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得一山丘,望着禁卫军在山外惶惶,兜马打转,甚是得意,不禁纵声长笑,遥遥传出,久久不绝。过得一阵,狄雷目视着黑衣人,道:“谢谢兄台援手之德,不知兄台高姓大名?”黑衣人叹息一声,抱拳道:“狄大侠忒也过奖了,我已是万念俱灰,早已忘了自己的姓氏了。”狄雷也不以为意,抱拳道:“即然认识了,那便是缘分,不知道姓氏也没什么干系。”聂现龙截口道:“狄大侠,咱们还是先将十二位英豪的首级安葬了为紧。”狄雷点头称是。当下三人寻了一隐僻小丘,动手掘了一个大坑,将十二位中原高手的首级埋了。
三人恶战大半个下午,腹中辘辘,打了几只山鸡,烤了吃了,闲来无事,高谈阔论,扯天说地,投缘异常,到得半夜,方才寻了一大石,草草睡去。
次日清晨,三人又再谈了几句,聂现龙道:“狄大侠,聂某有要事在身,欲回中原去,不知你去向何处?”狄雷道:“狄某还有些琐事,恐怕不能与聂兄一同回中原了。”聂现龙笑道:“即然狄大侠有俗事缠身,聂某也不勉强,今后若然有缘,咱们必会再见。”说罢,又看着黑衣人,抱拳道:“兄台,你是否要回中原?”黑衣人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已有十几年未进中原了,如今也不想回去,只好辜负聂英雄的美意了。”聂现龙笑道:“即然如此,聂某先去了。”说着身子飞纵,向远处奔去,渐渐消失了。
黑衣人目视狄雷一阵,忖道:“雨奕若真能嫁给此人,却也是不错。”想道这里,心下稍宽,抱拳道:“狄大侠,昨日能与你和聂英雄共御强敌,实是人生一大快事。”顿了顿接道:“我便先告辞,望狄大侠能得起那个喜欢你的女子。”狄雷一怔,不知他为何忽出此言,却又不好相问,笑道:“兄台放心便是,狄某知道了。”黑衣人点了点头,足下一动,消失在远处。
狄雷本想与聂现龙一道回中原,可又想起自己未向刘娘母子二人辞别,良心难安,便在山中待了几日。禁卫军屡有进山搜出,青山偌大,狄雷要躲避搜捕,自是容易之至。过得三四日,禁卫军久寻不见狄雷等三人的踪影,方才无功而返。又过了几日,禁卫军全部撤走,狄雷方出了山,向盛京城奔去。
且说雨奕一早未见到狄雷,心下焦躁,欲出门寻找,刘娘又不让,兀自气闷,到得傍晚,艾金觉来了,将狄雷大战南门的事说了。雨奕听得心惊肉跳,急道:“大哥,那傻子如今去哪了?”艾金觉沉思了会,道:“二弟这人最难让人理解,脾气素来都古怪得紧,我也不知他会去那。”顿了顿,道:“不过二弟向来重情义,他心念你与刘娘救过他的命,必会回来向你们辞别。”雨奕芳心稍松,忖道:“只要傻子会回来,我便能问他喜不喜欢我,问他是否愿意娶我。”想至此处,粉面微红,心儿欣喜。
艾金觉见雨奕古怪模样,笑道:“雨奕,你又在想我二弟了。”雨奕撇了撇嘴,啐道:“你才在想他呢?”顿了顿,忽想到什么,道:“大哥,你答应过我,要去看父皇的,怎么到现在你还没去?”艾金觉叹了口气,道:“我今晚便去见他。”雨奕喜不自禁,拍手道:“大哥,这个可是你说的,可不能骗你的妹妹。”艾金觉笑道:“大哥说会去便会去,骗你这个女孩家作何。”雨奕拍手道:“我不要你陪了,那你现在就去看父皇。”艾金觉点头答应,径自出了花柳庄院。
艾金觉一路奔去,来到皇宫大门,却见青袍老者老早便已在宫门等候,艾金觉缓缓行了过去,道:“我打算去看他。”青袍老者心下大喜,欣声道:“金觉,你能想通就好了,我现在便带你进去。”原来青袍老者眼见努尔哈赤思念艾金觉心切,无意间寻到艾金觉,将努尔哈赤的心意告诉了艾金觉。艾金觉上次借刘娘之助,藏身屏风后,将努尔哈赤说的话听得清楚,自是知晓青袍老者说的是真话,青袍老者给艾金觉两天的时间考虑,今夜正好是到期之日,在皇宫大门等候艾金觉。
艾金觉一进皇宫,便莫名激动,心里突突直跳,颇有忐忑。御林军瞧见艾金觉进了皇宫,个个怒目相向,忿忿于胸,恨不得将艾金觉生撕剥皮,却又有些许惊喜,皆以为是青袍老者擒下了艾金觉。
皇宫恢宏庞大,错落有致,殿宇憧憧,若是不识路,唯有迷失其中一途,可青袍老者皇宫甚是熟稔,轻车熟路,过得半个时辰,便来到了武威殿。
此时间,努尔哈赤借着烛光,正埋头批阅奏折,忽见青袍老者行了来,问道:“三弟,这么晚了,来找朕有何要事?”青袍老者正欲说话,却见艾金觉行了过来,努尔哈赤脸色一变,惊骇莫名,瞪视着青袍老者,厉声道:“二弟,你怎么将这贼子带来了。”话音未落,却听艾金觉道:“我不是说过会回来向你请罪的吗?”
