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迫杀秦诤幽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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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里弈睁开眼睛,喊了几声“寻梅”,不见寻梅过来,又喊“纫兰”,可没人应答,百里弈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忽道:“咦,怎么我的卧房变了?”惊坐起,这是个挂满白布的房间,白得刺眼的帷幔袅袅飘舞,床单是白色的,被褥也是白色的,桌上也铺着白布,百里弈揉着眼睛下了床,疑惑地走出虚掩着的房门,“我在做梦吗?可为何这般真切?”她沿着长廊走,沿途间隔着挂有白纱灯笼和白色幡布,白纱灯笼在风中拼命晃动,白色幡布则疯狂飞舞,冷风过处,唏嘘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在叹息,更兼有幡布的暴戾的猎猎声,像是在诅咒,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到处充满了诡秘和恐怖。

    百里弈不寒而栗,她飞快地跑起来,忽然站住了,眼前是个大厅,厅上停着大棺材,白幡垂地,一阵风吹来,白幡突然人手似的伸向百里弈,百里弈急忙往外跑,突然撞在一根很硬的白色柱子上,柱子竟有她熟悉的很淡的香味,她抬头一看,不禁失声大叫,白布上有一张很苍白的脸,表情呆板,冷冷地看着她,眼珠子似乎动了动,百里弈连连退步,那原来不是柱子,而是个穿着大丧服的活人,百里弈怯生生地问:“你……你是谁?”那人突然张大嘴,百里弈看到他口中无舌。

    百里弈大叫一声,飞快地跑开,她边跑边喊:“爹!哥哥!救我!”可是不管她怎么跑,她眼前到处都是飞舞的白幡,摇晃的白灯笼,而且她又回到了那具大棺材前,她已经跑了很多圈,再也跑不动了,抬头只见正对棺材后排了密密麻麻的牌位,中间有个最大的,上书“先考沈公富之位”。百里弈连忙退了出来。

    她退到院中,见有一树高达数十丈,百里弈行至树下,怔怔发呆,心下道:“此树我平生未见,竟像是书上所说云南榧树,这四围的建筑因何临空而建?如此古怪,不是江南的建筑!这里是……莫非是云南,我怎么能从江南变到云南?我一定在做梦,我再睡会儿,醒来就没事了。”想到这儿,她背靠大树,闭上眼睛,却听到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百里弈忙睁眼看,眼前走来一位姿容俊俏的素衣少女,她冷冷地看着百里弈,忽然拔出一柄匕首,百里弈惊道:“你是谁?想干嘛?”百里弈忽地想起刚才那人没有舌头,自语道:“我白问了,你也是没有舌头,不会说话的。”少女怒道:“谁说我不会说话!”她说话声音很细很冷,像一根根细如银针的冰凌刺入双耳,话音骤起,百里弈吓了一跳,“那你是谁?”

    那少女盯着百里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恶狠狠地说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居然长了双这么美的眼睛,难怪把我家铭哥哥迷得神魂颠倒!竟然连他的随身宝物南海奇珍‘暗飞声’也送了你!我要挖出你的眼珠!”这少女似乎不惯说官方话,说话虽快,但口齿不清,百里弈急道:“这位姐姐,你一定弄错了,我不认得你,也不认得你的什么明哥哥暗哥哥,那个南海什么参我更是不知道了!你如果想要人参,长白山人参你要多少,我让爹送你多少就是了!”

    “住口!”那少女举起握着匕首的手,便往百里弈的眼睛刺去,百里弈翻身避开,那少女一抬胳膊,又是一刀向她刺来,百里弈侧头避过,一脚踢向那少女的脚,少女立足不定,扑向榧树,匕首没入榧树近三寸,她边费力地拔边怒道:“铭哥哥说你不会武功,原来是骗我的,你居然会拳脚功夫!”百里弈心道:“情急之下逼出的这一招半式看来能唬住她,说不定能唬得她再不敢对我动蛮。”因道:“是啊,我当然会武功,我好歹出身武林世家嘛,我自小练武,你哪是我对手,快快放我走,我就不跟你计较!不然,我爹爹、哥哥、师兄他们来了,有你受的!”

