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金觉正自诧异,不知此举何意,却听刘娘嘱咐道:“济宏,你藏身屏风后,切莫出来,也不要发出声。”还不待艾金觉回话,刘娘已出了来,坐在床榻前,神色凄凄,垂首叹气。雨奕闻得脚步声响起,连忙躺身床上,盖上衾被,脸露疲态,浑无精神。
须臾间,只听“柯柯”声响,门忽然敞了开,十余人疾步行了进来。艾金觉听得脚步声响,心头惊奇,正自揣测,蓦听有人叫道:“雨奕,你那怪病怎么好好又犯了,现在好点了吗?”语声惶急,甚是关切,声音嘶哑,显然是一老者所发。
艾金觉听得此声,心头震惊,暗道:“我虽有十八年未见他了,可他的声音我仍是记得清楚,他怎么来了?”
念及此处,心神收敛,觑眼从屏风上的那豆粒小豆看去,只见一六旬的老者行了进来,那老者面目苍苍,双鬓微白,披着件黄衫,周身较为凌乱,显是未有整理,便匆匆赶来了。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后金可汗努尔哈赤。随努尔哈赤前来的有十余人,那青袍老者与兀颜术赫然在内,可青袍老者仍是蒙着黑巾,二人紧蹑在努尔哈赤身后,还有三名身揽药箱的御医跟在后面,其余的便是身穿铠甲的武将,佩刀挂剑,尾随最后。
此时间,努尔哈赤行进了床榻前,刘娘已然跪足于地,恭声道:“小妹参见殿下。”努尔哈赤肃然道:“你是朕的亲妹子,怎么如今也多礼起来了?快快起来,否则朕可生气了。”刘娘缓缓起了身,立在旁侧。
努尔哈赤坐在床榻前,觑目看去,只见雨奕神色涣散,颈项强直,双目迷离,脸色惨淡,殊无精神可言。
努尔哈赤心下一痛,看了刘娘一眼,似有责备之意,问道:“妹子,朕前几天见雨奕还是好好的,为何突然会又犯起了那怪病?”
刘娘黯然轻叹,哀声道:“我也不甚清楚,今早雨奕醒来后,便闷闷不乐,甫近晌午时,便瘫身于地,抽搐起来,嘴里只是说要见你。我一见雨奕那样子,便知他那怪病发作了,欲去叫御医前来为她诊治,可她死活不让,只是说是只想见殿下,我心下惊慌便安置好她,便匆匆赶去武威殿告之了殿下。”
努尔哈赤轻叹一声,握住雨奕的纤手,关心道:“雨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雨奕悠悠睁开眸眼,低声道:“父皇,你终于来了,我好想见你啊!”努尔哈赤笑道:“傻孩子,你是朕的心肝宝贝,随时都可以来见朕,朕也可以随时来见你。”顿了顿,切声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雨奕缓声道:“我一见到父皇来,便说不出的高兴,那怪病一下就没了,现在好多了。”
努尔哈赤笑道:“你这个马屁精,到了这个时候,仍不忘拍朕的马屁,当真是难为你这个千金公主了。”雨奕勉力笑道:“你也知道我自小就爱拍马屁,可我是公主啊,自是不能随便拍别人的马屁,你却是皇上,公主给皇上拍马屁,那便是天经地义了。”艾金觉听到这里,暗自一笑,心道:“雨奕就是这般惹人喜爱,仍是和十几年前一样,我伤心时,她老是逗我开心。”
却听努尔哈赤微微一笑,问道:“雨奕,你那怪病折磨了你二十余年,父皇委实是不好受,真苦了你。”说罢,看着那三名御医,道:“你们快上来为公主诊治一下,看能不能治好公主。”三名御医齐应了声,拔步前来。雨奕忙截口道:“父皇,我不要御医给我治病。”三名雨奕一怔,蹑足不前。
努尔哈赤向三名雨奕摆了摆手,三名御医会意,又退在一旁。努尔哈赤暗叹一声,问道:“你为何不要御医帮你诊治啊?”雨奕道:“父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怪病生下来时便有了,是与生俱来的,如何能医得好?”努尔哈赤叹道:“让御医看一下,总比没看要强些,或许哪天老天开眼了,便让御医治好了你的那怪病。”
雨奕摇了摇头,道:“我宁愿那怪病治不好。”努尔哈赤奇道:“傻丫头,这是为什么啊?”雨奕叹道:“只因去世的娘也有这怪病,待那怪病一发作时,我便能想到去世的娘。”努尔哈赤叹道:“傻丫头,真是苦了你。”雨奕道:“父皇,你的伤势好些了吗?”
