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呼啸着从悬挂在半空中,窗棂的细小缝隙里吹进来;已经是深冬腊月了。深夜,郭志刚躺在九号监舍的大板床上,他左右看看身边,一群共患难的朋友所发出的鼾声;而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自从被押解到看守所,房顶上吊着的灯昼夜地照射着,就再也没见到夜晚的黑暗;无论视线从斜窗上如何延伸,就是无法看到皎洁的月光;只能看见点缀在昊空,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
竖起耳朵聆听,走廊里不时有警察的脚步声;十五分钟一趟,走过来又走过去;皮鞋落地的‘吧嗒’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间或听到他们讲话的声音挤进屋子内;低低的平平的,听不清讲些什么。睡不着觉的时候,郭志刚总是不自觉地倾听门外的动静;他知道,很快就没有多少时间,连这种机会也没有了。他想,‘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以用倒计时来计算活着的日子;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将要赴赶死亡之约,告别三十四年的人生;转而投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即便是这样,也难以抵还自己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在‘907’监室中,他是一个无恶不赦的魔鬼;这样的惩罚对他永远是不够,老天爷还要让他把满身的罪恶背到地狱去;让两个死去的女人来撕扯他丑陋的灵魂,让他永世不得安生。
私底下里,我跟郭志刚接触闲聊时,他告诉我说;“我从来没有埋怨过自己的亲弟弟;虽然,他做得有些违背悖理,真得”。说完,停顿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反正,我杀一个是死,杀两个更没的说”。
郭志刚原籍河南人,检察院给他定性犯罪;‘入室抢劫、强奸、杀人’。就在他进看守所半年后,弟弟也相续入狱。一次,看守所在未决犯中发动坦白检举活动,弟弟把哥哥以前的杀人案给检举出来;结果,弟弟因为立功受奖,给放了;而郭志刚却永远地走进了地狱之门。
关于弟弟告自己的亲哥哥,这里另有一个版本,那就是郭志刚临终前留下来的[[死亡日记]]。
郭志刚写道,‘当我听到筒道警察叫弟弟的姓名时,我的头都大了;到了夜晚,我久久难以入睡;我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弟弟就在隔壁监号’。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我时,我眼睛里蓄含着疑惑,问他,‘不会吧,你怎么这么肯定’。他说,‘我听到警察叫过他的名字。其实,我死了到也落下个一身轻松;可我的父母,我的妻子,还有儿子;她们又该如何生活下去呢!’。
行,我要寻个办法让二子回家;〔二子是郭志刚弟弟的乳名〕毕竟我们是一母同胞;我是死定了,二子的罪过不是太大,如果我来帮他,他肯定能‘干起’;[被判刑后,通过某种合法的形式直接回家]家里老少让二子来照顾,黄泉路上,我走的也会安心。
如果拿出郭志刚唯一存留下来的【死亡日记】,来照本宣科记述;那么,法律根本不允许如此去做;他所记录的内容大都哀哀怨怨,对现行法律的不满是次要的,最其主要的,他把自己的得与失,在看守所所遭受到得磨难,写成菲薄妄文。他讲到:人之将死,其言善也。
为使故事延续下来,本章摘抄郭志刚写的一段关于亲情方面的文字;
‘早晨起来床,趁放风的空暇;我偷偷问江驿,能否帮个忙?。我知道,整个号里的人,也只有他敢贴我。他反问我帮什么忙。我唯唯若若说;就是……就是……我写几句话,你‘起个托’,把它传给我弟弟;行不。我再次乞求他。不曾想到,他满脸喜悦,痛痛快快答应下来。具体写什么,我不敢告诉别人,包括江驿;我认为,人心总是隔着肚皮。给二子递纸条前,我先是给他联系好了的,做这件事soudu.org,我一定要谨小慎微;从传话到他了解事情的具体细节,每一步中的每一个细节,我想了又想,掂量了又掂量。同时,我还怕被别人听明白我们的讲话,我改说家乡话。