    少女冷冷一笑,扬手一挥,便洒出一包药粉,百里弈忙扭头捂住口鼻,双目紧闭,大声叫道:“不好,我中毒了!”那少女得意地笑道:“如今你中了净心蛊,成了瞎子,铭哥哥一定不会再惦记着你了。我说过,铭哥哥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百里弈听她如此说来,原来这药粉能令她双目失明,百里弈当下忙捂住眼睛,边在地上打滚,边高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这般毒害于我?”心道:“眼不见心净,倒是好药名。”

    少女格格娇笑,忽道:“‘暗飞声’呢?给我!”百里弈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那少女突然不作声了,百里弈因头扭得快,双目其实并没被那少女的毒粉洒到,这时,她透过指缝看到原来突然冒出两个白衣人,一个是一身缟素的老妇,其后是位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竟是秦诤!他不是真正的秦诤,这一点百里弈早就知道了,她忽然想起刚才那少女一口一个“铭哥哥”,百里弈大惊,心道:“莫非他真名即‘沈铭’,那沈富又是他什么人?我会出现这里,莫非同他有关?你居然害我?”百里弈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捂双目,哭喊道:“爹!娘!欧阳老师!你们在哪,你们快来救我!我不要做瞎子啊!”

    沈铭拉过少女,含怒急道:“你弄瞎了她的眼睛?”这少女正是沈铭的师妹苗女含辞,她将头一昂,道:“是我弄瞎了她的眼睛!我还想划花她的脸呢!”然后瞪着沈铭看,似乎在说“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沈铭怒道:“你这样会坏了大事!”

    含辞道:“不就弄瞎她眼睛嘛,又没割她舌头,她照样能说出金钥匙的所在,能坏什么大事!”百里弈又是一惊,心道:“此事普天之下,也只有爹爹、秦姨丈和我知道,她如何得知?”不禁抬头看了眼沈铭,恰巧沈铭也在看她,触及百里弈含怒的目光,他低下了头,但随即抬头喜道:“你的眼睛没事!”

    含辞气急败坏,怒道:“你这小妖精,居然骗我!”说着抓起腰间的布囊,似乎里面有更厉害的物事。那老妇只轻轻一哼,含辞便松手退到一边,老妇沉声道:“钥匙呢?”说的是应天话。

    百里弈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打量起那老妇,那老妇已至耄耋之年,头上并无一丝黑发,满脸刀疤纵横交错,她不仅脸色苍白,连唇色也苍白。从头到脚,除去指甲和瞳仁是黑的,全身竟无一丝黑色,连眉毛也白色的。百里弈笑道:“好一个雪人!”老妇冷哼一声道:“命在旦夕,居然还笑得出来?”百里弈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为什么不笑!”她含怒又看了眼沈铭,心道:“我拼了一死,也绝不让你的奸计得逞!”

    老妇白眉微蹙,厉声道:“钥匙呢?”百里弈笑道:“我怎会有你家的钥匙?”老妇扬手一掌往百里弈脸上打去,百里弈的脸登时红肿起来,嘴角挂着血丝,她既不叫痛,也不捂脸,好像根本没这回事儿,只是斜眼笑看老妇。

    老妇冷道:“现在不说不要紧,很快你就会求着要说,我有的是让你开口的法子!来呀!给我把她绑到树上!”话音刚落,跳出两个穿丧服的人,将百里弈的双手高抓过头,捆缚在大榧树的桠枝之上。