努尔哈赤见雨奕此等时候,仍是挂怀自己,颇为欣喜,笑道:“父皇虽然年已花甲,可铁马疆场大半生,这点小小伤势还是奈何不了我的。”说道此处,牵动胸口伤势,不禁咳了几声。
雨奕心头一惊,恨声道:“那用飞刀伤你的贼子,忒也可恶,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大卸八块,为父皇报仇雪恨,方能出了这口恶气。”努尔哈赤笑道:“不愧为朕的好女儿,对敌人就该心狠手辣,决不能有半点仁慈。”顿了顿,又道:“雨奕,你今早起来为何闷闷不乐,难道有人欺负你了吗?”
雨奕忽地神色一黯,过得半会,方道:“我昨晚梦见了两个人。”努尔哈赤奇道:“做个梦是时常的事,有什么好伤心的。”雨奕道:“我昨晚梦见了娘,我看见娘在梦里像我笑,可我正想上前拉娘的手时,娘便突然不见了。”努尔哈赤叹道:“你娘也去世那么久了,你仍能想着她,孝心委实可嘉,你娘在黄泉下听到你这些话,想必是高心的紧”
雨奕道:“父皇,娘那么喜欢你,你有没有想娘?”努尔哈赤脸色茫然,悠然思忆,说道:“你娘在朕的心目中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的,你娘有多少喜爱朕,朕便有多少喜爱你娘。”
艾金觉听到此处,心下悲戚,叹道:“我娘苦苦等了十年,你却从来未看过她一眼,你能对别的女子这般好,为何就不能对我娘好些呢?我永远都忘不了娘死时的那种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恨死你一辈子了。”念及此处,眼角蕴潮,星目含泪,伤恸不已。
却听雨奕欣声道:“父皇,你仍是这般喜爱娘,我心里便欢喜的紧,我想……”嗫嚅又止,好似难以开口。努尔哈赤见雨奕难言模样,甚是滑稽,不由得一笑,道:“雨奕,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父皇必会答应你的。”雨奕道:“我想去给娘的坟旁上柱香,我有两年没去了,娘肯定也很想我,所以我才会梦到娘。娘见我去看她,她在黄泉下必定会很欢喜的。”
努尔哈赤道:“你不说我倒还忘了,你是该去看看她,朕本也想与你同去,可昨晚那群贼子一闹,如今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恐,朕不便出宫,待你病势好转了,便同你刘娘一并去坟上看看你娘吧。”
雨奕心下一喜,忖道:“现在不愁没有法子了,必定能将狄雷安然带出宫。”却听努尔哈赤道:“妹子,你就陪雨奕一道出宫,去城南口走一趟吧。”刘娘:“小妹自是晓得,殿下放心便是。”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兀自看着雨奕,皆是关心之情。
刘娘急忙向雨奕使了个眼色。雨奕领会于心,忖道:“我差点把正事都都忘了,真是该死。”念及此处,脸色蓦变,皆是黯然之意,微微叹了口气。
努尔哈赤看在眼里,奇道:“雨奕,你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雨奕叹道:“父皇,我先前不是说过梦到了两个人吗?”艾金觉一直凝神倾听,忖道:“雨奕还在弄什么名堂,不会说梦见他了吧,可别又再那拍马屁。”暗自好笑,仍自侧耳倾听。
却听努尔哈赤道:“是啊,一个是你去世的娘,另一个又是何人?”雨奕道:“我怕说出来,父皇会生气,会怪罪我。”努尔哈赤哈哈一笑,道:“你是朕的宝贝心肝,有什么事说出无妨,父皇一定不会责怪你。”
雨奕沉吟半晌,目视着努尔哈赤,轻声道:“父皇,我昨晚梦见了大哥,大哥好似遇到了什么困苦,老是在梦里不断叫我的名字,我听见大哥叫声悲戚,心里便难受得紧,好想去找大哥。”努尔哈赤面沉如水,青白不定,过得半晌,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雨奕道:“大哥什么也没说,只是使命地喊‘雨奕,雨奕,雨奕……’,不断叫我的名字。”努尔哈赤神色悠然,好似在思忆,过了半会,叹道:“雨奕,你想你大哥了吗?”雨奕叹道:“是啊,我有十八年未见大哥了,不知他到底在哪,也不知他到底过得好吗,有没有被人欺负?我一想起大哥,心里便似被针扎了,疼痛的紧。”其实雨奕五年前便在中原巧幸遇见过艾金觉,除了刘娘外,未告诉过任何人,努尔哈赤自是不知此事。
努尔哈赤谓然道:“他自十八年前离宫出走,便再也未回过后金,也不知他是生还是死?”艾金觉闻得此言,暗自黯叹,心道:“你从小便恨我,自是巴不得我死了,嗨,如若真死了,那倒也干净。”
却听雨奕问道:“父皇,你有想大哥吗?”努尔哈赤沉吟良久,叹道:“朕有十八年没看见他了,每想到他时,心里颇不是滋味,为他的生死担心不已。其实朕经过这十几年的细细回想,觉得最对不住的便是你大哥,以前从未关怀过他,对他们母子冷淡至极,才导致他母亲忧郁而死,他母亲临死前想见朕一面,都未能如愿,朕心里真的很愧疚,怎奈过去的事已无法挽回,朕唯有暗自悔恨而已。”
青袍老者一直凝神聆听,听得此处,忖道:“大哥十八年前便叫我去中原寻找金觉,想必那时大哥已有悔意,后来我寻得了金觉,可金觉对大哥的恨意已是根深蒂固,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说,就是不愿回后金。金觉此时若能听到大哥说这些话,不知会不会原谅大哥呢?”
