来,愣愣瞧着狄雷,美目流波,柔声道:“傻子,你喜不喜欢我?”狄雷将雨奕搂得更紧,道:“我自是喜好你的,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都是喜欢你的。”雨奕喜不自禁,踮起脚跟,在狄雷脸上亲了一下。狄雷魂魄一荡,身心俱软,心头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好好用自己的余生,疼惜雨奕,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雨奕伏在狄雷怀里一阵,忽道:“傻子,咱们去中原吧,永远也不要回来了。”雨奕之所以这般说,只因她深知狄雷欲杀努尔哈赤方甘心,虽舍wWw.不得离开后金,但为了自己心爱之人,也唯有咬牙割爱。狄雷已生避世念头,点头道:“你与我一同回中原,咱们去找一世外桃园,就此居住在那,永远也不理会世俗之事。”雨奕点头答应。
狄雷行上坟前,只见坟墓甚是华丽,周边皆是用青石相砌,红砖围绕,坟前立着一墓碑,碑上刻着“刘氏之墓”。原来雨奕生母刘氏是汉人,被努尔哈赤从中原掳来,刘氏起先对努尔哈赤憎恨莫名,可后来却为努尔哈赤诚心打动,渐渐萌情于努尔哈赤,生下雨奕,但好景不长,在雨奕十岁时,刘氏便死了,努尔哈赤遵照刘氏生前遗愿,未将她葬在列祖嗣祠,将她的坟墓立在慌郊,面向南方。努尔哈赤对雨奕疼爱至极,便让亲生妹子兰红照拂雨奕,兰红为了减少雨奕的悲伤,便改名为刘娘,雨奕对刘娘也倍加亲切,直如生母一般。
狄雷向坟墓拜了拜,正色道:“伯母,我会好好相待雨奕的,今后会好好照顾她,你在九泉之下安心便是。”雨奕芳心窃喜,愣愣瞧着狄雷,脉脉含情,秀目流盼。狄雷忽道:“雨奕,如此说来,刘娘便不是你的亲娘了。”雨奕道:“我娘在我十岁时便去世了,刘娘一直将我带大,不是亲娘,胜是亲娘。”狄雷道:“刘娘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还没好好感谢他对我的相救之恩。”雨奕笑道:“我娘也很喜欢你……”话音未落,却见一人影疾窜而来,眨眼间,已然行了近来,那人身躯魁梧,羊白胡子,正是“塞外神掌”兀颜术。
雨奕骇得俏脸煞白,殊无血色,目瞪口呆。过得半会,兀颜术忽道:“雨奕,你怎和这恶贼在一起?”雨奕心神无主,吱唔不语。狄雷见兀颜术来了,便觉有异,可瞧得雨奕古怪模样,呐呐不语,更是惊奇,此时兀颜术忽开了口,不禁冷冷道:“你这鞑子跑来作何?”兀颜术冷哼一声,默然不语。雨奕蓦地打起了精神,轻声道:“义父,你怎么来了?”狄雷惊诧无比,失声道:“什么,他是你义父。”雨奕惶惶无措,点头道:“他就是我爹爹的故友,是他救了我们一家人的。”狄雷闻刘娘说过,知雨奕一家被掳来时,为她父亲的一故友所救,却没料到竟是兀颜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兀颜术瞧见雨奕负着背包,带着宝剑,一幅欲远行的样子,惊道:“雨奕,你这是要去哪?”雨奕玉颊羞红,呐呐半晌,低声道:“义父,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和他一起去中原。”兀颜术既惊且喜,急道:“当真吗,那人是谁?”忽地又想到什么,不待雨奕答话,失声道:“难不成是你身边的这贼子?”雨奕娇羞不胜,点了点头。兀颜术目瞪口呆,半晌方回过神来,瞪视着狄雷,厉声道:“你是真心喜爱我女儿吗?”狄雷道:“天地为证,我对雨奕是真心诚意,否则天人诛之。”兀颜术暗道:“依狄雷性子,自是不知雨奕便是后金公主,否则也不会如此相待雨奕,雨奕既不想让狄雷知晓,我也不便说出。”他膝下无子,将雨奕实是当成了亲身女儿看待,先前得知雨奕终有了喜欢之人,端的是喜不自胜,可得知心意之人却是狄雷,难免又是痛心一阵,叹了口气,目视着狄雷,道:“望你以后好好待我女儿,你若有对不住雨奕的地方,我拼了老命,也会为她出气。”说罢,又狠狠瞪视了狄雷一眼。
狄雷既知兀颜术是雨奕的义父,便客气了些许,点头道:“你放心便是,我会让雨奕一生都幸福的。”兀颜术道:“你是中原‘武林双君’之一,老夫自是信得过你。”言罢,关切看了雨奕一眼,叹道:“雨奕,望你去了中原后,不要忘了你父亲与义父,有空便回来看看。”雨奕秀目翕泪,点头道:“我知道的,不会忘了你们的。”兀颜术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悻悻去了。原来刘娘不见了雨奕,忙寻到兀颜术,说了此事,兀颜术心下一动,便来刘氏坟头觅雨奕,哪知如此出乎意料,让他伤戚不胜,也不愿多说什么,自顾走了。
当下二人来到城镇,用了饭食,购了两匹骏马,一路南下,放马缓行,沿途谈笑风声,郎有情妾有意,其乐融融,行了三月光景,来到四川境内。
大巴山脉,西连秦岭,东接巫峡,险峻异常,闻名天下。重山叠嶂,巨壑深沟,烟霭缭绕,飞鸟难跃,猿猱难攀,太白才会吟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雨奕久居塞外,何曾见过这等雄伟奇景,看得心驰神旋,啧啧道:“傻子,没想到你们中原还有这等峻峭的山,哪像塞外都是青草平原。”狄雷笑道:“中原的名山甚多,又何止区区一座蜀山,不过蜀山忒也雄峻,诗仙太白有诗道:‘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雨奕笑道:“傻子,这诗我也听我娘念过,只是那时小,不知是何意思,如今方真正体会了。”