    含辞微睨低首不语的沈铭,表情甚是得意,对老妇道:“师父,我们用‘绵绵无期’!”那老妇道:“对付一个小丫头哪里用得着‘绵绵无期’,没的浪费了!”百里弈心道:“那是什么东西?绵绵无期……此恨绵绵无绝期?”老妇示意身边的人,那人转身离去,老妇道:“小丫头,你说出钥匙的所在,我就放你回家。”百里弈道:“我把钥匙落家里了,你放我回家,我自然取了来给你。”

    老妇道:“我已遍搜翥凤阁,根本就没有!”百里弈微微一怔,心道:“怎的她去过我房里?”嘴上笑道:“这么要紧的东西,我自然不会放在卧房里了,我把它放在一个安全的所在。”老妇怒道:“胡说八道!据铭儿说,你知道七宝佛珠就藏在金锁后,就跑出了山庄,而你一跑出山庄,就碰上了我们。你哪里有机会藏金锁!”

    沈铭道:“弈儿,我劝你还是把钥匙交出,免受皮肉之苦。”百里弈心道:“一定是沈铭偷听了我和爹爹的谈话,跟着我离开百里山庄,而后乘机将我带到这个鬼地方,原来他冒充秦诤混入百里山庄是为了鬼公子的书!我当真愚蠢,早知他是假冒的,竟相信他绝无恶意,而没有向爹揭发,可是就算早知今日,我也不会向爹爹揭发,爹爹不知我远在云南,没有人救得了我,我百里弈合该有此一劫!”心中又是悲伤,又是绝望,说道:“臭老妖婆,钥匙我早就藏好了,偏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这时刚才那身穿孝服的人手拿细鞭快步行至,那老妇怒道:“让你尝尝‘追忆鞭’的滋味!”那人扬鞭便往百里弈身上抽打,那鞭身细软坚韧,只伤皮肉,不伤筋骨,只因这世上除了百里弈只怕没人知道那枚钥匙的下落,那老妇虽是恨得牙痒痒,但还不敢伤及百里弈的性命,又兼见她娇弱,刑具虽多,一时竟也不敢用重的,只让下人取来这纤细的‘追忆鞭’。

    那追忆鞭虽不伤筋骨,但一记一道血痕,皮开肉绽,俨然可待成追忆,百里弈明知那些人只是下人,死的是他们的主子,并不是他们的至亲,却故意笑道:“也不知这死的沈富是什么人,竟生了这许多孝子!男女老少竟都给齐集了!”她竟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那老妇,全说成是死者的子女,那老妇怒不可遏,扬手又给百里弈一记耳光,只打得她目眩耳鸣,几度昏厥,老妇见那下人打得乏了,便让换个人来接着狠打,这时已有人给她搬来椅子,看来,她还想在这呆上许久。

    含辞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仿佛这是一场再好看不过的戏,还不时饶有趣味地看看沈铭,但沈铭并不看百里弈,他谁也不看,此时的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的一堵墙看,而那墙上分明什么也没有,含辞不由得心中有气。

    沈铭心知此事皆因他而起,否则百里弈依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需要受这般痛楚,他后悔把他所听到的关于金锁的秘密告诉了他母亲,可是此事他不能不告之母亲,因为它关系到鬼公子之书的下落,关系到统领武林的大业,关系到沈氏家族的血海深仇,他如何能隐瞒。

    他虽不去看百里弈,但那鞭声入耳惊心,竟成了世间最令他揪心的声音,每一鞭抽打在百里弈身上,也抽打在他的心上,他寻思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弈儿免受苦楚?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母亲对弈儿用刑?以母亲的脾气,她有的是耐性折磨人,而且有的是法子,除非弈儿交出钥匙,否则母亲是决计不肯放过她!我又有什么办法让弈儿交出钥匙呢?她一定在心里恨透了我!”

