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藏污纳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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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聪明的头顶不长毛,他就如此尊容;富态的脸,头顶上多多少少保留几根数的清的灰发。郭志刚进到看守所八个月后的一个深夜,一位老态纵横的男人,双手抱着一团被褥进入‘907’监号;进门后,他相互打招呼并自报家门;“哥们儿好啊!我叫张世雄,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说完,他唯恐别人听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说;“弓长张,世界的世,英雄的雄”。

    这时,号长从旁发话;“你丫挺的蛋逼吧!滚一边去,丢人现眼的”。

    在此写张世雄,是因为他给郭志刚阴郁的心情带来一线光明。事隔半个月以后,张世雄有最初的矜持逐渐放松自己;并同一些不相干的人瞎聊神侃。对他这种有恐无持的行为作风,刚开始,号长反对他,也不给他好脸色看;时间长久,号长发现‘老逼’能说会道,他的话更能给‘死囚犯’郭志刚带来满面喜悦;号长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会利用人,他特意安排张世雄负责照顾、监视郭志刚的思想动态和日常情绪。

    从侧面观察张世雄的言谈举止,别人才加深对他的认识;一位清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国家正处级干部;家中有优秀的妻子和待嫁的女儿;而张世雄却把几年时间贪污来的三十多万巨款,扔给了那些靠吃青春饭的小姐们;而他的妻子,女儿分文未得。大家生活在一个窄小空间内,当他满脸充溢着一种性情满足后的神态时;他所表现出来的神态,在别人看来,是一种虚假的伪装的不定性的神态。面对号里十七口子人,他大肆宣扬自己找小姐后的心满意足。这时,就有人搭讪说他;“老逼,你是人老心不老啊!”;说话者,从心底头对他生发出一股厌恶和憎恨;甚至想上跟前去狠狠揍他一顿。

    “老逼,来一段”;号里静悄无声时,大家总如此取悦于他。

    只要谈到性和女人,张世雄诡秘一笑,来了兴趣;只见他满面愁云一扫而过;于是,他就说起一段他跟歌厅三陪女‘晓晓’之间发生的腥段子。他神兮兮摇晃着脑袋问号里人;“你们信不信?有些女人天生就是当小姐‘卖’的料,什么‘晓晓’啦,‘甜甜’啦,‘香香’啦,瞧这雅号,就是从她那妙不可言的挣钱工具来说的;她之所以能够用身体把一个又一个男人勾得死死的,就是凭借着她那身体之中天生的本钱;真是让天下所有的男人销魂蚀骨;谁跟她上过一次床,保准会成为她的回头客;简直爽死人”。

    这个老色鬼,只有谈起女人和性,而且是血淋淋赤裸裸的,才会眉飞色舞;他那双又肥又厚的巴掌,在半空中来回比划,更显得他精神抖擞;再瞧他那张由于放纵性欲而憔悴皱巴巴的老脸。大家都在说;“年轻又漂亮的女人,把身体出售给丑陋而年衰的你;无可非议,索要价一定更昂贵”。

    【2】

    进看守所之前,郭志刚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烟鬼;之所以受到号里人的热情款待,那是因为他把妻子或者弟弟,每月留下的生活费兑换成香烟;烟富裕的时候,他也会拿出一些来匀给其他人抽。烟,在这里,大家叫它‘精神儿’;一根纸烟可以卷成四五个‘锥子’;像喇叭筒似的,大家管它叫‘小炮’。‘烟托儿’是通过各种渠道,警察把烟给你送进来的人;背对着监控,偷偷摸摸塞给你;然后,你在避开监控偷摸地抽。