努尔哈赤一怔,奇道:“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话音甫落,青袍老者已道:“殿下,他不是别人,而是济宏。”努尔哈赤一惊,站起身来,细眼瞧视着艾金觉,脸色欣喜,抓住艾金觉的手,涩声道:“你真的是济宏吗?”艾金觉心下一动,道:“我离开皇宫十八年了,难怪你认不得我了?”努尔哈出喜不自禁,叹道:“济宏,你终于回来了,父皇好高兴。”
艾金觉听得这话,不知为何,十几年的恨意尽皆消了,激动不已,道:“父皇……”后话却不知如何话,半晌接不下去。努尔哈赤白眉一沉,似想到什么,忽地甩开艾金觉的手,面沉如水,冷声道:“你与中原贼子一同来行刺朕,这不说也罢,你竟还要挟朕,你就是这般为人之子的吗?”艾金觉黯然一叹,缓声道:“我自知对不起你,我如今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努尔哈赤哈哈一笑,面色哀戚,淡淡道:“我努尔哈赤纵横大半生,却生出了一个不孝子孙,如何对不起列祖列宗,这不是叫天下人耻笑吗?”又冷笑数声,颇有自嘲之意。艾金觉神色惨淡,默不作声。过得半晌,努尔哈赤恨瞪着艾金觉,厉声道:“你从今以后再也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有多远便滚多远,朕再也不想看见你。”青袍老者带艾金觉进皇宫来,本想让他父子二人和睦团聚,不料竟是这般结果,悔恨不已,欲出言相劝几句,可一见努尔哈赤脸色铁青,气愤不胜,恐触怒了努尔哈赤,欲言又止。
艾金觉纵身长笑,大声道:“我让你失了面子,你不想杀我吗?”努尔哈赤怒道:“朕叫你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回后金了,从此以后,你便是整个后金部落的敌人。”艾金觉大笑数声,身子飘忽,出了武威殿。御林军早已接到旨意,不得伤害艾金觉,眼睁睁看着艾金觉离了皇宫,却又无可奈何。
再说狄雷趁着月色,赶回了盛京城,跃上城墙,快如脱兔,守城的兵卒却未有发觉。狄雷施展轻功,来到花柳庄院,翻墙而入,将院子翻了个遍,却未见到雨奕与刘娘,当下黯然一叹,回到原来的房,埋头睡了。三天的时间流逝,仍未见雨奕回来,狄雷心灰之至,忖道:“我凭一人之力,决计是杀不进皇宫的,唯有先回中原,再图后计。”打定主意,出了花柳庄院。
狄雷行了两条街,遥遥见两人在前方,依稀瞧去,却觉二人身影颇为熟稔,奔了上去,藏身暗处,却见其中一人腰间插着一只玉笛,正是“玉笛郎君”艾金觉,另一人脸蒙黑巾,正是那青袍老者。原来艾金觉心灰意冷,欲回中原去,青袍老者得知后,便赶来相劝,不想却给狄雷遇了个正着。
却听青袍老者道:“金觉,你父皇也不过是一时气愤不过,你何必与他较真呢?”艾金觉叹了口气,淡淡道:“我自打生下来时,便与他合不来,他也从没有正眼瞧过我一次,我们虽有父子之实,却无父子之情。”青袍老者道:“可你们始终是父子,这是上天注定的事,如何能改变得了,你等他气消了,便回皇宫去吧。”艾金觉摇头道:“我的家在中原,后金不是我该呆的地方。”青袍老者急道:“你当真要回中原吗?”艾金觉咬牙道:wWw.“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告了。”青袍老者叹道:“父子间如何会有化解不开的事……”话音未落,艾金觉已打断道:“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想静一静。”青袍老者黯然一叹,道:“那好吧,你自己再好好想想。”说着飘然离去了。