    那打手忽道:“谷主,她昏死过去了!”沈铭一惊,忙去看百里弈,她的确昏死过去,双目紧闭,嘴唇也咬破了。那老妇道:“把她弄醒,再接着打!”打手领命退下取水,沈铭忙道:“母亲,百里弈体质羸弱,不比学武之人,这般打法必会要了她性命,如果她死了,那么金钥匙就永远不知去向了。”一句话提醒了老妇,老妇略一沉吟,道:“说得也是,我们有的是时间跟她耗,也不急在一时。”

    含辞忙道:“师父,您只对她施以小刑,她必定当你拿她没辙,如此哪里还问得出金钥匙的下落,我看得给她个厉害的!就像对付秦诤,得用狠招!”沈铭道:“秦诤是七尺男儿,弈儿却是柔弱女子,怎能相提并论?”含辞怒道:“我看是你心疼了!师父!你听听,铭哥哥竟叫她‘弈儿’,还叫得这么亲热,我们关心的是金钥匙的下落,可铭哥哥竟恋上了这个小妖精,一心想饶她,他把复仇的大事都给忘了!”复仇的事如何能忘,谁都不能忘,片刻也不能忘,谷中任何人若敢忘记仇恨,便是犯了老妇的大忌,沈铭名字里之所以有个刻骨铭心的“铭”字,原是老妇要他刻骨铭心地记住仇恨。老妇皱起了眉头,似乎相信了含辞所说,冷道:“铭儿,是真的吗?”

    沈铭急道:“没有的事!师妹胡说八道!”这时打手提来一桶水,拿起水上漂浮着的瓢子,舀了一瓢猛浇在百里弈脸上,此时初春,水彻寒入骨,百里弈猛然惊醒,老妇对那打手道:“你累了,把鞭子交给少谷主!”打手忙将鞭子双手奉上,沈铭迟疑着接过鞭子,老妇道:“追忆鞭是打不死人的,如果你手下留情,那么含辞说的就是真的!你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沈铭手握追忆鞭,一步一步地走到百里弈面前,他原先只是远观,而此刻却是站在距离百里弈仅两步之遥的地方,他真真切切地看到百里弈遍体鳞伤,湿漉漉的头发盖在她的被打肿的脸上,被鞭子划破的衣衫下露出的带着道道血痕的肌肤,哪里还像百里山庄那个高贵而美丽的小姐百里弈,只有她的眼睛,还像从前那般明澈,只是平素她的眼睛总是带着笑意和自信,偶尔会掠过一丝黠慧的神色,而此时不但没有笑意,相反,眼神中带有几丝悲哀的神色,但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倔强和愤怒。

    沈铭心痛欲裂,他不敢再直视百里弈,攥追忆鞭的手微微发颤,他觉得这一刻好漫长,但又偏偏是无法逃避的时刻,那百里弈见沈铭如此为难,更兼神情苦痛,心道:“沈大哥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含辞冷道:“你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动手!”沈铭举起鞭子,发抖的手高悬许久,只听“啪”的一声,那鞭子竟没有打在百里弈身上,而是直接打在了地上,他将鞭子一摔,转身跪在老妇身前,说道:“母亲!对不起!铭儿甘愿受罚!”

    百里弈心下奇道:“沈铭只有二十多岁,怎么他母亲看上去有八十多岁了!”“你说什么?”那老妇话声发颤,显是气极,“你!你可还记得谷中的规矩!”沈铭道:“记得。”含辞急道:“铭哥哥,你疯了!为了她,你居然甘愿去受五百剐?值得吗!”

    百里弈一怔,随即高声笑道:“只是五百剐怎么够!应该一千剐,一万剐!”老妇闻言,十分诧异,心道:“铭儿是因为不忍伤她,才甘愿受剐肉五百的大刑,如何这丫头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如此幸灾乐祸?莫非有诈?是了,她必定恨透了铭儿,想借我的手杀了铭儿,好个歹毒的丫头!我须得为他找个托词。”老妇道:“铭儿若是出手打你,一鞭便可取你性命,你没交出钥匙,可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一时疏忽了,铭儿不出手打你,是为大局着想,不但无错,反而是对的!”