    一天中午,趁放风的时间,张世雄踱到郭志刚跟前,伸出手说;“求弟弟给支小炮”。

    于是,郭志刚给他一支‘小炮’,看他吸烟的样子很猛烈又贪婪,一口接一口地吸,他吐一口烟对郭志刚说;“我这人一辈子没怎么享乐过,那些女人个顶个年轻漂亮;我和她们待在一起,真希望自己年轻上二十岁”;他顿了一下,自鸣得意又说;“我这一辈子忘不了她们,哪一个也忘不了;真得,哎------”;他深叹口气接着说道;“总算是享乐过了,年轻那会儿,正赶上文革,上山下乡返城;没享乐过;现在五十多岁了,老了,才开始享受”。他又停顿下来,低下头看了一眼水泥地面上被他捏变了的烟屁股;然后,抬起头,把手伸给郭志刚,话语中满含乞求;“亲弟弟,再给哥哥一支小炮吧!”。

    郭志刚眉头紧锁,忽然,脑子里闪现出一副画面soudu.org;刚来北京那年,他和妻子逛西外商场,路经天桥时,一位跪对行人的乞讨者;乞讨者分不出性别,头发抵过肩膀,更辨不出是男是女;一双沾满污垢的手,一把拽住郭志刚的裤管;他前甩后甩,也甩不开那人的手,对方拽的死死的,不由不使他停下脚步;那人看到脚步停在面前,开始说话;听说话的声音沙哑;郭志刚知道那是因为严重缺水而造成的;“好人啊!求求您,给点钱吧!不然,我会饿死的”。

    郭志刚想也没想,顺手从裤兜内掏出一叠钱,从中抽出一张五元的扔给那人;他想,对方接到钱后,一定会把手松开;结果,不随人意;那人并不松手,抬头望郭志刚时,没被头发覆盖的嘴唇启开一条缝隙;他看到那人的牙齿,整齐洁白的两排。这人好像从哪儿见到过;不过,一时半会儿,他也记不起来。

    郭志刚自忖,‘感情是个骗子’。

    妻子善良、体贴,她看不过去,从丈夫手中抽出一张十元的递给那人说;“松手吧!”。

    那人松开双手,接过钱;转而双手心贴脸,俯伏叩头说;“您是天底下的好人呀!您大恩大德,大富大贵,会多子多孙啊!”。

    妻子听到了乞讨者的语音颤颤的;她竟然有点害羞,挽过郭志刚的胳膊慌乱而逃。

    路上,郭志刚满脸不悦;朝着妻子叨唠说;“那人是个骗子,好像在哪见过,我给忘了;你给他钱,这是放纵,知不知道”。

    妻子望丈夫不高兴,黏贴在他身上,柔柔地说;“什么骗子啊!放纵呀!咱这是行善积德------”。

    郭志刚没有拂他面子,递给张世雄一支‘小炮’;接着,他极像个饿急了的孩子,猛地吸两口;又接连不断咳嗽,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脖子上的青筋也凸显可现。等他的脸色回复成原先的面色后,他又开始讲道;“也许,男人的心态都是如此,越老了越巴不得去享受;你信不信,志刚?”,他望着郭志刚问。而对方朝他皮笑肉不笑的轻点了下头。他又说;“看着那些小姐们活的逍遥自在,玩的开心,我心里边那个嫉妒哟!”。

    望着张世雄那张憔悴的皱巴巴的老脸上,呈露出了一种由衷的欣慰;欣慰从每一条丑陋的皱纹中爬出来,更使那张脸显得怪异之相。他原先是低着头的,待他缓慢抬头,盯着郭志刚看时;对方看到了,在他由于性生活过度而憔悴的,皱巴巴的老脸上,还有他的眼睛;年轻那会儿,肯定是一双睿智的时时透着精明,洞察力极强的细微的眼睛。

    【3】

    ‘白粉儿’,‘冰毒’,‘摇头丸’;这就是抽粉者所拥有或吸毒者的精神食粮;当他们被逮进来以后,整个人变得可怜兮兮的;整天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大哭小叫,昼夜不停的反复折腾;刚吃进嘴里的一口馒头,接着,大口大口往外吐;吐完后,又吵着肚子饿;再吃,又会再吐,反反复复。做板,他们一点也坐不住;躺下吧!可又躺不下;站起来走走吧!刚迈开步子,两脚发软无力;两只手只好抓住号门,拿头使劲顶撞网状的铁门。等到他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拍‘971’[前端、通往管教室和中厅,传递信息的有线工具]