艾金觉听得努尔哈赤语声诚挚,殊无虚假,身子瑟颤,既惊且悲,忖道:“你如今知道有我的存在了,可娘已经死了,我现在要不要你的关心都无所谓了,你即便向我当面认错,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却听雨奕喜道:“父皇,照你这般说,你是想大哥了,大哥若然回来了,你不会再不理他了吧。”努尔哈赤叹道:“只要他愿意回来,朕便是天大的高兴,如何会不理他呢?只怕是他不愿理朕,仍自在恨朕。”雨奕喜不自禁,欣声道:“只要父皇愿意理大哥,大哥自不会再怨恨你的。”努尔哈赤叹道:“朕也希望这样,可如今人海茫茫,又去何处寻你大哥呢?”
雨奕道:“只要大哥没死,总有一日能寻到大哥的。”努尔哈赤笑道:“待你的病势好转了,你便同你义父去中原寻你大哥,可好?”雨奕心花怒放,连声道:“为了能找到大哥,即便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毫无怨言。”顿了顿,目视着兀颜术,叹道:“就是不知义父肯不肯与我同去?”
兀颜术行上前去,笑道:“只要公主不嫌我这个老东西,我随公主去任意地方都行。”其实兀颜术一得知雨奕那怪病发作,便焦急无比,待到了此处,君臣有别,努尔哈赤与雨奕谈话,自己是万万不能插嘴的,如今能与雨奕说上几句话,又见得雨奕病势好转了大半,欣喜不禁,落下了心中的大石。
雨奕笑道:“我就_4460.htm知到父皇与义父最好,什么都宠着我。”顿了顿,笑着看了刘娘一眼,接道:“还有刘娘,也很宠我,世上只有你们三人对雨奕最好。”
刘娘笑道:“雨奕,你现在可是越来越会说了。”努尔哈赤笑道:“雨奕是朕的女儿,自是要能说会道。”雨奕道:“是啊,我若不会拍马屁,怎能骗得父皇的欢心?”努尔哈赤笑道:“这句话说得妙极,朕就是喜欢听。”雨奕卧在床上,抿嘴盈笑。
刘娘眼见苦心设下的局,终得了逞,暗自欣喜,忖道:“济宏听到了大哥的肺腑之言,不知是否还记恨大哥?”
青袍老者虽然与雨奕交过手,可昨夜雨奕蒙着面巾,再兼雨奕故意压低了嗓子,此时青袍老者自是认不出雨奕。
昨晚青袍老者被雨奕言语迷糊,始终笃定艾金觉逃出了宫,是故未有在皇宫严加搜寻。可甫行进星雨殿时,瞧见殿内冷清异常,寂寥静寂,连半个人影也无,不禁起疑,忽地开口道:“殿下,为何星雨殿里见不到半个奴仆,难不成那些奴才在偷懒,怠慢了公主殿下。”言辞问得婉转,努尔哈赤看着雨奕,问道:“是啊,雨奕,那些奴才跑哪去了?
刘娘早已想好对策,不待雨奕回答,当即道:“只因雨奕那怪病发作时,便会胡乱打人,先前还伤了两名宫女,无可奈何之下,便将那些奴才赶到了西厢房,不让他们出来。”
努尔哈赤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目不转瞬看着雨奕,目里揉含着关切,问道:“雨奕,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雨奕道:“只要父皇来看我了,我心里便欢喜不尽,那怪病自是烟消云散了。”努尔哈赤笑道:“如此就好,若没其它的事,父皇便先回武威殿去了,还有许多奏章等着父皇批阅。”
雨奕点头道:“父皇,我病好了,会去看你的。”努尔哈赤含笑点了点头,转身向刘娘道:“妹子,雨奕有病在身,这几天劳烦你好好照顾雨奕。”刘娘道:“小妹晓得,殿下放心便是。”努尔哈赤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说罢,径自回宫去了。兀颜术担心雨奕,说了几句关怀言语,方才离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