    百里弈冷道:“我就知道你姓沈的伪君子在演戏,果不其然!想骗得我再信任你,做梦!”含辞忙道:“铭哥哥怎么会喜欢这个小妖精,只是见她顽固,才想到要智取,师父啊,您可坏了铭哥哥的计了!”老妇恍然大悟,道:“铭儿,母亲错怪你了!不过不要紧,这点小折磨如果就能令她开口,即便她说了,我也不信。”沈铭怔怔地望着百里弈,心道:“我害你身陷囹圄,惨遭毒打,你竟替我解围!”

    老妇对百里弈道:“比你倔强百倍的,我也见识过了,最终令他开口说话,何况是你!我有成千上万种的毒物在等着饱餐呢!”含辞拍了拍她的布囊,狞笑道:“师父,这回就让我来吧!我的小乖乖们也饿坏了!”沈铭忙道:“母亲,您把百里弈交给我,我有办法令她说出钥匙的所在。”

    老妇奇道:“你真有法子?”沈铭附耳对老妇说了几句,老妇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你所言,不过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含辞急道:“师父,铭哥哥和你说什么了?”老妇道:“跟我走吧。”她带着含辞离开了,那两个打手也跟着离开,奇怪的是她们走的地方,正是百里弈刚才走过但会回到原处的地方。百里弈用心倾听她们的脚步声,想借机找到出口,但是脚步声太轻,而且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沈铭道:“这阵法是我父亲布置的,只有母亲知道出去的方法,连我也不知道,没有母亲的允许,你是出不去的。”他说着解下百里弈手上的绳索,绳索一解,百里弈便站不住脚,顿时萎地,沈铭忙扶住她,手触碰到她的伤口,百里弈皱了皱眉,推开他,冷道:“既然被带到幽冥谷,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无论你耍什么奸计,我都不会告诉你钥匙的下落!”沈铭一怔,道:“你怎知此处是幽冥谷?”

    百里弈冷笑道:“她不是称你为‘少谷主’嘛,在云南的帮派之中,名里带‘谷’字的虽多,可人人穿丧服的却只有‘幽冥谷’,那日在羁縻山,魑龙曾说厉鬼域的尸毒,除去云南蛊毒圣姑,无人能解,可你却能,大概和蛊毒圣姑有些渊源的人才有这本事吧,不过我当时没怀疑,只当是你内功深厚,我当真是瞎了眼!”

    沈铭道:“我带你去敷药吧。”百里弈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沈铭闻言,心中一酸,凄然道:“你认为当我是惺惺作态?”百里弈怒道:“你冒充秦诤混入百里山庄,骗得我一家子对你的信任,又偷听我和爹爹的谈话,再我抓至幽冥谷,严刑拷问我金钥匙的下落,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沈铭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替我开脱?”百里弈道:“我会替你开脱?哼,你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你和你师妹的奸计罢了,可笑那老妖婆愚蠢,竟坏了你们的计策!”沈铭柔声道:“你虽不承认,但我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你千万不要当着我母亲的面辱骂她,这样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金钥匙在哪?”

    百里弈笑道:“金钥匙可是你亲手送我的,送了别人的东西,岂有再要回的道理?你现在一定是悔得连肠子也青了吧,哈哈,真可笑!真有趣!”

    沈铭看着百里弈笑容可掬的样子,若在从前,会觉得舒心,而此时竟觉得揪心得紧,淡淡地说道:“其实鬼公子的书对你而言,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又何必如此!”百里弈道:“我是不稀罕什么鬼公子的书,不过,我偏不让你们这群邪魔外道的恶人得到!你若再逼我,我便咬舌自尽!”