狄雷听在这里,怒火万丈,再也按捺不住,叱喝一声,躯身而去,施出一招“骇浪滔天接地阴”,劈向艾金觉。艾金觉见狄雷倏然现身,既惊且喜,可没想狄雷竟欲与自己大打出手,稍微一怔,觑准狄雷刀势,凌空一翻,堪堪避过了。狄雷暴喝一声,涌气于身,一招“金河压城催东流”,化于宝刀中,奋力劈出,斩向艾金觉的小腹。艾金觉见狄雷施出此等辣招,又惊又悲,琉璃玉笛骤出,抵住涌湃铁血刀刀锋。狄雷的内力丧失了两三层,自不是艾金觉的对手,艾金觉劲力一涌,荡开了涌湃铁血刀,不禁叫道:“二弟,且慢动手,有话好好说。”狄雷浓眉一挑,怒道:“谁和你这无耻鞑子有话说。”言罢,施出一招“观江冷落残潇涛”,袭向艾金觉右胸。
艾金觉心里有愧,忖道:“反正我活在这世上也没多大劲,让二弟杀了便是。”也不出招抵挡,真气一散,静立当地。狄雷眼见艾金觉不发招拆解,心下一惊,手臂一沉,急忙带偏宝刀,可狄雷是聚全身力道而发,再兼其内力失去些许,焉能再像以前般,收放自如,收不住住刀势,刀锋吐芒,嵌入了艾金觉有胸,直达三尺之深,所幸狄雷卸了不少力道,否侧艾金觉唯有丧命一途。狄雷愣在当地,颇有悔意,失声道:“你为何不拆解,为何不抵挡?”艾金觉的右胸受此一刀,鲜血泉涌,溅落在地,神情黯然,却浑不知痛楚,淡然道:“你杀了我便能解你心头之恨,还不动手,愣着干嘛,这可不像‘涌湃侠君’的作风?”
狄雷先前听清艾金觉与青袍老者的对话,揣测艾金觉应是努尔哈赤之子,便怒意充胸,欲杀了艾金觉,以泄心头之愤,如今不知为何,却又下不了手,过得良久,问道:“努尔哈赤是你的父亲,是也不是?”艾金觉冷笑道:“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呢?”狄雷道:“那十二位道友自是你害死的了,你良心如何能安?”艾金觉不为狄雷理解,心头微怒,冷笑道:“是我害死他们的又如何,你现在取了我性命,便能为他们报仇了,来啊,你一向都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从不犹豫,来啊,杀了我啊。”
狄雷心痛无比,宝刀蓦晃,指着艾金觉的胸前,问道:“是你将我从皇宫里救出来的,对也不对?”艾金觉冷笑道:“你以自己的性命替我换来了解药,我自是不能见你落得个死无完尸,况且你我也有近十年的结义之情,便将你救了出来。”狄雷冷笑道:“不想我福大命大,却没有死,如此说来,我还要感激你。”言罢,惨笑数声,过得些许,淡淡道:“你我结义时,曾说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若杀了你,便是不义,你做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自有上天报应。”说罢,宝刀一晃,割下左袖,淡淡道:“艾金觉,从此以后,你我结义之情,就此断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也不是兄弟,望你好自为之。”说着宝刀一收,纵身离去,消失在茫茫黑夜。
艾金觉悲恸无比,也不裹扎伤势,只觉天地间再也无自己挂怀之人,直欲就此死了,木立当地,自哀自叹。却见一黑影缓缓走了过来,停在艾金觉身前,缓声道:“师弟,人生多有无奈之事,能忘了便忘了吧。”此人正是哑仆,哑仆是有感而发,颇能理解艾金觉如今的心情。原来哑仆辞别了狄雷,回到花柳庄院,过得几天,却见狄雷回了来,他恐狄雷认出自己,便藏身暗中,待狄雷走后,又不放心狄雷,恐其不能安然离开盛京城,便尾随跟来,哪想到狄雷与艾金觉大打出手,将二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也不仅为艾金觉伤叹。艾金觉无奈摇了摇头,蓦觉痛楚袭来,心神一泄,伏倒在地,晕了过去。哑仆黯然一叹,负起艾金觉,匆匆离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