狄雷笑道:“女孩家就是要会点诗词歌赋,方嫁得出去。”雨奕巧嘴一撇,娇声道:“我不会诗词歌赋,你不是照样还是会娶我,才不会嫌弃我呢?”狄雷道:“我如何会嫌弃你,只怕我配不上你。”雨奕柔声道:“我只知我喜欢你,我既然会喜欢你,那你便是一很好的人,别的男子都比不上你。”狄雷叹道:“雨奕,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雨奕道:“你去那我就去那。”狄雷道:“我带你去闻名天下的峨眉山。”雨奕笑道:“我听义父说过,峨眉山上全是女尼姑,你带我去那干嘛?”狄雷黯然一叹,道:“我要去祭拜一个人。”雨奕见狄雷神色黯淡,颇为失落,不便多问,当下点了点头。
峨眉上位于四川盆地的西南缘,二人打马缓行,费了十天功夫,来到峨眉山,举目望去,只见山势雄伟,隘谷深幽,飞瀑如帘,云海翻涌,林木葱茏,好不美丽。二人弃了马,沿着山间小道逶迤行去。山路崎岖,迂回曲折,雾气蒙蒙,树草含露,股股新鲜之气,扑面而来,沐浴身心,舒爽无比。
雨奕为沿途景色,着迷心旋,觑眼看去,却见狄雷怅然若失,闷闷不乐,雨奕忖道:“傻子最近老是神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念及此处,再也忍不住,问道:“傻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狄雷摇了摇头,却不言语,自顾向前行去。雨奕见狄雷不答自己话,颇为恼怒,恹恹不乐,行在后头,兀自气闷。
行至半山腰,狄雷叹了口气,道:“雨奕,是我不好,你不好生气了。”雨奕与狄雷赌气,啐了一口,双手按腰,撅嘴不语。狄雷瞧雨奕生气模样,甚是好笑,可一想到亡妻,又笑不出来,叹道:“雨奕,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就要到了。”说罢,又向前行去。雨奕忖道:“傻子,到底要带我去那。”心下纳闷,跟了上去。狄雷行了三里来路,绕过一小山,沿着小路踏步而上,走了约摸半刻功夫,赫然见着一坟墓,周遭哀草凄凄,坟头立着块墓碑,刻着“峨眉宜真师太之墓”八个字。雨奕瞧着纳闷,心道:“傻子带我来这做何?这宜真师太又是何人?”正自想着,却见狄雷跪了下来,摸着墓碑,哀声道:“真儿,你过得还好吗?我来看你了,你欢不欢喜?”说着双目泛潮,轻声哭了出来。
雨奕心下一片茫惑,纳闷不已,问道:“傻子,这宜真是何人?”狄雷神色悠然,似在思忆着什么,过得良久,方道:“她是我的妻子。”雨奕宛如被霹雳一击,自语道:“她是你妻子,这是怎么回事?”狄雷道:“真儿,我带雨奕来看你了。”说罢,又目视着雨奕,道:“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雨奕点了点头。
狄雷沉思甚久,道:“在我十八时,便取过一位妻子,可好景不长,一年后被父亲赶出了家门,我以后便在江湖上闯荡,渐渐自己悟出了一套刀法,而后又自创了一路飞刀绝技,在江湖上也薄有微名,便悄悄回家去,哪知我的妻子因思念我甚久,不见我回来,最后郁闷而死了。那时我真的不想活了,可就在这时,真儿出现了,对我细心照料,无微不至,我不知为何又喜欢上了真儿,可真儿的三位师姐都反对真儿嫁给我,真儿为了我,便叛出了峨嵋派。”
顿了顿,又看了墓碑一眼,接道:“我见她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更是喜欢她,后来她怀了孕,可天意弄人,真儿为我生下了一女儿,竟难产而死,我那时实是不想活了,真儿知我对她的心意,临死前要我答应她不能为她殉情,要好好抚养我们的女儿,也不要为难峨眉派,我不忍见她死不瞑目,便欣然答应了。那时真儿的三位师姐恰好来到,见真儿死了,对我痛恨无比,抱走了真儿的尸体和我们的女儿,我答应过真儿,不能为难她的同门,只有忍痛让她的三位师姐任意而为。后来我在这里找到了真儿的坟墓,想起她时,便来看她。她的师姐帮我们的女儿取名为姬梦蝶,对梦蝶倒是挺疼爱的,我每次来看真儿时,便会去看梦蝶。”说道这里,已是泪水纵横,伤戚不禁。
雨奕一直凝神聆听,不料狄雷竟有如此悲惨的往事,心痛不已,落下了泪来。狄雷目视雨奕良久,叹道:“我已娶了两位妻子,又有了女儿,你还愿意嫁给我吗?”雨奕搂着狄雷的脖颈,柔声道:“傻子,不管如何,我都喜欢你,都会嫁给你。”狄雷一阵感动,道:“我恁地是一花心的人,连你在内,先后喜欢上了三位女子,你不会耻笑我吧。”雨奕摇头道:“只要你以后好好待我,我才会在乎这些。”说罢,揉着袖子,为狄雷拭去眼泪。
两人直在此地呆了近三个时辰,放眼望去,只见东方残月如钩,浮出浓云里,银辉散逸,西方夕阳甫落,流霞似火,天际悠悠然然,黄昏已至。狄雷沉吟良久,道:“雨奕,我想去看一下梦蝶,你让不让我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