    沈铭一怔,心道:“原来我在她心目中soudu.org,已经成了邪魔外道的恶人!”叹了口气,淡然道:“在幽冥谷里最宽恕的才是死,我母亲不想让你死,你就死不了,她对待想要咬舌自尽的人,通常的做法是拔关那人所有的牙。”百里弈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沈铭柔声道:“我吓到你了?”百里弈怒目而视,沈铭道:“你别怕,我不会逼迫你,更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沈铭带着百里弈走向一堵墙,看上去前面没有路,可沈铭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百里弈也不问为什么,只是跟着他走,心道:“我看你耍什么花招!”走近那堵墙才发现,墙下有一级级的阶梯,只是地上长有长草,不及近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们往下走了好一阵,百里弈觉得恶臭越来越浓,她忍不住扶壁干呕,沈铭止步,道:“这就受不了了?”百里弈闻言咬牙快步往下走去,行至铁门前,透过铁门上方的小栅栏,百里弈隐约看到栅栏内关有物事,恶臭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沈铭打开铁门,百里弈大胆走进,忽觉地面似有物蠕动,她低头一看,见有无数爬虫毒蛇正四下逃窜,其状恶心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百里弈大叫一声,回身扑到沈铭怀中,沈铭吃了一惊,轻抚百里弈的肩头,柔声道:“别怕,有我在,它们不敢靠近你。”

    百里弈闻到沈铭身上的奇香,心念一动,想道:“这奇香每个幽冥谷的人身上都有,定是毒虫毒蛇害怕的东西!”忽见自己藏身沈铭怀中,忙后退一步,但怕被毒蛇攻击,又不敢离他太远,扬手想要打沈铭,但是才一抬胳膊,便牵扯到伤口,手登时垂了下来,怒道:“你!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是想用它们逼我交出钥匙吗?”

    沈铭道:“看看那是谁?”百里弈疑惑地回头去看,只见角落处蜷缩着一件黑乎乎的物事,那件物事上两点星光微微一闪,像是眼睛,百里弈连连后退,惊道:“那……那是什么?”沈铭道:“他就是秦诤,真正的秦诤。”

    百里弈怔住了,“秦……你是说秦诤?”沈铭点了点头,百里弈定睛去看,那人也正看向她,那人浑身爬满虫蛇,血肉模糊,隐约可见他有手有脚,但是找不到手指或脚趾,也许是腐烂掉了,也许是被毒物啃噬尽了,百里弈只看了一眼,便觉五脏六腑都在翻_4460.htm腾,她忙扭过头,闭上眼睛,如此惨不忍睹的模样,令她不由得打起哆嗦,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慢慢睁开眼,对沈铭道:“是你们把他折磨成这样的?”沈铭默认,百里弈道:“残酷的刑法,我见得多了,但从来没见过有这般歹毒的,把人折磨得如此不死不活的,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我明白了,你是想拿他来警告我、要挟我对不对!”沈铭淡淡地说道:“是。”

    百里弈走向秦诤,沈铭拉住她,将自己腰间所系白色香囊解下,塞在她手中,百里弈虽然心中怨恨,但有了此物,毒虫便不敢近身,当下受了,道:“你出去,我有话和表哥说。”沈铭略一迟疑,退到铁门外。

    百里弈走到秦诤身边,那些原先攀爬在秦诤身上的毒物纷纷逃走,百里弈道:“表哥,我是百里弈,听娘说,我满月的时候,你还不到十岁,那时你曾抱着我到处逛街、看戏,你还记得吗?表哥!”百里弈喊这一声表哥时,已泪流满面,她继续说道:“是百里家的人对不起你,连累了你!”秦诤看着百里弈噙泪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认得你的眼睛,你是弈宝贝,虽然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百里弈惊异地看到秦诤口中竟无一颗牙齿,她猛然想起沈铭说过的话,想是他曾经也想咬舌自尽,被蛊毒圣姑命人拔光了所有的牙,秦诤见百里弈嘴角挂血,满身血渍,连衣衫也破了,恻然道:“他们打你了?”