踢踏着双脚,我站在风圈外,昂头对着墙那边喊;二子,二子呀!我是你哥啊!。停了少顷,墙那边传回话;哥,我是二子。我回他话说,听到啦!二子,日你姐,你咋干这营生呢!。这时,墙那边没了音,只能听见呜咽声。日你姐,别哭了;一会儿你那边起个托,我给你递张纸条,听明白了没。接着,那边停止呜咽,‘嗯’了一声。
第一张纸条安全送到二子手中后,我怦然乱跳的胸口才得以平静。递信的过程,使我想起张昕;想到她时,首先占领我脑子的是她的身体。由于她所从事职业的缘故,她的身子是冷的,一个没有激情的女人;每次想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我必须先对她的身子来一次轰轰烈烈抚摸,待她那里变得温暖润滑时,她才肯让我上;这个过程,是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的。
今天这事急不得,慢慢来。信的内容,我是说;二子呀!想回家不?要是想呢!哥告诉你个好营生,保准能让你回家。对自家兄弟,我了解他的秉性。
放风通常两天一次。两天后的一个上午,我朝号长要来纸和笔;我对他说;弟弟就在隔壁,我给他写几句话;号长大概看我可怜兮兮的,爽快地答应下来。要来纸笔,我又怕别人瞅见我所写内容;我一只手捂在纸面上,另只手写字;我说;二子呀!前年秋天,在蓝靛厂公交车牌下死去的那个女孩,你应该记忆犹新吧!当时,你不是告诉我说,你去看过现场吗;你说,围观很多人;还有十几名警察忙个不停。写完纸条,我央求号长,麻烦您找人给起个托,传给我弟弟。对方喜吟吟地说;没问题。
第三张字条,也是最后一张;事隔四天后,我发给弟弟的。我知道,我在成心调他的胃口。我说;二子,你是知道的,哥是个杀人犯,没指望了;你知道那个女孩怎样死的吗;是被你哥活活掐死的。她曾经跟哥好了三年多。去吧,二子,不要有什么顾虑,把这事告诉给警察;这样,哥哥良心上也好有个了解’。
〔作者注:起托,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攀高。〕郭志刚传_4460.htm给弟弟纸条一个月后,警察开始提审;坐在审讯室内,他故弄玄虚;为了拖缓时间,他一会儿说,“口渴”;故意让警察给他倒水喝;一会儿又朝他们要烟抽。几天过去后,警察没费多大口舌,郭志刚就讲出事情经过。
检察院送达起诉书那天,没让他出监室门,直接送到看守所;接过起诉书,满屋子里的人都看到郭志刚签字时,手指颤抖的厉害;手握的签字笔似乎不受大脑的支配,写出的字像个小学生写的窝扭七八。检察院的人走后,他蹲在板上,双手捧着起诉书,后背倚靠墙角,逐个字逐个字默读;再看他的脸色,由红变蜡黄再变苍白。
‘两特一级,必死无疑’;这句话是郭志刚进号没几天,一位‘老河底子’告诉他的。
最近有好几个夜晚,特别是接到起诉书以后,郭志刚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中,一个影子在他眼前扭动;蛇一样飞舞;一位披头散发的东北女孩尖叫着;[郭志刚,郭志刚,我要杀死你------画外音]女孩呲着白森森的牙,吓得他肝胆俱裂;每一次都是在女孩抓他的瞬间里,郭志刚大汗淋漓地被惊醒过来;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监号内浑浊的空气;还有,对面墙中央挂着的监规,正漠然注视他,排气扇‘嗡嗡’作响,在嘲弄着他。
皎洁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外路过监号,就是不肯进来。谛听窗外的风声,沙沙的有些凄楚;风声又好像是专门来为他发丧送行的。
‘是为我生命中,曾经有过的真诚和善良而发丧吗?’;郭志刚一遍又一遍地扪心自问;‘我的真诚和善良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丢弃的呢?是从第一次认识张昕开始的吗?’。闲下来的这些日子里,郭志刚回过头,把自己三十四年的人生旅途,回想了一遍又一遍;他真想对人表白说;‘自己原本这个样子的,不是那种人性泯灭的人’;可是,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被一双罪恶的巨手,推着拉着,为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家庭,制造了无与伦比的灾难;为两个死者的家庭带来永远无法抚平的心灵伤害。58xs8.com