    “报告管教,七号求医?”;号长喊的,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你丫挺的,又怎么了?”;接听的管教表现出不满,骂骂咧咧说。

    “肌无力”。

    “又是它妈的‘粉爷’吧!”,对放肯定地说;“行,你等着------啊!”。

    停了少顷,号门被打开;接着,两个比较壮实的号友架着他的两只胳膊去了医务室。护士小姐[国际红十字会驻扎看守所的医疗机构]给他注射一针‘安定’。回号的路途中,望到一只‘蚂蚱’[注;烟屁,二分头;抽烟者抽剩下的靠海绵棍的极其小部分],被病号看到,他装着提鞋,弯腰捡了起来,转而回号。

    ‘精神来了’,病号的病也消失。他显得极不可待,大吼;“找人赶紧‘搓火’呀!”。接着,走上前一位‘二进宫’,他从新被褥里揪出一小团棉絮,稔熟地铺成跟纸一样薄薄的一层,足有巴掌大;然后,洒上一层洗衣粉,从一头卷,卷成像烟卷状大小的棉棍;再拿两只手掌心夹住棉棍,顺着棉花的劲搓了搓,拿根线给它捆绑实了;最后,放到一块干净的水泥地上,背对着监控,把片鞋套到手上搓。开始,只是一下两下慢慢搓;两分钟过后,搓火的节奏逐渐加快;等鼻子嗅到棉花的糊味儿,就更不能停下了。

    这时,旁边有人说话;“行了”。

    搓火之人赶紧拿起条状的棉棍,左右手捏住两端,用力一挣,断开了。

    “赶紧的,快吹”;不知是谁又在急催。

    他把棉棍递到嘴唇边,这时,千万不要惊慌,要沉住气;嘴唇绷紧,然后留出一顶点儿小口,向外吹气。轻轻地吹,‘呼,呼------呼,呼’;吹完以后,手在半空中轻飘飘上下抖擞几下;紧接着,棉絮露出火星来。

    号里人管吸毒者叫‘大烟儿’;十多天以后,毒瘾发作如抽风一样的症状,逐渐消失;他们变得能吃能喝,精神头开始好起来。

    但凡吸粉之人,他[她]们大都从身体和精神上产生一种幻觉,一种飘飘欲仙强烈的欲望不满足。随着时间的境迁,他们变得没有欲望,只能靠一些所谓的精神食粮来维系现状;他们变得更像个废人,终日无所事事。

    夜深人静,高鹏左手大拇指捏着事先裁剪好了的长方锡纸,纸面上放有一耳勺‘粉儿’;乳白色的,像精粉面。右手拿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在锡纸下面来回燎烤;此刻,他嘴里叼一颗也是事先卷好的喇叭筒,对着袅袅升腾的一股青烟,深深吸上一口;接着,又狠狠地吸一口直烟卷,往下顶了顶。随着一缕青烟吸入肺腑,又通过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传遍角角落落。于是,整个身躯的状态,都处在一种从没有过的绝对的放松之中。大脑开始没有规律地不间断的充满幻觉;一种生来都无法成为现实的幻觉。世间万物都在脑际一一呈现;瞬间里,天上人间,惟我独尊。几分钟过后,这种缥缈不定的幻觉,变得更加真实、具体了;真实具体到随心所欲。任自己支配的金钱,召之即来的女人,成千上万的美丽胴体,让他无法把持自己。最后,就是粗暴野蛮的性发泄。两个小时过后,这种肆意妄为的醒觉消失掉;高鹏迟缓地睁开眼睛,目前空无一人,房间内的一切物件,变得平平常常,没遮没掩。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升腾出来一种生来没有过的恐惧、失落和空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