    百里弈道:“跟你相比,我这点伤是微不足道的。表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秦诤摇头道:“我时日无多了。我从小就在想,弈宝贝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会有多么可爱,多么倾国倾城,现在我看到了,死而无憾了,你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得多!”

    百里弈低头看看自己又脏又狼狈的样子,抽泣道:“我现在难看死了,我不许你记着我现在的样子,然后就走了。我要你和我一起离开幽冥谷,然后一起回百里山庄,等我养好了伤,穿戴得干干净净,你再看我长什么样儿!”百里弈说完抱住秦诤大哭起来,秦诤急道:“你离我远点,我身上太脏!”百里弈紧紧地抱着秦诤,想起自己自小就埋怨父母给自己定了这门娃娃亲,如今见到已至这步田地的秦诤,心下觉得无比歉疚。秦诤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百里弈道:“让我想想,我是生日那天被他们带走的,那天是十六,从大阙城到云南,大概要一月……”秦诤叹道:“我只被关了三个月,却觉得已经过了三十年般。”百里弈看到他杂乱的头发中有很多白发,而他只有二十五岁,显然是这三个月里度日如年,人也因此苍老了。

    秦诤忽然低声道:“杀了我!”百里弈惊道:“你……你说什么?”秦诤道:“我早就想死了,可我手脚俱废,全身动弹不得,我杀不了自己,我多活一日,便是多受一日煎熬。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已然心满意足,你杀了我吧。”

    百里弈拼命摇头,泪如雨下,秦诤道:“弈宝贝,我对不住你,我抵不住‘绵绵无期’的折磨,说出了他们想知道的一切,才使得沈铭能冒充我混入百里山庄,害你也被他们抓了,现在我却要求你杀了我,结束我的苦痛,我是罪有应得,所以你不愿杀我,是了,不能杀他,得让秦诤这没骨气的混蛋多受些苦才是!”

    百里弈颤声道:“你怎能这么说,幽冥谷的蛊毒残酷无比,从来没有人能够承受!这不关你的事!是我们连累了你!你若不是百里家的亲戚,若不是与我有婚约,你就不会……”

    “弈宝贝!”秦诤打断百里弈的话,低声道:“我爹临终时,嘱咐我要用性命来保护金锁的秘密,所以关于金锁的秘密,无论多么痛苦,我始终只字未吐。如今既然他们知道了金锁的秘密,你不杀我,他们会用我的性命来要挟你交出金钥匙,你必须杀了我!”

    “我……我做不到,表哥!”百里弈泣道,“我身上也没有兵刃。”秦诤道:“用你的簪子!快!”百里弈颤巍巍地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了秦诤心口的巨阙穴,颤声道:“不,表哥,我下不了手!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秦诤道:“动手啊弈宝贝,我好想回到小时候,有爹教我练剑,有娘在一旁看着我,时不时过来给我擦汗,给我端来好吃的点心,闲暇的时候对着婚书和金钥匙发呆,想你襁褓中可爱的样子,想象长大后再遇见你的情形,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百里弈听到有个老妇的声音在说:“铭儿,已经到了一炷香的时间了,那丫头交出钥匙没?”百里弈心知蛊毒圣姑已经走近了,她必须马上动手,可是她举起的手始终停滞着,迟迟难以动手,忽觉右肘有劲风袭来,推着她的手往前一送,簪子刺入秦诤的巨阙穴,秦诤脑袋一垂,登时没有气息,但百里弈还是紧紧地抱着他。

    老妇冲了进来,沈铭和含辞也跟着走进,老妇一把拉起百里弈,见百里弈满身鲜血,手上握着滴血的簪子,忙过去探秦诤的鼻息,发觉秦诤已经死了,沈铭吁了口气,心道:“秦诤终于解脱了,能死在弈儿手里,他该死而瞑目了。”老妇怒斥沈铭道:“你不是说以秦诤为质,她一定会说出钥匙所在吗?”沈铭不语。

    百里弈突然举起簪子,欲自刺咽喉,沈铭抢步夺过,点了她的穴位,百里弈立时软倒在地,老妇抬手道:“看来这丫头想步她表哥的后尘,我何不成全于她!”沈铭忙按住老妇的手道:“母亲,让我最后再劝她几句。”含辞道:“这小妖精要是能劝的话,早就说出钥匙的下落了,还会等到现在?得让她瞧瞧咱们幽冥谷的手段!”

    沈铭跪下道:“母亲,如果我不能劝她说出钥匙的所在,那时凭您处置!”那老妇心道:“这丫头竟想死,她死事小,可就再没人知道钥匙的所在,也就永远取不出七宝佛珠,进而永远得不到鬼公子的书,这如何了得!”当下,微一点头,带着含辞走了出去。

    百里弈喃喃道:“你是故意的,你不是想用秦诤来逼我,而是只想让他死,死在我的手里!”沈铭低声道:“秦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早就让他得到解脱,但是母亲不允,我也无可奈何。”百里弈道:“那你也不能借我的手啊!”

    沈铭拍开她的穴道,喟然道:“之所以借你的手杀他,一来是没有母亲的命令,我不能,而你可以。另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如果我是他,会情愿死在你的手里,那么我想他也是!更何况能在死之前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死有何憾!”

    百里弈听了他这番话,怔了半天,沈铭在百里弈耳边低声道:“你得想法子让自己活着离开,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你一定有办法!其实,就算你把钥匙给我们,让我们得到金锁内的七宝佛珠,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鬼公子的书啊。”百里弈高声道:“交出钥匙果然很有好处,不过你得容我再想想!”沈铭微微一笑,高声道:“你的时间可不多了,你得马上交出来!”说完端目凝神百里弈,低声道,“弈儿,如果你死了,我沈铭绝不活着!”

    百里弈一怔,沉默片刻,把刚才沈铭塞给她的白色香囊递给他,沈铭道:“这个你留着,在幽冥谷,你需要它。”百里弈道:“沈大哥,你知道吗?你已经有两次亲手把金钥匙交到我手里。”沈铭不解,但听她称自己为“沈大哥”,不禁喜出望外。百里弈道:“你打开看看便知。”沈铭道:“这有什么可看的,里面装的是母亲自制的魂断梦随丸。”

    百里弈沉吟道:“魂断梦随?”沈铭道:“这是我母亲取的药名,这药有驱蛇辟虫之功效。”他说着打开锦囊,惊见锦囊内有一柄闪闪的金钥匙,沈铭愕然道:“这……这怎么可能!我母亲搜过你的身,你身上并无钥匙,你是什么时候把它放在我身上的?”百里弈低头道:“早在百里山庄的时候,有一天,我走路撞了你,还记得吗?”沈铭惊道:“你竟有如此迅捷的身手,我竟浑然不知。”百里弈道:“这哪算身手,是我向杂耍班买的雕虫小技。”

    沈铭取出钥匙,正要打开百里弈项上的金锁,忽地想到自己曾说过的一句戏言,“除非是到了洞房花烛之夜,你项上的金锁,我可以亲自为你打开。”当下迟疑着,握钥匙的手停滞在她的颈侧,百里弈当即醒得缘故,低下头,赧然道:“你曾说‘既然你和阿莠是同一个人,我自是非娶你不可’,你说过的话,我可牢牢记下了。”百里弈言下之意是要沈铭记得他沈铭非百里弈不娶,而百里弈自是非他不嫁,她说这话时,声如蚊吟,但沈铭却听得真切,心下喜不自胜,说道:“如此,得罪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金锁,把金锁从百里弈项上取下,这金锁足有两斤之重,其内果藏佛珠,一共七颗,大小质地各不相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